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小楠,今年刚满二十岁。
在农村,我是大队里出了名的苦命人。
我爹在我十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只剩下我和我娘相依为命。
我娘常年体弱多病,只能干些零碎活计。
家里穷得叮当响,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

那年,我十六岁,正是该上高中的年纪。
可我家那条件,别说上高中了,连初中都是我娘省吃俭用才让我念完的。
「你一个女娃娃,读那么多书做啥?早点找个婆家,也好让你娘少操点心。」村里人都这么说。
我娘虽然没明说,但我知道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小楠啊,咱家条件你也知道,高中那学费咱家实在是供不起了。」
我娘拉着我的手,眼里含着泪。
「要不,你就听大队里人的,找个婆家吧。隔壁李家那小子不错,勤快,家里条件也行,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我多想继续读书啊!
可家里条件摆在那儿,我也不能自私地只顾自己。
就在我快要妥协的时候,村里来了一批知青。
那是1973年的夏天,骄阳似火,知青点就在村头那片废弃的老屋里。
其中有个大姐姓陈,比我大五岁,是个上海来的大学生。
她文静温柔,总是笑眯眯的,村里人都喜欢她。
刚开始,我跟陈大姐没什么交集。
直到有一天,我在村口的小溪边洗衣服,听见有人在喊我。
「小妹妹,你也来洗衣服啊?」
抬头一看,是陈大姐。
她蹲在溪边,正搓着衣服,手上的泡沫都快溢出来了。
我点点头,有点害羞地走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啊?」陈大姐边洗衣服边问。
「林小楠。」
「小楠,真好听的名字。今年多大了?」
「十六。」
「十六啊,应该上高中了吧?」
我一听这话,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我摇摇头:「我家条件不好,上不起。」
陈大姐停下手里的活,认真地看着我:「那你想上学吗?」
「想!」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特别想上学,可我娘说家里穷,让我早点嫁人。」
陈大姐听了,眉头皱了起来。
「那可不行,你这么聪明,不继续读书太可惜了。」
我苦笑了一下:「可我家里确实没钱啊。」
「这样,你有空就来知青点找我,我教你功课,不收你钱。」
我惊讶地抬起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陈大姐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当我找个伴儿解闷。」
从那天起,我每天干完活就往知青点跑。
陈大姐不但教我语文、数学,还教我英语,那可是我们村里人连听都没听过的洋玩意儿。
知青点的煤油灯总是亮到很晚,村里人都知道是陈大姐在教我功课。
有些婶子路过知青点,看见灯还亮着,就会摇头叹气。
「哎,林家那丫头,年纪轻轻不知道找婆家,整天泡在知青点里学那些没用的东西,将来有啥出息?」
我听见了,但我不care。
陈大姐说了,知识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
我相信她。
可好景不长,那年冬天,煤油供应紧张,知青点的煤油灯经常半夜就灭了。
那天晚上,我正在陈大姐的指导下做一道几何题,突然,灯啪的一声灭了。
屋里一下子漆黑一片。
「完了,煤油又用完了。」我叹了口气,「看来今天得回去了。」
正要收拾东西,陈大姐从抽屉里摸出一根蜡烛,点燃了。
「别急,我这还有蜡烛呢。这道题我们得做完。」
烛光下,陈大姐的脸被映得格外温柔。
「小楠,你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轻言放弃。就像这根蜡烛,虽然光不如煤油灯亮,但也能照亮前方的路。」
我点点头,心里满是感动。
就这样,在煤油灯灭了的日子里,陈大姐点的那根蜡烛,不仅照亮了我们的书本,更照亮了我的求学路。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在陈大姐的帮助下,自学完了高中课程。
陈大姐还帮我联系了省城的大学,让我参加自学考试。
1976年春天,在陈大姐的陪伴下,我坐上了去省城的长途汽车,第一次走出了这个小山村。
考试那天,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想到这些年陈大姐的教导,想到娘亲期盼的眼神,我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考场。
两个月后,录取通知书寄到了村里。
我,林小楠,成为了村里有史以来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孩!
当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到家里,我娘激动得老泪纵横。
「我女儿,我女儿要上大学了!」
村里人也都惊讶不已,纷纷过来道贺。
就连那些曾经讥笑我的婶子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真有出息!」
最开心的,当然是陈大姐。
「小楠,我就知道你能行!」她紧紧地抱着我,眼里闪着泪光。
可我心里清楚,没有陈大姐,就没有今天的我。
没有那个煤油灯灭了之后的蜡烛,就没有我通往大学的路。
临走前,我问陈大姐:「大姐,那时候咱们知青点的煤油紧张,你哪来的蜡烛啊?」
她笑了笑:「那是我从上海带来的,本来是留着过生日用的。」
我鼻子一酸,差点又掉下泪来。
「大姐,等我毕业了,我一定回来看你。」
「傻丫头,别想那么远,好好学习才是正经。」陈大姐揉了揉我的头发,「记住,那根蜡烛不仅照亮了你的求学路,也照亮了我作为知青的意义。」
我点点头,含着泪登上了去省城的汽车。
我知道,这只是我人生的开始。
那根蜡烛的光芒,会一直照耀着我前行的道路。

......
一转眼,八年过去了。
我从省城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了上海的一家研究所工作。
这些年,我一直和陈大姐保持着联系。
她早已回到上海,在一所中学当了老师。
每次我给家里寄钱的时候,都会顺便问问娘亲村里的情况。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娘亲在信中总是避重就轻,只说村里风调雨顺,从不提及具体人事。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一封不是娘亲笔迹的信。
拆开一看,是村里的李叔写的。
信中说,我娘生了重病,已经住进了县医院,希望我能尽快回去。
我心急如焚,立马请了假,连夜赶回老家。
县医院的条件很差,走廊里挤满了病人和家属。
我好不容易找到我娘的病床。
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蜡黄,躺在那里闭着眼睛,看起来特别憔悴。
「娘!」我喊了一声,声音都在颤抖。
娘亲慢慢睁开眼,看清是我,眼里顿时泛起泪光。
「小楠...你可回来了...」她虚弱地伸出手,想要摸我的脸。
我握住她的手,心疼不已:「娘,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娘亲摇摇头:「不想让你担心...」
「李叔呢?是他给我写的信。」
「他刚去交医药费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口传来一阵喧哗。
我转头一看,是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女,其中一个中年妇女正指着我娘的病床嚷嚷:
「就是她!就是她家闺女考上了大学,现在在上海工作!听说挣大钱呢!」
「可不是嘛,当年我家强子想娶她,她还不乐意。现在可好,人家在大城市当干部,风光着呢!」
「快看,这不是她闺女回来了嘛!穿得多体面啊,一看就是有钱人!」
我皱起眉头,不明白这些人在说什么。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整齐的干部服,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
「小楠,还记得我吗?我是刘强啊,当年咱们可是同村的!」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才隐约想起来,这人好像是村支书家的儿子,比我大几岁,当年在村里可没少欺负我。
「不好意思,我不太记得了。」我冷淡地回应。
刘强一点也不尴尬,反而笑得更加灿烂:「哎呀,你这么优秀,不记得我们这些乡下人也正常。听说你在上海工作?现在是什么职务啊?」
我没理他,转身问娘亲:「娘,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娘亲回答,那中年妇女就插嘴了:「你娘病了快一个月了,要不是我家强子看在同村的份上,帮忙联系医院,你娘还不知道在哪儿遭罪呢!」
我心里顿时有点不舒服。
这时,李叔回来了,看见这阵势,连忙把我拉到一边。
「小楠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娘这病挺严重的,医生说得动手术,可手术费要五千多。我们村里人凑了凑,只凑了一千多。」
「手术费我来付。」我毫不犹豫地说。
「那就好那就好。」李叔松了口气,但又欲言又止,「就是...那刘家人...」
「他们怎么了?」
「自从知道你在上海当干部后,这些天天天来医院,说是照顾你娘,其实就是等你回来。」
「我在研究所当个普通职员,哪是什么干部?」我有点疑惑。
李叔叹了口气:「这不是村里人传的吗?说你在上海当上了大官,要升迁了。刘家这些年在村里可是作威作福,现在他们家儿子想给你介绍个对象,就是他们家亲戚。」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人都是冲着我所谓的「地位」来的。
这刘家,当年可没少给我和娘添堵。
想起来,这刘强的娘,就是当年最看不起我和陈大姐的那个村妇,没想到现在居然想攀附关系。
既然他们想演戏,那我就陪他们演一场。
我回到病床前,故作镇定地说:「娘,别担心,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然后转向刘强和他娘:「谢谢二位这段时间照顾我娘,改天我一定登门答谢。」
刘强娘顿时笑逐颜开:「别客气别客气,都是乡里乡亲的!听说你在上海工作?做什么呀?」
「就是一个小研究所,做点研究工作。」我故意含糊其辞。
「研究所?那可是高知识分子才能去的地方啊!我们刘家有个亲戚,也在上海,是个厂里的小领导,要不要给你们介绍认识?年轻人嘛,多认识点人总是好的!」
我心里冷笑,脸上却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给我娘治病。」
「那是那是!」刘强娘连连点头,「你放心,有我们在,保证把你娘照顾得妥妥的!」
接下来几天,我一边安排娘亲的手术,一边应付刘家人。
手术很成功,娘亲的病情也逐渐稳定下来。
眼看着娘亲就快出院了,刘家人开始急了。
那天,刘强和他娘又来了医院,这次还带了个年轻男子,自称是他们家那个在上海的亲戚。
「小楠啊,这是我表弟张明,就在上海工作,是厂里的科长呢!你们年龄相仿,多聊聊!」刘强殷勤地介绍。
那张明一看就是油腻市侩的样子,头发抹了油,一股子汗臭味,说话间不时用眼睛瞟我的身材,让我感到特别不舒服。
「刘哥,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个上海干部啊?」张明故意大声问,生怕别人听不见。
「是啊是啊,我们村的骄傲,当年可是自考上的大学呢!」刘强满脸骄傲,好像我的成就是他的一样。
张明上下打量着我,眼神猥琐:「不错不错,长得挺标致。听说你在研究所工作?是不是很忙啊?」
「还好吧,就是经常出差。」我敷衍道。
「那正好啊,我在厂里也是个小领导,虽然比不上研究所的干部,但也算有点地位。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在上海好好发展,肯定能互相帮衬着!」
我点点头,没有接话。
张明见我不太热情,有点尴尬,但还是厚着脸皮继续:「要不这样,等回上海后,我请你吃个饭?正好我认识几个领导,说不定对你升职有帮助!」
啧啧,这打的什么主意,我心里清楚得很。
陪他们演了这么多天的戏,也该揭穿了。
「不好意思,张科长,我在研究所只是个普通职员,没什么升职的指望,也不认识什么领导。」我直接说道。
刘强和他娘的脸色顿时变了。
「小楠啊,你太谦虚了!」刘强尴尬地打圆场,「在研究所工作,那不是高干是什么?」
「真的只是普通职员,工资也不高,就是比在农村强一点而已。」我继续说道。
张明听了,眼神里的兴趣明显减弱了。
「那...研究所有没有什么福利待遇?比如分房子什么的?」他试探性地问。
「没有,我现在还住集体宿舍呢。」我实话实说。
刘强娘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你不是说你闺女在上海当干部吗?怎么只是个普通职员?」
我心里冷笑,决定彻底揭穿他们:「刘婶,我一直都只是个普通人,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什么干部。是你们自己非要这么传的。」
「那...那我们家张明可是正经的科长!要不是听说你是干部,他怎么会...」刘强娘支支吾吾地说不下去了。
张明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刘哥,你不是说她是研究所的领导吗?我还以为能借着这个关系向上爬呢!」
「我妈可是病了一个月,你们天天来医院,说是照顾,其实就是打听我的消息,想攀高枝吧?要不是李叔告诉我真相,我还被你们骗了!」我再也忍不住了。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可是一片好心来照顾你娘的!」刘强脸色难看至极。
「一片好心?刘强,你忘了当年你是怎么欺负我的?你娘又是怎么说我娘的?」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强矢口否认。
「当年我爹去世后,我和我娘多艰难,你们刘家可曾伸出援手?反而是你娘到处说我娘命苦,克夫,害得我娘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刘强娘涨红了脸:「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翻旧账?」
「翻旧账?要不是李叔告诉我,你们还一直在村里散布我娘的谣言,说她克子,让我在外面不孝顺,我还真不知道你们有多恶毒!」
刘强娘被我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行了,你们走吧。我不会回上海也不会去你们厂里当干部的。告诉你们刘家,以后离我娘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看着他们灰溜溜地离开,我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这些年,我在上海虽然只是个普通职员,但凭着自己的努力,也算过得不错,最起码能让娘亲过上体面的生活。
一个月后,娘亲完全康复,我把她接到了上海。
临走前,我特意去了趟知青点。
那里早已破败不堪,但我还是能想象出当年的场景。
煤油灯灭了,大姐点的那根蜡烛,照亮了我的求学路。
如今,我也想成为别人路上的一盏灯。
我回到上海后,专门找到了陈大姐。
在她的支持下,我们成立了一个助学基金,专门资助山村里的贫困学生。
我把基金取名为「蜡烛」,希望能照亮更多孩子的求学路。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十年。
基金已经资助了上百名山村学生,其中不少人走出大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而我,从一个农村姑娘,成长为一名研究所副所长。
每当有人问起我成功的秘诀,我总会讲起那个故事:
73年知青点的煤油灯灭了,大姐点的那根蜡烛,照亮了我的求学路。
她教会我,无论前路多么黑暗,只要心中有光,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而今,我愿做那根蜡烛,照亮他人前行的道路。

......
五年后,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家。
村里变化很大,新修了水泥路,家家都盖起了砖房。
唯一没变的,是人们看我的眼神。
只不过,从当年的不屑,变成了如今的羡慕和崇拜。
「看,那就是林小楠,当年考上大学的那个!」
「听说她现在在上海当大官呢!」
「她还办了个助学金,专门资助咱们村的孩子读书!」
村口,一群孩子正围着一个老人听故事。
走近一看,那老人竟是当年的刘强娘!
「...所以啊,娃娃们,一定要好好读书。你们看林小楠,当年就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从我们这个小山村走出去,成为了了不起的人物!」
我忍不住笑了:「刘婶,您这话说得可不对。当年要不是陈大姐那根蜡烛,哪有我的今天?我的成功,靠的是那些在我最困难时伸出援手的人。」
刘强娘一见是我,顿时惊得站了起来:「小楠!你...你回来了?」
「是啊,回来看看。」我笑着说。
在孩子们崇拜的目光中,我继续说道:「孩子们,我给你们讲个真实的故事吧。那是1973年,我们村里来了一批知青...」
故事的最后,我对着孩子们说:「记住,人生路上,总会有黑暗的时候,但只要心中有光,就一定能看到希望。」
我看着这群天真的面孔,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们是下一代的希望,而我,愿做那根照亮他们前路的蜡烛。
就如同当年陈大姐对我那样。
煤油灯灭了,但蜡烛的光芒,会一直延续下去。
这盏灯,将永远照亮知识改变命运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