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安定门的故事(下)
作者:亚锋
提起安定门,我还在这里经历过少年时代最大的冒险,也是至今未对任何人讲过的秘密——爬城墙。
那是一个星期六,下午放学我走城根儿那条路回家,刚出北锣鼓巷北口往东拐,没走多远就看见两个男孩在路上玩耍,一高一矮,高个儿的和我差不多高,另一个明显矮些,他俩手里都拿着弹弓子,一看就是住在附近的人。听说城里的孩子欺生,特别看不起农村的人,我的穿着一看就有几分土气,所以我远远躲着他们一个劲儿往前走。
“嗨,你是刚放学吗,上几年级呀?”高个儿男孩问,显然是在问我,因为这儿除了我们仨,没有别人。
“对,放学回家。”我边回答他边不停步地继续走着。
“你家住得远吗?”他又问。
“挺远的,还得走会儿呢。”我没有说我是郊区的。
他又问:“你上几年级啊?”
通过几句对话,我发现他们好像没有什么恶意,就告诉他们我上初一,并问他们几年级。
这回矮个儿男孩抢着回答我:“我们五年级,我俩一个班的。”
大个儿男孩说:“天还早着呢,我们一起玩会儿呗!”
我依然没有停下脚步问:“玩什么呀?”
又是小个儿男孩抢着回答:“爬城墙!”
大个儿男孩接着说:“这儿反正也打不着鸟,咱们爬城墙吧!”
爬城墙?我仰头望了望黑乎乎的城墙,听大人们说过城门楼高九丈九,那城墙多高呀,看上去三四丈还是有的。城墙的横断面不是等腰梯形,外侧比较陡,里侧坡度大些,每一层城砖比下一层收回去的比较多,但看上去也超不过一寸。城砖的厚度大约一拃。爬城墙,手和脚只能扒着或蹬着这不足一寸的砖棱,每一步只能往上爬一拃的高度。
我心里打鼓,没有回答他俩,反问道:“你们爬过呀?”
“我们经常爬!”说话间,高个儿男孩已经把弹弓子别到裤腰带上,开始往上爬了,小个儿的也在跃跃欲试。
大个儿的爬了几层砖,扭着头说:“我们小学生都敢爬,你都上中学了还不敢?”
也许是比他俩大两岁想得更多些,但我怎么也不能败在两个小学生面前吧,再说翻墙上树的事我也没少干过,谁怕谁呀!“爬就爬!”我把书包斜背着,紧了紧鞋带,学着大个儿男孩的样子,身体侧趴着紧贴城墙,手脚并用开始往上爬。小个儿的几乎和我同时开始爬。开始还算轻松,爬了一会儿手脚就开始发抖了,呼吸开始急促,速度也慢了下来,既不敢往上看,因为一仰头就可能掉下去,更不敢往下看,越爬越高看着越害怕。
坚持坚持,我很快爬到和大个儿的一般高,小个儿的显然落在了下边。浑身是汗,心突突地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很像跑长跑第二次呼吸还没到来那种最困难的感觉,可跑步是平地上,这是在半空中挂着呢!我心想可不能再往上爬了,于是我呼哧呼哧喘着气对离我不远的大个儿男孩说:“咱们别再往上爬了,越爬越高越没劲儿,要是骨碌下去,可就惨了!”没有回声,他也许还在犹豫,也许是不愿轻易在我面前服软。
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开始往下下。低头一看,妈呀!太可怕了。我们离地面足足有两丈高了,看着眼晕,真有点儿骑虎难下的感觉,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手脚并用地摸着往下走。看到我开始下了,他们俩也开始往下走了。总算下到离地面只剩两三层砖了,一屁股出溜到地面,半坐半躺地靠在城墙根儿上,上气不接下气,手脚都在颤抖,谁也说不出话来。
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我问他俩:“你们爬过?一直爬到顶吗?”
“没有没有,爬是爬过,哪次也没有今天爬得高。”显然他俩今天是要在我面前显摆显摆。
我站起身来,使劲拍打着身上的灰土,整整书包,准备继续赶路了。他们俩也站起来陪我往东走。
我问:“你们俩不回家了?”
他们反问我:“你不想到城墙顶上和城门楼里边看看啦?”
我天天从城门洞出入,还真不知道城门楼上边什么样。我说:“上不去怎么看呢。”
“走马道啊!”
我说:“我从这条路走过,马道上有铁丝网封着呢,上不去的。”
大个儿男孩说:“想上跟我走!”
于是我们仨继续往城门方向走,到安定门西马道,大个儿男孩抢先往上跑了几步,到了铁丝网那儿,他揪住铁丝网使劲抖了几下,铁丝网竟然断开了,原来这里的铁丝网早被人弄断了,只是临时钩在一起的。我们仨钻过铁丝网,一溜小跑到了城墙顶上。往西望去,城墙顶上好像一条宽阔的大马路,地面城砖铺成,只是有的砖坏了,露出了灰土,砖缝里长出了一些蒿草,看上去有些荒凉。城墙外侧是整齐的垛口,里侧是半人多高的女儿墙。
我们转身走进城门楼里。城门楼里地方可大了,空荡荡的,说话有嗡嗡的回音,一根一根粗大的柱子,我们两个孩子都搂不过来。仰头望,上面是一层一层的大梁,也很粗大。地面上有很多鸟屎,在家时听说过,每天傍晚成群的乌鸦从北往南飞都是到箭楼和城门楼里过夜的,看来这话不假。我们站在城门楼南侧往城里看,一直可以看到交道口一带,路上的车辆行人都在我们脚下,店铺货摊尽收眼底。转身到城门楼北侧,高高的箭楼好像就在眼前,伸手就能摸到似的,夹在箭楼和城门楼之间的几股铁道,似乎变窄了很多。我们刚要离开,忽然听到隆隆的火车声由远而近,于是我们仨又站到城门楼的北侧。一会儿感到脚下在微微的颤动,一列火车飞驰而过,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车头喷出的烟和蒸气直冲到城门楼上,我们顿时被笼罩在烟雾中,我们激动得啊啊啊大喊大叫。
时间耽误太多了,我必须赶路回家了。我们顺着西马道顺利回到地面。我和他俩互不知姓名,但似乎成了好朋友,开始说心里话了。
我说:“爬城墙太危险啦!以后可不能再冒这个险了。”
大个儿男孩说:“我们爬是爬过,但没爬多高,今天一高兴爬得太高了,吓得够呛!”
小个儿男孩也说:“我比你俩爬得都低,都快吓死了!”
我说:“今天这事要是让爸妈知道了,我们都得挨一顿揍。”我又说:“不过今天遇到你们俩,能上到城墙顶上和城门楼里看看,也开眼了!”我们互道再见分手。
爬城墙,真是少年时代的一次最大的冒险,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呢!要是骨碌下来,轻者头破血流,重者后果不敢想象,也许就不会有这篇短文了。
安定门现在已荡然无存。先是在城门楼东的城墙上开了一个豁口,车辆行人由豁口进出城。后来安定门箭楼被拆除,再后来城门楼连同向东向西延伸的城墙也拆除了。再后来就修了北二环路。如今在北二环路安定门环形立交桥南侧矗立着一尊宝鼎,宝鼎的基座上镌刻着“安定”两个大字,这便是后人们认识的安定门了。鼎有稳固之意,仍然是安定门名字的初衷,祈福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2024年6月 北京)
【作者简介】亚锋(男),北京市人,一个学数学的文学爱好者,退休后已有近百万字作品出版或在网络上推出。弘扬正气,讴歌真善美,耄耋之年,笔耕不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