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天里的冰雹 ■素材:陈建国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我叫陈建国,是西南医科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说起我的故事,还要从1988年的那个雨夜说起。那一年,我24岁,刚刚大学毕业。
老话常说:“人这一辈子啊,都是命里注定的事。”可我偏不信这个邪。可是,这老话还真有它的道理,要不然,我怎么会在那个雨夜,遇到了她——杨菊香。
那是1988年的秋天,我背着大包小包,正要去山区的一所中学报到。那时候啊,年轻人都爱听邓丽君的歌,我一边走一边哼着:“月亮代表我的心,不管你要走多远的路,让我把这首歌送给你。”
天公不作美,走到半路上,天就下起了大雨。这雨来得又急又猛,一会儿工夫就把山路淋得泥泞不堪。我穿着一双解放鞋,踩在泥泞的山路上,那叫一个狼狈。
“哎呀,这可咋整啊?”我一边走,一边嘀咕着。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我抬头一看,前面有一户人家的房子里亮着昏暗的油灯。
我赶紧快步走过去,敲了敲门:“有人在家吗?我是个过路人,能借宿一晚上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灰布衣裳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她二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适中,脸庞清秀,但是看上去有些憔悴。
“这么大的雨,你快进来吧。”女人侧身让我进去。
进了屋,我才看清楚,这是一间土坯房,房子不大,但是收拾得很干净。堂屋里坐着一个老人,应该就是这家的老人了。
“爹,外面下这么大雨,这位小伙子想借宿一晚。”女人对老人说道。
老人抬头打量了我一眼:“年轻人,你是要去哪里啊?”

我赶紧说明来意:“老人家,我是西南医科大学毕业的,要去青山中学教书。”
听说我是大学生,老人的眼睛一亮:“哎呀,是个读书人啊!菊香啊,快给客人拿条毛巾擦擦。”
这时我才知道,这个女人叫杨菊香。而且,我注意到她戴着孝,应该是个寡妇。
杨菊香给我端来一条毛巾,我一边擦着头发上的雨水,一边打量着这个家。堂屋的墙上挂着一张遗像,是个年轻男人的照片,看样子应该是杨菊香的丈夫。
老人叹了口气:“这是我大儿子,三年前上山打柴,被山上的石头砸死了。这个家啊,就剩下我们爷俩和菊香了。”
我听了心里一酸,看来这个家庭的确不容易。这时候,我注意到堂屋的角落里放着一个药柜,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一些草药。
“这是。”我指着药柜问道。
杨菊香解释说:“我们村里没有诊所,村医王大伯年纪大了,有时候看不了病,我就自己学着认识一些草药,帮乡亲们看看小病。”
说话间,我突然打了个喷嚏,浑身有些发冷。杨菊香见状,赶紧说:“你淋了雨,我去给你煮碗姜汤。”
我想阻止都来不及,她已经麻利地生火煮水去了。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就端到了我面前。
那碗姜汤,色泽金黄,香气扑鼻。喝下去,浑身都暖和了起来。我不由得赞叹:“好香啊,这姜汤煮得真好。”
杨菊香笑了笑:“这是我们山里人祖传的方子,加了红糖和桂圆,暖身又去寒。”

看着她那质朴的笑容,我突然觉得,这个山村的夜晚也没有那么冷了。
当晚,我住在了堂屋里。半夜醒来,发现杨菊香还在灯下翻看一本破旧的医书。那是一本《伤寒论》,书页都翻得发黄了。
“你还在看书啊?”我轻声问道。
杨菊香有些不好意思:“我认字不多,这书看得慢。”
我心里一动:“要不要我教你?”
她眼睛一亮,但又很快暗淡下去:“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个寡妇,学这些做什么?”
我认真地说:“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你想学医术救人,这是好事。”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第一堂“夜校”。我给她讲解《伤寒论》中的基础知识,她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推开门,看见杨菊香已经在院子里忙活了。她正在喂猪,看见我出来,赶紧放下手中的猪食桶。
“陈医生,你醒啦?我去给你煮早饭。”她转身要走。
“等等。”我叫住她,“你这猪食里放的是什么药材?”
她有些惊讶:“你也看出来啦?是车前草,猪吃了不容易生病。这是我摸索出来的。”
我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这个山村里的寡嫂,虽然没有经过专业的医学教育,但是已经懂得用草药防病治病了。
吃过早饭,雨停了,我要动身赶路。临走时,我从包里拿出一本《本草纲目》:“这是我的书,送给你吧。”

杨菊香连连摆手:“这怎么行?你的书多金贵啊!”
“你收着吧,”我把书塞到她手里,“等我安顿好了,就来看你,到时候再教你认药。”
她抱着书,眼圈有些发红:“谢谢你,陈医生。”
就这样,我踏上了去青山中学的路。从那以后,只要有空,我就会去杨家看看。每次去,都会给她带些医书和药品,教她认药材,教她看病。
杨菊香学得很认真。有时候下地干活累了,她就坐在田埂上翻书。村里人都笑话她:“菊香啊,你一个寡妇,学这些做什么?还不如再找个婆家。”
她也不生气,只是笑笑:“我就爱看书,你们别管我。”
慢慢地,村里人发现这个寡嫂真的会看病了。一开始是帮人拔火罐、推拿,后来竟然会开药方了。特别是对一些常见的小病,她治得很有一套。
1990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我又去看她。刚到村口,就听见有人在喊:“菊香啊,快来啊,我家小子发高烧!”
我跟着喊声找去,看见杨菊香正在给一个发烧的小孩子把脉。她神情专注,一点都不像个没有经过正规医学教育的乡村妇女。
“是风寒,我给开副药,回去煎了喝。”她写好药方,又叮嘱道:“记得多喝水,要盖好被子出汗。”
那家人千恩万谢地走了。杨菊香一转身,看见我站在门口,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我笑着说:“来看看我的学生进步得怎么样了。”

她不好意思地说:“哪里是学生啊,我就是一知半解,还要跟你多学习呢。”
我看着她自信的样子,心里很是感慨。这个山村里的寡嫂,凭着一股韧劲,硬是把医书啃了下来。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你上次教我的那个治跌打损伤的药方,我试着做了一些。你帮我看看对不对?”
打开布包,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我仔细看了看:“配方没错,不过可以加点当归,活血效果会更好。”
她认真地点点头,拿出本子记下来。月光下,我看见她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满了药方,字迹工整,一看就是反复练习过的。
“菊香啊,你真的很用功。”我由衷地说。
她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我就是个寡妇,人家都说我克夫。我想给自己找条活路,不能一辈子都靠着公公养着。”
我心里一酸,知道她这些年受了不少白眼。在这个山村里,寡妇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可她硬是靠着自己的努力,赢得了村民们的尊重。

那天晚上,我又留在杨家。半夜醒来,看见她还在灯下研究医书,就像三年前我第一次来时那样。
“你说,我这样学下去,能当个真正的医生吗?”她突然问我。
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坚定地说:“一定能。你比谁都用功,比谁都认真。”
她笑了,那一刻,我觉得她特别美。不是那种花枝招展的美,而是一种坚韧中透着温柔的美。
从那以后,我去得更勤了。每次去,都会给她带一些新的医学知识。她学得很快,渐渐地,不仅会看普通的感冒发烧,连一些疑难杂症也能看出个大概了。
1992年,村里的老王医去世了。村民们一合计,觉得杨菊香医术不错,就推举她当了村医。
当她拿着村医证书来找我时,眼泪都流下来了:“陈医生,要不是你教我,我现在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寡妇。”
我笑着帮她擦掉眼泪:“你要谢就谢你自己,是你自己肯学肯钻研。”
就这样,杨菊香成了青山村的女医生。她给村民们看病,从来不多收钱,有时候遇到特别困难的,还自己贴钱买药。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2003年。这一年,我接到青山村的电话,说是村里要给杨菊香评选“乡村好医生”,请我去参加。

我欣然前往。十五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刚学医的寡嫂,如今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女医生。
见面的时候,她还是那么质朴,只是两鬓已经有了些白发。看见我来,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擦眼泪。
晚上,她特意给我煮了碗姜汤,就像十五年前那个雨夜一样。
喝着热气腾腾的姜汤,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藏在心底十五年的话:“菊香,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她看着我,眼里含着泪水:“我知道,我也在等。”
月光下,两颗历经沧桑的心终于靠在了一起。
十五年前的那碗姜汤,温暖了我漂泊的心;十五年后的这碗姜汤,又何尝不是在等待这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