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产业结构性问题到人口老龄化、少子化,今天日本存在的所有问题,对我们来说,可能都只是时间问题。
以今天的视角来看,日本1900年代以后面临的问题,如今似乎也重重砸在了曾经高速增长的我们身上。
持续数年的微通胀,以及消费者信心指数的历史低估,还有居民、企业和地方三个端口如山的债务,这些问题最终凝聚成我们可能看到的那样:资产负债表衰退。
这也是目前我国经济和欧美最大的不同。
在日美欧的央行正在思考如何应对通胀的情况下,我们却面临着通缩的风险。房地产低迷导致需求不足,物价面临着下行压力,最终就可能出现无法摆脱低增长和低通胀的“日本化”。
如果说始于2020年的新冠病毒,可能是导致我国经济疲软的暂时性因素的话,那么在2024年的今天,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新冠病毒只是因子,而背后的结构性问题,才是病症的核心所在。
今天宏观经济低迷的背景,除了房地产低迷之外,也因为新冠病毒的出现,导致全球需求从商品转向了服务。
另外,没有“直升机撒钱”,可能也是今天我们和发达国家通胀相反的另一个因素。
正如法国巴黎银行证券的首席经济学家河野龙太郎所说,“完全没有实施对家庭的现金补贴等大规模财政支持”,这也变相削弱了国内需求。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资产负债表衰退,仅仅只是需求不足,那么我们还可以称这只是暂时性的经济现象,但支撑宏观经济长期增长的人口衰退,则是我们越来越像日本的另一个佐证。
人口毫无疑问,是一个经济体陷入长期阵痛的最大因素。
我国的人口已经开始减少,自2020年代后半期开始,将以每年百万人的速度快速减少。
另外,高房价带来的泡沫问题和资产负债也很难在短期内解决。
作为核心的购房群体,25至34岁的人口在2010年代后半期已经达到巅峰,这和1990年前后经济泡沫破裂的日本如出一辙。
当时日本35至44岁的购房主力人群达到峰值,随着人们对住房需求的不断减弱,最终导致了资产价格的暴跌。
而以日本的经验论证的话,人口减少带来的第一个因素,那就是通缩。
人口减少,会导致市场对经济萎缩的预期加强,最终投资和消费受到抑制,物价就会出现下降的情况,投资消费的负面链条一旦得到加强,就很难走出这个周期性。
日本花了三十年,在人口没有得到恢复的情况下,时至今日日本的人均GDP也没有恢复到90年代的峰值。
当然,最重要的可能还是观念。
市场经济,说到底还是市场中的人们观念发生了变化。譬如减少消费和投资,当这种观念开始加强并固化的话,那么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够摆脱这种状况。
消费、房地产、债务,这几点我们和日本是相似的,但我们也有和日本不同的地方,而这种不同,也意味着我们面临的压力会更大。
和1990年代日本不同的是,我国的人均GDP仅仅只有1.4万美元左右,这约为美国的六分之一,而当时的日本已经是发达国家,增长空间已经有限,而我们人均GDP一万多美元,意味着我们的增量空间还巨大。
但问题在于,我们的增速已经在放缓了。
从增量市场到存量市场,发生在一个人均GDP只有一万多美元的经济体,的确不那么科学,但考虑到我们的收入情况,这也特别真实。
我国消费占GDP比重还不足40%,哪怕是同期的印度,这个数字也高达60%,遵循着一个人的消费就是另一个人的收入原则,当消费减少不足的时候,人们的收入也不会有太大的增长。
更重要的是,以2008年的4万亿刺激计划开始,我们每年都会投入较高的资源去投资,而不是增加在家庭收入上,这也导致今天我们面临着比日本更恶劣的情况,人口未富先老。
未富先老,有好有坏。好的一面是,未来我们的市场增长还非常可观,至少可以达到同期日本人均3万美元以上的GDP。
但坏的一面是,人口变老几乎影响着一切。从教育到产业,从医疗到消费,生产率的下滑,消费的萎缩低迷,可能会持续拖累经济增长。
在经济和人口的共同作用下,最可怕的是未来不是如何避免通缩,而是通缩将不可避免。
如果是后者的话,这几乎意味着我们铁定会迈入“日本困境”,但日本困境是发达国家和人口老龄化的困境,我们的困境有一个更贴合的词汇,“中等收入陷阱”。
中等收入陷阱,是世界银行于2007年提出的一个概念,指不少中等收入经济体长期停留在这一阶段,原有增长机制和发展模式矛盾显露,原有发展优势渐渐消失,迟迟不能进入高收入经济体行列。
迟迟是多久呢?
我们不妨大胆假设一下。按照今天我们年均5%的增长速度来计算的话,现在我们的人均GDP是1.4万美元左右,那么需要多少年才能够摆脱这个标签呢?
不过按照世界银行的标准,我们其实离高收入国家也仅仅只有一步之遥,但“中等收入陷阱”描绘的不是某一个固定的收入数字,更多描绘的还是一种增长发展停滞的经济现象。
从这个角度来看,人口才是制约未来增长速度和增长上限的最大因素。
以我们最关心的养老金为例,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养老金体系本质上就是人口红利。
今天我们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东西,几十年前都不是这样。例如吃饱饭、买衣服、用化妆品、甚至是八小时工作、有学上等等。
而退休后有钱拿,对我们来说,亦是如此。
养老金体系,本质上还是属于福利体系的一种。既然是福利体系,就必然需要有人支撑,例如更多缴纳养老金的上班族,更少领取养老金的退休族。
但今天我们的问题是,越来越少人缴纳养老金,以及越来越多人领取养老金。
尽管,我们可以用很多办法去平衡养老金的收支,例如补贴和转移支付。但本质上,养老金的问题还是要依赖税收和高积累,来解决存续问题。
而这些,都需要正在工作上班的年轻人来达成,而不是已经退休的老年人。
很多人说今天延退到63岁接受不了,时间上太晚了。但如果你看日本就会发现,这真的一点也不晚,甚至还“太早了”。
日本的老龄化有目共睹,但养老金却入不敷出,更多的日本老人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将退休年龄推迟到70岁或更晚。
日本是世界上寿命最长的国家之一,女性平均寿命高达87岁,男性则为81岁,在更高的人均寿命下,过去20年时间里,日本缴纳养老金的人数减少了300万,而领取养老金的人数则增加了40%以上。
老龄化和少子化带来的社会赡养负担,导致日本债务如今是经济规模的两倍多,今年日本预算中有34%是用于社会福利的,在2000年的时候,这个数字仅仅只有20%。
赡养成本,无形之中正在耗散日本的更多资源。最终,这也一定会拖累经济增长。
当越来越多的资源被用于老龄化,而不是投资和消费的时候,增长自然会放缓,这也是我们未来需要面临的挑战之一。
当然,未富先老还意味着更多的“老人返贫”。
根据经合组织的数据,日本65岁及以上人口中,约有20%生活贫困,临近退休年龄的女性处境尤为艰难。
为了支付生活账单,越来越多老人不得不继续工作。2023年,日本65岁至69岁男性的劳动参与率上升到了43.3%,远远高于20年前的29.8%。
过去我们认为,教育免费和医疗免费是天生的(主要是欧洲)。但免费的背后,是以中产群体人数增加为代价的,是高税收换来的东西。
在这个福利主义的基础上,福利主义创造了中产,而中产又捍卫了福利主义。
对我们来说,随着老龄化和少子化的压力越来越大,我们也不得不直面选择,要想减轻养老和养儿压力,这是不得不慎重思考的一个选择。
但我们的中产有多少呢?如果是以月收入5000元以上为标准的话,在14亿人口当中,这个中产标准下的群体,人数连1亿人都没有。
巧合的是,日本在经济最鼎盛的时期,也号称有1亿中产,但日本总人口,其实不过1亿多人。
更重要的是,日本的中产标准是年收入15万人民币以上,按照这个标准的话,我国还不足2000万人。
14亿人口,年收入15万元以上的不足2000万人,这看起来像是个笑话。但这份数据出自《2023年个税清缴报告》,其真实性和权威性,不言自明。
从收入端来看,未富先老带来的沉重成本和养老代价,可以说是非常非常大。
尤其是在老人必会面临的医疗环节上,这也是未来考验我国社会韧性的最重要的一步。
日本在人均收入最高的1990年代,平均每户日本家庭的年收入就超过了650万日元(30万人民币),当时的日本女性还普遍都是家庭主妇。
这意味着一位日本男性的收入,不仅可以支撑养家,还能够换来较为不错的优渥生活。
此后,日本开始直面危机。这也是日本先富后老的最大底气,作为一个平均家庭年收入30万人民币的经济体,其经济韧性,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强。
哪怕是在今天,2023年日本二人以上家庭的平均年收入也依然高达544万元(27万人民币)。
尽管我们常说日本失去了三十年,但日本的三十年,仅仅只是失去了。在收入上面,经过日本的不断努力,依然最大程度上保住了日本年轻人乃至老年人一个较为体面的物质生活。
从消费降级到债务缠身,从房地产泡沫到人口危机,日本所存在的所有问题,对于我国社会而言,有相当多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我们的问题还要复杂得多。
这其中有好的一面,例如我国经济庞大,它发展的不均衡性会产生更多的机会,例如一线城市今天的收入和产业结构,已经能够直追发达国家。
但不好的一面在于,我国农村地区相比一二线城市,疆域更是辽阔,而农村地区的老龄化随之带来的医疗、公共服务乃至农村老人的收入等等,依然是我们难以逾越的高山。
今天全国大多数农村地区一年仅仅只有一百多元的“养老金”,如果没有儿女的帮扶支撑,他们根本难以为继。
这就带来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少子化。当年轻人面临着“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有房贷的时候,对于多生这件事的欲望,也会被无限拉低。
最终,我们必然会意识到老龄化的不可逆,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是否充分做好了一个对老年人足够包容、并且有利于老年人生活的社会。
换个角度来看,当我们未来终有一天必将面临“老无所依”的时候,坐在门口泡杯茶,对来来往往的业主享有充分的自主权,那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老年生活。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罗伯特·希勒在著作《钓愚》中写道,自由市场是通过提供给人们大量选择来实现巨大收益的。但老年人在某种意义上脱离了这个提供大量选择的“自由市场”,和年轻人相比,退休的老年人在选择的丰富性上,实际上是“生活在一个比墨西哥还贫穷的国家里”。
end.
作者:罗sir,关心经济、社会和我们这个世界的一切;好奇事物发展背后的逻辑,乐观的悲观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