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逸景七次以身犯险,终于求来了我与他的赐婚。
人人羡慕谢逸景对我用情至深,却无人知晓他不过是将我误认成了他的心上人。
成婚七年,我用尽全力讨他欢心,却换不来他半分爱意。
直到他的心上人和离,而我旧疾复发命不久矣。
我终于醒悟,不再对他抱有期待。
病重垂死那日,谢逸景却发了疯,不惜日日挖出心头血为我续命。
……
1
铃兰送大夫离开时,窗外残阳似血。
我望着手里的香囊发着呆。
一旁的书信上沾着斑斑血迹。
铃若心疼地看着我说道。
“夫人,这香囊您过几天再绣也是一样的。”
“左右丞相大人也发现不了。”
我望着手上即将完工的香囊,忽然出声问道。
“听说卫芷萱已经与宣平侯次子和离了?”
铃若愣在原地,过了一会小声说道。
“是的。”
“听闻宣平侯次子行暴虐之事被人撞见,丞相大人……直接上奏折告诉了陛下。”
我忍不住苦笑一声。
陛下最忌讳官员互相监视,谢逸景平日最是谨慎小心。
却没想到遇上卫芷萱,竟失了那些分寸,用了最愚蠢的方式。
谢逸景,你连多等几日都不愿意吗?
我回头拿起那沾着血迹的书信,忍不住想着。
谢逸景,你的夙愿终于要达成了。
而我也很快要得到解脱了。
……
七年前,谢逸景高中状元后以命博功,险些命丧黄泉,终于让陛下赐下了他与我的婚事。
可成亲不久后,谢逸景忽然对我冷淡了下来。
苦寻原因不得的我,直到撞见表妹卫芷萱与谢逸景待在花园中,这才知晓一切。
原来谢逸景幼时曾对卫芷萱许下诺言,功成名就之时必定娶她为妻。
可谢逸景未曾想到,当初卫芷萱是借用我的名头与他相识。
当他知晓一切时,卫芷萱已嫁给宣平侯次子为妻。
而我与他的婚事更是陛下赐婚,再无更改可能。
本该是天定良缘,却阴差阳错就此分开。
谢逸景知道不是我的错,却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与我做一对寻常夫妻。
他给我丞相府夫人的尊名和外人看来的夫妻和睦,余下的便只有冷漠和疏离。
任由我如此尽心尽力、付出所有,依旧等不到谢逸景一个笑容。
如今我旧疾复发命不久矣,而卫芷萱已经和离。
这原本错误的轨迹,也终于要回归正途了。
想到这里,我忽然对手里即将完工的香囊失了兴趣。
我随手将香囊递给了铃若,轻声开口道。
“烧了吧。”
铃若一惊,顿时急了起来。
“夫人,这可是您不眠不休大半个月做的香囊。”
“就算不想做也不必烧了呀。”
我厌倦地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
“总归是无人在意的东西,烧了又怎么样?”
谢逸景有头疾,常常夜间不能寐。
于是我遍寻医术,又特意请教宫中御医,几经改良终于研制出能够安神入睡的香囊。
那香囊制作不易,每隔一月便要换新的香囊,否则效果便大打折扣。
因此我每休息几日,便要开始制作新的香囊。
可那样辛苦制作的香囊,却被谢逸景转头送给了卫芷萱。
原因不过是卫芷萱提起自己略微浅眠,谢逸景便拿着我做的香囊巴巴地送了上去。
若是我时日还长,兴许我还愿意如往常一样盼着谢逸景回心转意。
可一旦得知自己时日无多,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似乎在此刻一下子变得不重要了。
我望着手上的书信,心底涌出无限的酸涩。
更何况如今我只盼着能寻着机会,去见重病的外祖母最后一面,也算是全我这辈子唯一的念想了。
铃兰从门外走了进来,正巧听到这话。
她从铃若手中接过香囊,又拿起一旁的披风给我披上。
“既是夫人的意愿,去做便是了。”
“但夫人若是想去江南看望林老夫人,怕是需要同丞相大人商量一番。”
2
我沉默着没有开口。
若说这世间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的外祖母。
我自小不受尚书府重视,因体弱被丢弃在江南外祖家,外祖母怜我不得宠又身子弱,对我更是疼爱有加。
现如今我时日无多,余生所愿便是去看望病重的外祖母。
可我想要去江南,必定要谢逸景允许。
“算了,不烧了。”
我将香囊拿了回来。
“左右不过是几针丝线的功夫。”
我本想着趁着谢逸景尚未回来时,把这个香囊绣完。
可身体实在是熬不住,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直到夜幕降临,谢逸景来我院子才将我唤醒。
“夜里风凉,怎么睡在了这里?”
“铃兰和铃若她们呢?”
我伸手扯了扯谢逸景为我盖上的披风,缓缓回答道。
“是我想一个人待会,跟她们无关。”
谢逸景听到这话,也不多问,指着旁边的一筐荔枝开口道。
“这是陛下赏赐的从岭南一带运来的荔枝。”
“还有一件事,我想要同你商量。”
我慢慢握紧手,心里莫名多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你那卫家表妹,如今跟宣平侯次子已经和离了。”
“卫家不适合她待,我想借你的名义接她来丞相府住一段时间。”
我愣在原地,随后不敢置信地看向谢逸景。
“你要借我的名义,让卫芷萱来丞相府小住?”
“谢逸景,你疯了吗?”
谢逸景皱了皱眉,颇为不耐地开口道。
“丞相府是你的家,她是你的表妹。”
“来丞相府住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
我名义上的丈夫,意图借我的名头,将他的心上人接回府中居住。
心口处泛着阵阵尖锐的疼痛,我死死抓着自己的手,任由指尖深深陷入手心之中。
“谢逸景,你与卫芷萱那些事情,尚未隐蔽到无人知晓的地步。”
“京城人人皆知,户部尚书府与卫家不通往来已久。”
“现如今我突然邀请卫芷萱来丞相府,你以为京城人想不通其中关键?”
“你考虑过我的颜面吗?”
可谢逸景却忽然寒了眼眸,猛地站起来逼问道。
“你难不成是怀疑我与她暗度陈仓?”
“顾惜朝,你就是这么看待自己夫君的吗?”
怀疑?
我想我原本应该生气的,可眼前的事情竟荒唐到让我莫名有些发笑。
“谢逸景。”
“这京城上下的有心人,谁不知道你真正想要娶的是卫芷萱。”
“七次以身犯险,又七年对我不闻不问。”
“这些年,宣平侯府上的事情,怕是你比宣平侯还清楚!”
“够了!”
谢逸景厉声呵斥道,目光紧紧盯着我。
“顾惜朝,当初是我对不起她。”
“现如今这些,原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原本就是他应该做的?
我兀自发笑,咬着牙问道。
“那我呢?”
“这些是我应该做的吗?”
“应该。”
令我没想到的是,谢逸景竟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顾惜朝,如果没有我,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吗?”
“别忘了尚书大人当初原本是想要将你嫁给威远将军次子的。”
再多的话都卡在了喉咙中。
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谢逸景,从未想过他竟对我的事情了解的那么清楚。
七年前,父亲的确准备将我嫁给威远将军的次子。
可那人浪荡暴戾,更传闻在床上有特殊癖好,死在他手里的姑娘不计其数。
我长在江南不受父亲待见,又恰逢父亲想要攀附威远将军,于是便有了这个打算。
但谢逸景的求娶打乱了父亲的计划。
他没办法反抗圣命,只能看着我嫁给谢逸景。
“谢逸景,你现在是跟我算账吗?”
3
我看着眼前满脸不悦的谢逸景。
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以往的谢逸景,冷漠忽视,像是看着一个完全无关的陌生人。
这是谢逸景少有跟我表露出,正常人应该有的喜怒哀乐。
但却是为了这件事。
即便这七年间,我已经在心里无数次告诉了自己。
谢逸景不爱我也没什么。
这世间哪有这么多爱,只要足够的体面就好了。
但真到了这个时候,我却发现我还是接受不了。
否则又怎么会硬生生劝了自己七年,依旧没有停止对自己的劝说呢?
止不住的疲惫从身体的每一处传来。
我看着沉默不语的谢逸景,往后退了几步,轻轻开口说道。
“我答应你,以我的名义把卫芷萱接过来。”
“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
谢逸景一愣,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之间松口。
望着他警惕的眼神,我微微低着头说道。
“外祖母病重,我想去江南看望她老人家。”
我本以为谢逸景会答应下来,可带着怒气的声音却打断了我的幻想。
“顾惜朝,你若不愿意可以直说,何必用这样的方式胡闹?”
宽大的房间里只有我跟谢逸景两个人,夜晚的凉风顺着窗户吹了进来。
身上仅存的一点温暖似乎也被带走了。
我克制住自己的颤抖,捏紧手说道。
“我没有跟你胡闹。”
“谢逸景,我是认真的。”
“如果你不答应我,卫芷萱休想进丞相府。”
“你有千万种办法带她进来,我就有千万种办法让她住不下去!”
谢逸景定定地望着我好一会,转身一甩衣袖怒道。
“顾惜朝,你简直不可理喻!”
直到谢逸景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我才像支撑不住般瘫倒在地上。
门外的铃兰和铃若急匆匆跑了进来,连忙将我扶了起来。
“夫人,地上凉。”
铃兰将我小心翼翼扶到了椅子上,又担忧地说道。
“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
我又能有什么事情呢?
我从一旁取出那封沾着血迹的信。
那是外祖母亲手给我写的,可她缠绵病榻已久,不过是一封信的工夫竟虚弱到咳血的地步。
我摸着那点干涸的血迹,心口处的疼痛层层加剧。
谢逸景,你就这么担心我走了没办法给你们做遮掩吗?
眼前渐渐模糊,我匆匆擦着眼泪,不敢让泪水沾湿一点这封书信。
“大人,莫不是没有同意让夫人去江南吗?”
一旁的铃若看着我这样,忍不住开口。
“可是当初芷萱小姐的奶娘过世,大人不是都送了芷萱小姐去令州奔丧吗?”
“我记得卫家百般不允,还是大人亲自去说的。”
我捏紧手上的书信,铃兰发现不对,立刻伸手撞向铃若。
铃若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闭嘴。
“你说的没错。”
我摇摇晃晃站起身,望着屋外昏黑一片,喃喃道。
“可那是卫芷萱,而不是顾惜朝。”
“我在他心里……”
话还未说话,忽然脑海中剧痛袭来,我眼前一黑,径直晕了过去。
4
意识犹如陷入漆黑的沼泽一般。
看不清、挣不脱,只能任由一点点被拉到黑暗的深处。
在那点点亮光闪烁时,我竟忽然回想起了许多往事。
我跟谢逸景,其实也有过一段和睦日子的。
陛下的赐婚,不仅让我摆脱了被嫁给威远将军次子的命运,也让整个京城知晓了原来户部尚书府中,还有一位不爱露面的嫡小姐。
可若是真正为子女筹谋者,又怎么会将女儿禁锢府中,不让她参加宴会、被众人所识寻一个好夫家呢?
大家都嘲笑谢逸景前途大好,却偏偏娶了我这样一个拖油瓶。
而谢逸景自发现我并非他所念之人后,也对我冷淡了下来。
这些变化被人尽收眼底。
于是京城上层很快明白了我不过是一个弃子。
偏偏那时谢逸景政见与不少顽固派相悖,他们的夫人更是时常来找我的麻烦。
直到一次宴会中,她们与我争执间忽略了我身后的池塘,竟一把将我推了下去。
我不会水,即便被路过的谢逸景发现救了上来,也寒气入体伤了身子。
即便过了这么久,我依旧记得当初的场景。
我坐在床头,窗外桃花正艳,虫鸣鸟叫伴随着细细的风声,与谢逸景的声音一同进入我的脑海中。
“是我对不起你。”
“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我不知道谢逸景用了什么方法,等我一个月后身体大愈时。
听闻那几家推我下水的官员,贬谪的贬谪、流放的流放,最好的结局也是辞官回乡不得再入京城。
而之前宴会欺负我的那些人,也被一一整治过了。
那是我自离开外祖母这么多年后,第一次尝到被人关心和保护的感觉。
于是我鼓起勇气问起原因时。
谢逸景拿出了一支桃花发簪,轻轻帮我插好。
“街上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
“你既已嫁我为妻,我自然不能让人把你欺负了去。”
普普通通的两句话,对我而言已是足够。
我天真地以为我跟谢逸景,终于能如平常夫妻一般相处。
他每日除上朝和处理皇上交代的事务外,闲暇时间都会用来陪我。
有时看我刺绣,有时教我写字画画,更多的时候是带我外出游玩。
“我想着夫人久居宅院,也该多出来走一走放松。”
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得那时谢逸景脸上淡淡的笑意。
但上天似乎刻意提醒我,这一切本不该属于我。
一次外出踏青时,我跟谢逸景无意间撞见了宣平侯次子和卫芷萱。
那时的芷萱早已没了天真烂漫,手臂上隐隐带着伤痕,脸上的憔悴更是再多的白粉红妆都遮盖不住。
踏青匆匆结束,同时进行的还有谢逸景越来越少的陪伴。
我也想体谅谢逸景,可一次次的抛下我,一次次让我沦为众人议论的对象。
争执、敌对到最后的漠视,仔细算来也不过一年半的光景。
在那之后,不知何时我们对彼此直呼其名,再也没了之前的爱护和小心。
记忆渐渐模糊,醒来的我正对上铃兰和铃若担忧的目光。
“夫人,您怎么哭了?”
哭了吗?
我伸手一碰,看着指尖冰凉的泪水,偏过头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没什么。”
“我昨天怎么了?”
铃若急急忙忙地说道。
“夫人您还说呢。”
“您忽然昏倒,偏偏大人和管家他们都不在。”
“我们连夜去寻了宁大夫,他为夫人您扎了针又留下了药。”
“若不是宁大夫说,您昏睡几日极为正常,我们就要去尚书府找老爷了。”
5
我反应了好一会,抬起头看向铃若。
“谢逸景和管家他们都不在?”
铃兰在一旁回话道。
“我们打听过了,说是昨夜大人离开后,便带了府上许多人不知做什么去了。”
“夫人,宁大夫还叮嘱我们告诉您,切勿多思多虑,不得忧郁伤怀,于心肺有伤。”
“所以这些事情,您暂时别想了。”
别想了,这些又哪里需要细想呢?
这府中的人,管家丫鬟小厮,不都是伺候人的吗?
多半又是为了卫芷萱。
而我昏迷多日,谢逸景竟丝毫不在意。
想到这里,忽然胸口一疼,我弯腰的瞬间,吐出大口鲜血。
“夫人!”
铃兰和铃若急急扶住我,小心帮我拍着后背。
我一连吐出好几口鲜血,这才勉强觉得胸口处的郁气散了些许。
铃兰拿来漱口水漱了十几次,可嘴里那股苦涩的生锈味似乎仍迟迟难以散开。
我望着铃兰和铃若悲伤的目光,冲着她们笑笑。
“做这幅样子做什么?”
“我还没死呢。”
“总归也得看外祖母一回,否则也是我的不孝了。”
见两人还是一脸难过的样子,我将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满树桃花,像极了那年谢逸景告诉我,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了。
记忆中,外祖母家旁,有一片很大的桃树林。
每年春天,外祖母便会带着我们一同去踏青游玩,以桃花作诗、用桃花画画,更甚者自己采集桃花做桃花酥。
“我好像从未给你们做过桃花酥。”
凉风吹入,我微微仰着头说道。
“母亲一直觉得,这种事情终究不符身份。”
“来京城后,我便再也没有做过了。”
……
念头兴起的瞬间,便如藤蔓一般疯长入脑海里的每一处。
我不顾铃若和铃兰的劝阻,也推辞了府中下人们提出的帮忙。
执意自己拿了一个梯子架在桃花树上,一点点采集着桃花瓣。
丞相府上的桃花树自是精心栽培,远比外祖母家旁那处随意生长的桃花林更妙。
可偏偏那桃花酥做出来,怎么也不是儿时的味道。
正在我准备重新做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惜朝姐姐,卫芷萱许久未见你。”
“没想到惜朝姐姐还是一样爱做桃花酥。”
我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转过身。
原本满是人的院子里,现如今竟只有我跟卫芷萱,连同不远处的谢逸景。
“你怎么来了?”
我将手上的桃花酥放下,捏紧手问道。
“谢大人说惜朝姐姐想我了,所以特别邀请我来丞相府小住一段时间。”
卫芷萱穿着一身鹅黄色襦裙,脸上满是无辜。
“这院子里只有我们三个人,还需要找这些借口吗?”
我直勾勾望着谢逸景,忽然冷笑了一声。
“还是说,这是你们在教会我那些说辞?”
“贴心到连话都不需要我自己想了对吗?”
“惜朝姐姐,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
卫芷萱朝我走了几步,径直伸手朝着桃花酥而去。
“芷萱也许久未曾尝过惜朝姐姐做的桃花酥了,刚好……”、
在卫芷萱的手即将碰到桃花酥时,我忽然反应了过来,直接打落了她的手。
一盘子的桃花酥连带着盘子,一同摔在了地上。
清脆的碎裂声将院子的平静打破。
谢逸景匆匆赶过来,直接抓住我的手质问道。
“顾惜朝,你是疯了吗?”
我用力挣脱掉谢逸景的手,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疯了?”
“顾大人说什么话呢。”
“我跟你才是陛下赐婚,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
“可你又做了什么?”
“你居然想要我为你遮掩住你们的破事!”
卫芷萱连忙跑了过来,可怜兮兮地说道。
“惜朝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跟谢大人呢?”
再多的忍耐似乎在此刻化为乌有,我扬起手狠狠扇了卫芷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