【04】河朔大乱
张弘靖被抓、田弘正惨死,朱克融、王庭凑抢班夺权,河朔三镇大乱!
瀛州(今河北河间)、莫州(今河北任丘)本属卢龙,州府将士大多在幽州居住。卢龙军府七月易主,立即影响到了两州稳定。
八月初九,莫州都虞候张良佐叛降,放朱克融军队入城,刺史吴晖下落不明。
八月初十,王庭凑派兵夺占翼州(河北衡水),刺史王进岌被杀。
八月十三日,瀛州守军叛降,抓获了朝廷任命的观察使卢士玫、监军以及一众僚佐,将他们押往幽州,与张弘靖一样囚禁于驿馆。
整个河朔狼烟四起!
田弘正被杀,李愬又病倒,朝廷在河朔的布局彻底打乱。无人可用之下,只得起复田弘正之子、时任泾原节度使的田布,让其出任魏博节度使。
田布知道这并非好事,几次以服丧为由加以婉拒,却均未获准,不得已单独上任。临行前,他流泪与妻子、宾朋诀别:“我这一去,恐怕再无归期!”
行至距魏州还有三十里时,他将头发披散,脱去鞋子,号哭着一路踉跄走入城中,居住在一处简陋房间。月俸千缗他分文不取,又到处变卖家产,凑到了十余万缗,全部赏赐给将士。对待旧将他施以兄礼,他想用这种方式,重新唤起魏博将士对田家的感情,以便为他所用,替父报仇!
八月十四日,朝廷在沉默近一个月后作出部署!
诏令深州刺史牛元翼为深冀节度使,从东威逼成德。
令魏博、横海、昭义、河东、义武等镇即日发兵进逼成德边境,如果王庭凑执迷不悟,即合力征讨。
命令一下,成德大将王俭等五人密谋诛除王庭凑,不料事情泄露,五人连同所属三千士卒均被王庭凑所杀。
王庭凑简直是个魔鬼,仗还没有正式开打,已有三千三百多人命丧其手。
八月三十日,王庭凑怂恿朱克融,与他合力围攻深州。
九月十九日,朱克融自北向南一路抄掠,横扫易州、涞水、遂城(河北武强)、满城。
十月,朝廷任命前宰相、河东节度使裴度为镇州四面行营都讨使,全面负责河朔平叛。
裴度是宪宗时期名相,宪宗在位时发动的攻取淮西、荡平淄青两大削藩战,都是由他亲自指挥,能力之强可见一斑。
十月十四日,裴度亲率河东军,自承天军故关(今山西平定东)出太行山,东击王庭凑。
当天,朱克融进犯蔚州(河北蔚县);十五日,王庭凑也派兵夹击蔚州,企图控扼从晋入冀的要道飞狐岭。
十月十六日,易州刺史柳公济在白石岭一带击败卢龙军,斩杀千余人,小胜。
十月十七日,从昭义调任横海节度使的乌重胤,在饶阳击败成德军,斩获不详。
十月十八日,魏博节度使田布经过两个月准备,动员全境三万余人讨伐王庭凑,屯驻在南宫以南。
随着朝廷各路大军陆续进驻,河朔战场暂时处于互有胜负的胶着状态。
【05】元稹弄权
双方在战场打得不可开交,而在远离战场的朝堂,各派势力也围绕自身利益展开激烈角逐。
翰林学士元稹凭借宦官崔谭峻得以进入中枢,他早年正直敢谏,因得罪了宦官仇士良,被远贬外地十年之久。
这次教训,让他洞悉了官场现状,认清了阉宦势力的强横,搞明白了想要在仕途有所发展,不依附宦官根本行不通。于是,他花重金又结识了穆宗身边的当红宦官、知枢密魏弘简,并通过魏弘简成为穆宗宠臣。
元稹想做宰相,主要竞争对手就是裴度。
元稹与裴度素无仇怨,早年还一度赞赏裴度。但裴度在朝中威望极高,又曾是前任宰相,如果征讨河朔立下新功,那么在相位争夺上,元稹将无任何优势。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出现,元稹利用职务之便,联合魏弘简极力阻挠破坏裴度所奏各类事项。
裴度在战场上的提议得不到批复,致使许多行动无法展开,一怒之下参了元稹一本。
裴度开宗明义指出:“王庭凑背叛,震动河北;奸臣结党乱政,令人痛恨!陛下若想荡平河朔,必先肃清奸佞!”
“祸有大小之分,事有轻重之别。河朔逆贼,只能为害一隅;朝中奸臣,却可搅乱天下。那些逆贼,臣与众将有信心将其剪灭;至于朝中奸臣,陛下如不痛下决心,恐怕难以驱除。”
“如今文武百官与亿万黎民,但凡有点思想,无不心中愤恨,嘴上叹惜,只因他们正获陛下恩宠,不敢轻易得罪,害怕牵连自己。”
“臣自奉命开赴战场,所上奏疏都是事关胜负的大事。而收到的批复,却多是言不达意。”
“臣与朝中奸佞并无仇怨,只因臣请求到长安当面向陛下汇报战况,奸臣忌惮臣会揭发他的罪行,想方设法加以阻挠。”
“臣还奏请让各军齐头并进,根据敌情随机应变。奸臣顾忌臣会获取成功,无故拖延作战命令,以致大军进退皆受羁绊,战场实情无法上达。”
“他们只想让臣深陷战局不能获胜,至于天下是治是乱、河朔局势如何,完全弃之不顾!身为臣子,竟如此事奉君王,真不知他们节操何在!
“如果铲除了朝中奸臣,河朔逆贼自可不战而胜;反之,如果奸臣仍在,叛乱纵使平定恐也无济于事!”
“陛下如果不信臣的话,请将臣的奏疏交给群臣商讨,假如他们不受谴责,臣甘愿接受死罪!”
奏疏接连呈奏了三次,穆宗很不高兴,但考虑到裴度在朝中的威望,终于还是象征性的将魏弘简贬为弓箭库使,元稹改任工部侍郎。
元稹虽然失去了翰林学士身份,但恩宠如故。
转眼十月份到了,深州被卢龙、成德两军围困已近两月!
横海节度使乌重胤征调本镇兵力前往救援,他是百战宿将,参与过讨伐淮西叛藩吴元济之战,在郾城(河南漯河)打得风声水起,素以稳健著称。
经过一番试探性勘察,乌重胤看到敌军势头正旺,便暂时采取守势,准备待其内部生乱一举破敌。
这本是老成持重的打法,穆宗却认为他在有意拖延,一怒之下委任左领军大将军杜叔良接替横海节度使,把乌重胤远调到了位于梁州(今陕西汉中)的山南西道。
这位杜叔良出自宦官掌权的神策军,根本没打过什么仗,全靠溜须讨好宦官上位。
他一到任,便督率所部进击成德军,结果逢战必败。时间一长,成德军知道了来的是个废物,变的有恃无恐,时常过来作弄一下。
十二月初八,杜叔良在博野(河北保定博野县)与成德军作战,惨败,伤亡七千余人,只身狼狈逃回营中,连象征节帅身份的旌节都落入敌手。
与此相对应,义武军节度使陈楚在望都、北平与朱克融激战,接连击败卢龙军,斩俘万余人。
宦官们眼见由他们推荐的“良将”不堪重用,尴尬之下不再过分干扰战场行动。
十二月十六日,凤翔节度使李光颜奉命出任忠武节度使、深州行营节度使,从边境赶往河朔,接替杜叔良援救深州。
李光颜是当世名将,善打硬仗,宪宗时历来被当作“大杀器”使用。更难得的是,他对朝廷无比忠诚。
只是,再锋锐的武器,落到庸人手中,也发挥不出应有作用!
【06】皇帝无能
宪宗以来,出于削藩需要连年征战,国库已近空竭。等到穆宗即位,花钱大手大脚不知节制。这次征讨卢龙、成德,师久无功,国家财政愈发难以维系。
宰相经过商议,向穆宗提议:“王庭凑擅杀田弘正,朱克融保全张弘靖。两人虽均属叛逆,但罪有轻重之分,应当区别加以对待,请赦免朱克融,以便集中力量征讨王庭凑。”
这一提议很有道理,加之也确无更好办法,穆宗只得同意。
十二月二十六日,朝廷任命朱克融为卢龙节度使,承认了他的地位!
那时交通条件有限,诏令传达到幽州还需有个过程。在此期间,朱克融仍在与唐军激战。
长庆二年(822年)正月初五,卢龙军一举夺占要地弓高(河北衡水阜城县)。
弓高防备严密,卢龙军多次进攻无果。一次,有个宦官晚上抵达,想要进城被守军拦阻,一直等到第二天天亮才将其放入。宦官自感受辱,把守将痛骂了一顿。
此事被卢龙军得知,找了个人扮成宦官,再次趁夜来到城下叫门。守军碍于前事不敢拦阻,痛快打开城门,卢龙军趁机杀入,一举拿下弓高,又乘胜包围下博(今河北深县西南)。
当时朝廷参战军队所需粮食全部从德州调运,弓高是必经之路,夺占弓高就等于切断了唐军的后勤补给。如果不想办法解决,唐军将陷入无粮可吃的困境。
本来两军打的互有胜负,唐军虽不能取胜,却也靠着兵力优势勉强压制住了叛军。但是随着弓高的沦陷,战场局面发生改观,唐军彻底陷入被动。
消息传到朝廷,中书舍人白居易建言:“自从朝廷征讨叛藩,先后出兵近十八万,四面围攻半年毫无进展,叛藩势头反倒更加强盛。”
“如今弓高沦陷,粮道断绝;下博、深州两地被围,日益困窘。出现以上不利局面,主要是节帅太多人心不齐,无人愿意率先进攻,都只在互相观望。另外,朝廷赏罚不公,没有立功的升职,战败的不追究罪责。再这样下去,将难有取胜希望。”
“请下令让李光颜统领三万精锐,尽快从东向西发展进攻,收复弓高,开通粮道;解除深州、邢州之围,与牛元翼合兵一处。”
“令裴度继续兼任招讨使,率河东军及各镇参战兵力,自西向东迫近镇州,伺机而动。如果有机可乘,即令合力进讨。敌军穷途陌路,可准其归顺投诚。”
“用东西夹击分散其兵力,用招降纳叛扰乱其军心。这样一来,不用我们动手,他们内乱自生。”
“让李光颜挑选各镇精锐留下作战,其余人员各自返归本镇。兵多而不精,不只是白白浪费衣粮,还会扰乱军心。只留下李光颜、裴度两位节帅,撤走全部监军,确保众令归一,如此必能获胜。”
“另外,朝廷起复田布,本意是让他替父报仇。如今他带领全军出境,完全由朝廷供应,数月过去却只是与敌对峙。并非田布有意拖延,而是魏博将士在田弘正重赏下,变得兵骄将富,不愿出战。他们一个月军费就达二十八万缗,如再逗留下去,朝廷拿什么供给!既然用不上,不如让他们从速离去。”
“战场上只剩下河东、忠武两军,约计六万兵力,以朝廷现有财力可保他们丰衣足食。”
“如果仍维持现状,兵力不减,军费不足,粮食不够,军心势必生乱,届时将难以控制!事关安危存亡,恳请圣上斟酌考虑!”
白居易以诗文著称,在政务、军务上同样极富战略眼光。穆宗如能采纳他所提措施,河朔混乱局面可能会得以解决。只可惜穆宗的聪明全放到了玩闹上,对军国大事完全置之不理!
领导不给力,累死也无功!
【07】河朔再失
田布当年与父亲田弘正同在魏博时,对牙将史宪诚非常看重,多次在父亲面前引荐,史宪诚由此升任高位。
史宪诚的祖先是奚人,世代在魏博为将。魏博本与成德、卢龙两镇相爱相杀多年,早已形成利益共同体。成德、卢龙叛乱,魏博军心也已动摇。
这道理很简单,如果能有机会做土皇帝,谁还愿去给他人当臣子!
田布率军征讨镇州(今河北正定),屯驻在南宫数月。穆宗多次派宦官督战,魏博将士毫无斗志。恰逢天降大雪,粮食无法及时送达。
田布准备征发所辖六州租赋供应,引起将士不满,纷纷埋怨:“朝廷有制,军队只要出境,供应都由朝廷负责。如今搜刮我们六州骨血来替朝廷买单,道理上是舍己为国,但我们六州百姓有什么罪过,凭什么要替朝廷受这份累!”
史宪诚更是借机在其中挑拨煽动。
长庆二年(822年)正月初八,三万魏博军自行溃散,多数投靠了史宪诚。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仗是没法再打了,田布只好带着剩下的八千人返归魏州(河北大名)。
正月十一日,田布在魏州召集众将,准备再次出兵。这些人看到史宪诚势大,对田布态度益发不满,公然反对说:“如果能按河朔旧制行事,我们死了都会跟着大帅;但要与成德作战,却是万万不能!”
田布知道大势已去,除了长吁短叹,想不出任何办法。失望之下,他写了一封遗书,大意是:“臣观望众将心意,终究要辜负国家。臣既无法成功,只有以死报国。恳请陛下速速解救李光颜、牛元翼,不要让忠臣义士死于河朔士卒之手。”
他流泪把遗书交给了幕僚李石,随即走进父亲灵堂,拔出刀说:“我田布上以向君王、父亲谢罪,下以向三军表明心迹!”遂自刎而死。
史宪诚听到田布死讯,公开向魏博将士承诺,一切按过去老规矩来!众人大喜,拥戴他做了留后。
正月十七日,朝廷颁布命令,任命史宪诚为魏博节度使。
史宪诚拿到朝廷旄钺,表面上顺从,暗中却与卢龙、成德勾联一处。
王庭凑、朱克融把牛元翼围困在深州,唐军虽从三面出兵救援,却因粮道断绝无法进军。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没了粮食即便是猛将李光颜也无法可想,只有躲在城中坚守不出,士卒们自己砍柴割草,每人每天只能分到一勺陈米。
迫不得已之下,朝廷于二月初二颁布诏令,任命王庭凑为成德节度使,并派兵部侍郎韩愈前往宣喻。
这标志着这场战争以朝廷完败而告终!
堂堂大唐举全国之力,竟打不赢区区两个藩镇!
德宗时的泾原之变,乱军虽一度占据长安,但最终靠着李泌、李晟、浑瑊、马燧等一众将帅顺利收复,并诛杀了朱泚、李怀光、李希烈、朱滔,收降了王武俊和李纳。虽然受到巨大损失,至少名义上是大唐获胜。
至于宪宗,他在削藩战中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打的两河藩镇俯首称臣。
这才不过两年,名将犹存、威风已失,怎不令人扼腕叹惜!
穆宗即位时,两河藩镇刚刚平定。宰相萧俛、段文昌目光短浅,认为天下太平,应裁撤藩镇军队,并提议各镇军队每百人削减八人。
穆宗只顾享乐,根本无心考虑这些烦事,任由他们处置。那些被削去军籍的士兵没有其他营生,啸聚山林为匪。等到朱克融、王庭凑作乱,立即加入叛军序列。
而朝廷这边全是些临时招募的乌合之众,同时军中都设有宦官监军,对军务横加干涉,打了胜仗就抢为己功,遇到败仗则推在主将身上。还把精锐挑来充当自己护卫,剩些老弱士卒上阵厮杀,所以基本逢战必败。
加之朝中那帮庸臣自以为是,不给前线将领随机调动的权力,坐在屋里指手划脚乱指挥,还每每朝令夕改,搞得前方不知所从。遇到前方的紧急军情,他们一概不予表态,只知下令督促。
因此,朝廷出动十八万兵力,有名臣裴度坐镇指挥,有骁将李光颜、乌重胤披挂上阵,讨伐区区两个藩镇、万余之众,竟打得财竭力尽,无法成功!
王庭凑擅杀节帅血洗镇州军府,朱克融囚禁重臣抄掠易涞遂满,史宪诚逼死田布煽动魏博割据,如此罪大恶极的行为,朝廷不仅无法问罪,反而妥协求和。
最终导致河朔再失,终唐一代都没能收复!
不久后,朝廷在河朔的力量纷纷撤出,河朔又恢复了三镇分立的割据状态。
而其他藩镇见到朝廷如此草包,也纷纷仿效河朔做法,与朝廷阳奉阴违。
刚刚在宪宗输血下缓过点气的大唐,开始加速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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