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作家金琸桓的《我要活下去》是一部非常深刻的瘟疫叙事小说。
小说围绕2015年韩国MERS(中东呼吸综合征)爆发事件展开,从受害者的视角出发,讲述他们的经历与失去。
真实可靠的原型案例,以及近乎纪实的细节刻画,让《我要活下去》具备了更扎实的分量,模糊了虚构与非虚构的界限。
当然,阅读这部小说,重要的并非是区分小说中哪些是真实发生过的,哪些又是作者的虚构。比这些更重要的,是思考作者金琸桓到底想借这个故事传递些什么?
《我要活下去》从MERS爆发前夜写起,一直写到最后一名MERS患者去世,整场时间持续不过半年,确诊人数也不到二百人,听上去并不算严重。
然而金琸桓提醒读者,他写下这个故事,旨在“找回人,而非数字”。小说围绕李一花、吉冬华以及金石柱等几位最早感染MERS病毒的患者,他们在这场传染病事件中的经历与失去构成了小说的主体。
突然爆发而又逐渐消弭的MERS病毒固然是一场天灾,李一花几人是这场天灾最初的几位受害者。金琸桓在故事中始终不忘从受害者的角度来理解他们。
但在天灾之外,《我要活下去》更暴露了这场传染病事件中的人祸因素。李一花等人染病的原因,很大程度上要归根于官方与医院没有及时公布确诊MERS病毒医院的名字,他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置身于病毒的环境之中。
更能证明韩国医院与官方在这场病毒事件中一系列行政失误的,无疑是金石柱的经历,他的故事也是整本书中最完整的。
与其他病人相比,金石柱的特殊性在于他感染MERS的同时,还身患淋巴癌,复杂的身体情况导致他在其他MERS病人先后病愈之后,仍旧没能得到病毒的阴性检测结果。
医院僵化的标准拖延了金石柱的治疗时机,使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一直被囚禁在病房之内,妻子南映亚想尽办法要挽救丈夫,但最终甚至没能亲眼看到丈夫最后一面……
看完整个故事,读者不难借金石柱的经历来谴责医院与官方。但容易被忽略的是,普通人或许应该感谢医院替他们做了恶人,从而免去了他们自身面临的道德谴责。
这一点可以借小说中另一位病人吉冬华的经历来说明。吉冬华比金石柱幸运一些,战胜了MERS病毒,康复出院;但她同时又是不幸的,她即便战胜了病毒,却没能战胜人们的歧视与偏见。
病愈的吉冬华没能成功回归社会,而是屡屡遭到歧视与排斥,丢了工作,甚至被认为是“肮脏的”,为此吉冬华甚至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被囚禁在病房的金石柱梦想着病愈出院,实现做一名医生的梦想。但完全康复的吉冬华尚且被歧视排斥,更何况是被诊断为潜在传染性的金石柱?
被医院囚禁,与被社会歧视,这两个结局谁又比谁好一点呢?
想通这一点之后,我们会发现,病毒摧毁的不单单是肉体,也不单单是被感染的病人,它更是对所有人的灵魂与良知的一场考验。意大利作家马拉巴特在其小说《皮》中写下了这样一句话,“瘟疫将人类的良知变成一种恐怖而肮脏的毒素。”
吉冬华的经历正是这句话最残酷,也最真实的注解。
小说中描绘的那场病毒事件,在半年之后,随着金石柱的死亡而终结,然而它所留下的感染人类良知的毒素却在普通人之间持久残留。
加缪也曾写过一本关于瘟疫的小说《鼠疫》,他在书中感叹,“说到底,鼠疫究竟是什么呢?鼠疫就是生活,不过如此。”
瘟疫即是生活,人们面对病毒的选择即决定了我们如何活着。
病毒来了又走,人们却似乎永远得不到我们应该学会却又迟迟学不会的东西。
是同情,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