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完美老公离婚后,我又爱上了他

每读故事 2025-01-17 14:29:34

在外人看来,谢晖是个好丈夫。

他聪明稳重、工作能力强、不出轨、没家暴、不存小金库。

但顾巧音还是向他提出了离婚。

顾巧音和谢晖办完离婚手续后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老领导儿子的婚宴上。

老领导已经退休,想来并不差钱,却把儿子的婚宴安排得相当低调。

宴会厅很小,来宾却多,座位之间挤挤挨挨,顾巧音不经意地一回头,发现谢晖就坐在她的侧后方,两个人的椅背都几乎抵在了一起。

她回头,他也刚好回头,她笑了笑,他冲她点了点头。

那一刻,顾巧音知道,身边不知道有几双眼睛正观察着他们的表情,用以编织工作之余茶水间里的谈资。

她转过脸时顺手从包里掏出了手机,装作查看消息的样子,许久没有抬眼。

顾巧音知道谢晖会来,可是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免不了情绪有所震荡。

顾巧音穿了件深湛蓝的真丝连衣裙,精致却也低调。

她尽量保持着和从前差不多的衣饰妆容和言语神态,她不想让人觉得她离婚之后变得张扬浮夸,更不想让人觉得她灰败无神——尽管婚姻存续不代表幸福,结束婚姻也不表示不幸,可是谁又能真的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想法,不管不顾地只生活在自我的小世界里呢?

谢晖好像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头发清爽,下巴也刮得干净,身上穿着的大概也是他的十几件白衬衫中的某一件,仍和从前一样,袖口折了两折,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小手臂。

新郎新娘过来敬酒,谢晖起身时挪动了一下椅子,椅背的一角磕到了顾巧音的椅背。

分不清他是存心还是无意,顾巧音没有做声,也没有回头。

四个月前,是顾巧音坚持要离婚的,而谢晖从不可置信到恼羞成怒,又到听之任之,刚好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回想起来,“离婚”两个字是突然说出口的。

仿佛一枚拖着老长引线的炮仗,因为被点燃的时间过久,腾空响起的一瞬,连说出这话的顾巧音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当时谢晖正仰靠在沙发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他抬头看了顾巧音一眼,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就重新低下头去看他的手机。

顾巧音走近了两步,她咽了一口唾沫,清晰地说:“我们离婚吧。”

她的语气平静平淡得就像是在说“晚饭吃面条吧”,而她其实已经准备好浇头和配菜,开口时便是决定和通知了。

谢晖按灭了手机,他抬起头来,微微皱起了眉头:“又怎么了?大姨妈提前了?”

“我是认真的。”顾巧音看着他的眼睛,“现在的生活让我觉得很压抑。你很久都不在乎我的想法和感受了,而我也失去了分析你、理解你的耐心。我们与其日日面对、相看两厌,倒不如换一种方式生活。”

“你是不是疯了?”谢晖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哼,他只觉得不可置信:“你哪里不满意?我是出轨了还是家暴了?我赚的哪一毛钱没有放进你手里?”

顾巧音不说话,谢晖定定地看住了她。

她的眼底一派平静,没有泪光,不见恼怒,却带着少有的决绝和凉意,让他心底一颤,恼意更甚。

他忽地一抬脚,将茶几上的烟灰缸掀在地上:“挣到钱了?膨胀了?”

“也许吧。”顾巧音的耳鼓里回荡着烟灰缸砸在地上的巨大声响,她说:“我这么努力,拼尽全力,就是为了离开你。”

谢晖被激怒了。

他的眼睛里像是要迸出火来,他走近她,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来:“真心话吗?”

顾巧音一扬头:“是!”

是真心话吗?是。

这十几个字,在她心里磋磨日久。

但若要问她在这一段二十年的婚姻里是否有过甜蜜美满幸福的时刻,她的回答也一定是肯定的,并且她会说,那样的时刻很多。

生活终归是悲欣交集。

她从来没有质疑过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不否认他的优秀,以及他对家庭做出的努力,但围城之中的些许恨意,像微量的毒,一次两次三次的摄取,不致命,但经年累月难说。

生活里的大多数时候他都待她不错,工作上他也帮助过她,却也没少否定她、奚落她,对她冷嘲热讽。

比如此刻。他将烟灰缸踢到地上之后又在沙发上坐下来,重新端上了国企办公室主任的架势,自认为风雷不动地沉声问她:“你确定你离开我能过得更好?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你有丈夫、有儿子,你四十三了,你以为你还二十啷当岁呢?”

“离开你也许不会过得更好,但我是我自己。”顾巧音以为自己不会哭,可是眼泪还是忍不住地往外冲,“我真是受不了你跟我说话的语气,你根本就不尊重我!外面有什么人?我何必出了泥坑落沟渠?我没那么贱!”

他再次恼火,吼一声:“那你说说看,这个家哪里不好?你好日子过够了是不是?”

好日子?什么样的日子才是好日子?这问题顾巧音答不上来,她也不想回答。

初秋的风从开着的窗户灌进来,将地板上的烟灰吹得到处都是。

去他的!顾巧音想:便是落了一地狗屎,她也不要管了!

儿子离家读大学之前,顾巧音装作闲谈的样子和他说起过一次,没敢说太多,只是问他的同学和朋友当中,有没有单亲家庭的孩子。

“有啊,当然有。”儿子不以为意地回答着,目光还落在手机游戏上,“都什么年代了,过不下去了就离呗,还非得绑在一起?”

儿子身高一米八四,把一件基础款的白T恤也穿得清爽有型。

他坐在沙发上,把两只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凸显出了上臂紧实的肌肉。

顾巧音看着儿子,越看越爱、越看越心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儿子的鬓角,发茬又黑又硬,衬着青白的头皮。

顾巧音的脸上溢出了笑容,冷不防儿子一甩头抖开了她的手,大约游戏正到紧要关头,他皱着的眉毛抿着的嘴角都表露着不耐烦,表情和他爸爸如出一辙。

顾巧音的一颗心冷下来,手也自然地垂下来,想起身却又不甘心,借着这气恼和冷意,她问:“如果我和你爸爸离婚的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儿子已经开口:“我都这么大了,不用问我想要跟谁一起生活的问题。”

顾巧音站起身,一颗心像是梗在了喉咙里,难过却又说不出话来。

儿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放下手机,起身挽住了她的手臂,温软了声音叫她:“妈妈!”

儿子的笑容在顾巧音看来,仍然有着一丝小男孩的温软,他说:“不会吧,妈妈?你和爸不是挺好的吗?”

“聊天嘛,随便说说。”顾巧音心软了,却又忍不住告诫:“你们这些孩子啊。你要是有了女朋友的话,可一定要对人家好!说话做事要学着设身处地、将心比心,知道吗?”

儿子笑着看着她,“那万一人家女孩不这样想呢?我退一步,她进一步;我再退一步,她再进一步,那我怎么办,就一直忍着、让着?”

这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

生活太复杂了,感情也太复杂了。

然而顾巧音看着儿子青春洋溢的明亮笑容,还是忍不住跟着笑了。

儿子揣摩着她的神色,换了个话题,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工作上的事情。

顾巧音做电商生意。几年前她住在郊区的姑母搬去国外和女儿一起生活,将一座二层小楼和附近的一大片田地交给她料理。

顾巧音闲暇时过去打扫卫生,觉得院子里的菜地荒着实在可惜,就在附近的集市上买了菜苗菜种,又网购了一些花苗花籽。

她并没有种花种菜的经验,却不吝啬力气,就那么稀里糊涂、一股脑儿地将种子和苗芽交给了土地。

纯属无心插柳,一段时间之后,顾巧音不但陆续收获着各种青菜,房前屋后也开满了各色鲜花。

她原本就喜欢拍照、修图,将瓜果花草的照片上传社交网络之后,更是获赞无数。

这鼓励了顾巧音。她开始学习种菜养花,也和邻居们学习怎样将吃不完的青菜用腌制、晒干的方法储存。

她原本厨艺不错,腌菜、制酱之类竟也触类旁通、一学就会。

又过了一段时间,顾巧音开始经营网店,上架的都是周边农村的特色产品。

一开始,尽管她选品严格、发货快速,小店仍然顾客寥寥。

她没有经验,又不能看着一堆产品堆在地上霉掉、烂掉,只好硬着头皮去集市上摆摊。

就连摆摊也没有经验,处处都是挫折。

她力气小,连装得满满的蛇皮袋都没办法搞到车上去,请谢晖帮忙时,他有些不耐烦,说她:“纯属闲得!”

顾巧音不和他吵,有吵架的工夫不如干点儿正经事。她打开蛇皮袋,将里面的东西拆成若干个小袋,再一样一样地搬到车上去。

等谢晖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将货物装上,后备箱关好了。

谢晖讪讪地问一句:“怎么装上去的?”

顾巧音不答话,只顾着弯身洗手,用力搓掉指甲边缘的灰垢。

又过了一年,顾巧音改造厂房、注册公司,收回了租出去的所有地亩,雇请了有经验的菜农,她自己也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这边。

也就是在那一年,顾巧音辞去了国企的工作。

在她的很多同事和朋友看来,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这么多年以来,这份工作除了带给她不错的薪资待遇之外,还为她照顾家庭给予了很多时间上的宽容。

然而,顾巧音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在那个熟悉的地方,她是已故的顾总的女儿,是风头正健的谢主任的妻子。

在这两个身份之下,她仿佛罩着一层薄脆的壳,顺遂、风光、堂皇,却也时常不知所措,脸上似乎总要带着柔和得体的微笑,才衬得上被女同事们艳羡乃至嫉妒的好命。

在辞职这件事情上,谢晖没有质疑和反对过。

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差,他很愿意让她过着更快乐、自由的生活。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表面柔弱温顺的妻子,心里实实在在地憋着一股劲儿,她并不甘于眼前的生活——但若要说她有着什么样的雄心伟志,那倒也不是。

这听起来似乎有些矛盾,但其实很多人也不过就是这样的啊。

他们想要平静稳定的生活,想要被爱、被尊重、被关怀,仅此而已。

种菜不是轻松的活计。

那时候,顾巧音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给读高中的儿子准备早餐,然后载儿子去学校,自己去郊区;晚上谢晖接儿子,她做饭,等到吃罢饭、收拾好厨房、洗好了一家三口换下来的衣服,她还要抽空学习一点种植和经营方面的知识。

谢晖笑她:“你早这样努力,清华北大还不随你?四十多岁了,想要破茧成蝶了?”

顾巧音不理他,于是他在身后又来一句:“一只老蝴蝶!”

她还是不理他,径自洗漱了上床躺下,没一会儿就有了朦胧睡意。

她太累了。她每天上传的照片和视频看起来清新美好,但那背后却需要实实在在地弯腰砸汗珠子。

谢晖和有些熟人一样不理解她,他说:“我不反对你做事,但你是不是方向选错了?”

顾巧音认认真真地想过了这个问题,答案是她没有错。

很多时候,人都不是一下子就拐上了另一条路的。就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要经历搁浅、断流之后,才会枯竭。

朦胧睡意里,谢晖横过手臂揽住了她的腰,柔滑的真丝床单掠过皮肤,紧接着她的后背便撞进了他的温热胸膛。

曾几何时,她是多么贪恋这样的时刻啊,她沉醉于他的热情和力量。

可是这一刻,当他呼吸的热气在她的耳畔漂浮,她却只是紧闭着眼睛,平缓了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那条手臂松开了,他平躺回去,极轻地叹了口气。

那个月,小店第一次盈利,两千八,顾巧音兴高采烈地说给谢晖,他笑一笑:“这几个钱也值得你这么高兴?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两万八还差不多!”

顾巧音抬手在他的身上捣一拳,“你说你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长张嘴?你就不会夸我两句吗?”

“怎么夸?叫你国宝吗?”谢晖又笑,“你照照镜子,看你的黑眼圈是不是快要赶上熊猫了?”

顾巧音气恼得红了脸,“你这张破嘴,在外面蛮会说话,为什么偏偏在对着自己老婆的时候,这么尖酸刻薄?”

“我没有别的意思。”谢晖说:“虽然爸不在了,可是家塌不了,条件也差不了。咱们这个家,用不着你这么拼命。”

他这是在说什么?提父亲干嘛?顾巧音这下是真的生气了,她失去了对话的耐心,起身去厨房,扔下几个字:“算了,不说了。”

直到离婚之后,顾巧音忽然在一天夜里明白过来,当时他说的那些话其实不无体贴和心疼,可是他的表达一开始有些别扭,而她也做了过度解读。

她也想起了许多个背对背入睡的夜,原来他们都有过期待的时刻,期待着温柔倾诉、相拥而眠,期待着化解误会与沉疴。

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能做到办公室主任的职位上,谢晖当然有着不错的情商和工作能力,但也正因为这样,顾巧音才愈发不能接受他在面对自己时的沉默冷淡、言辞刻薄。

她反复回忆、咂摸,觉得他的情绪和状态在顾父去世之后就已经发生了改变,而在他升职之后,他变得愈发让她难以接受。

他似乎想要挑剔家里的一切。

比如新衬衫的质料、裤子的熨痕、浴巾不吸水、拖鞋不防滑、洗发水不好闻……

对妻子和儿子,他能提出各种各样的批评和质疑,正在青春期的儿子同样各种不服,两个人经常横眉立目、脸红脖子粗。

顾巧音也和他吵过,甚至连夫妻间从未说起过的“外遇”也提到了。

当然,谢晖否认了。

“别恶心我,我嫌脏!”他说:“家是个让人放松的地方,每天在外面和人周旋已经很累了,我不想回到家还要斟酌言辞、看人眼色。”

好吧,顾巧音承认他说得不无道理,却又显然是个悖论。

家是让人放松的地方,但说话做事却也该顾虑家人想法,若家人离散,又何来有家?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顾巧音相信他、理解他,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

有一年,谢晖开车载着女同事出了一回车祸,女同事只是擦破了皮,谢晖却断了两根肋骨。

当时顾巧音身边有不少风言风语,交头接耳、眼风流转之间,她只作听而不闻、视而不见,谢晖怎样说,她便怎样信,一心一意地把他照顾得舒舒服服。

她不是傻,也不是掩耳盗铃,她不认为自家丈夫千好万好得让全天下的女人都想要,她也愿意相信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出轨。

二十年前,刚刚大学毕业的谢晖身材高瘦、气质清冷,只是在拥挤不堪的公共汽车上见过两回,便给顾巧音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后来有一次,顾巧音没有座位,车子开得快,停下启动之间,过道里的乘客跟着前后俯仰。

谢晖坐在窗边的位置上,看到站在她身后的形貌猥琐的男人,借着拥挤将身体贴住了她。

谢晖站起身,连连道歉几次,才终于伸长手臂碰到了顾巧音的肩膀,她回过头来的时候,他看着她笑了,他说:“你到我这里来坐。”

可是人太多了,顾巧音根本挤不过来。

两个人全都站在过道里,再一转头,座位已经被旁人坐了。

年轻的顾巧音和谢晖对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命运拴在两个人脚上的红线,有时候强硬得挣都挣不开。

就在第二天上午,顾巧音到父亲的办公室里去,恰好就看到了站在几个人中间的谢晖。

父亲原本便对谢晖很有好感,又添上女儿的青眼有加,谢晖在一众年轻人中脱颖而出。

在他们婚姻之初的几年里,谢晖也曾是体贴周到的丈夫,夫妻之间的温存柔和自不必说,连带着岳父在工作上的批评指教、岳母在生活中的买粮买油,他也做得让人挑不出错来。

后来顾父去世,谢晖因为工作能力出众,不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被调至核心部门,成为副主任、主任,工资也一节节地翻了上来。

他不再屈于岳父的权威之下了。

与此同时,他发现连岳母和他说话时,也多了几分小心。

谢晖还记得岳父去世后,自己和妻子的第一次冷战,是因为一件麂皮羊羔毛外套。

那天晚上原本还挺开心的,顾巧音先去辅导班接儿子,然后带着个头疯长的小子去商场买衣服,谢晖下班后过去和他们汇合,一家三口准备吃完饭再看场电影。

就是在餐厅里,谢晖看着顾巧音身上的外套,忽然说了一句:“你这是穿了个什么啊?怎么像个土匪似的。”

“不好看吗?”顾巧音的脸上还带着笑容,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转头问儿子:“不好看吗?”

儿子正在变声期,他无暇回答,正被爸爸的那句“土匪”笑得前仰后合。

顾巧音忽然就觉得自己变得孤立无援,她有些讪讪,“可是同事都说好看呢。”

“你长胖了,自己不知道吗?”谢晖鬼使神差地说下去:“同事当然会说好看,除了我,谁会跟你讲真话?商场导购吗?”

顾巧音没再接话。那天晚上在电影院里,谢晖听见了她的小声啜泣,在黑暗的掩护下,仍然显得委屈而压抑。

儿子凑过头来,问她:“怎么了,妈妈?”

她的声音很低:“看到电影里的那个老头,忽然想起你外公了。”

父亲在时,就像家里的定海神针。

顾巧音又想,谢晖可未必这样认为,父亲离开之后,他俨然成了这个家里的主心骨和顶梁柱——“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老话诚不欺我。

第二天下班,谢晖把车停在了首饰店门口,带着道歉的意思,他说:“咱们去挑件首饰。”

“我不要。”顾巧音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连目光都没朝窗外转一转,她说:“我什么都不缺,我不要。”

是的,在爱情之外,在父亲猝然离世的悲恸之外,顾巧音的生活曾一路顺遂,她自有她的倔强、自负和骄傲。

谢晖没有劝她,油门踩下,车子绝尘而去。

那次他们冷战了多久,顾巧音已经不记得了。

但她记得这样的冷战后来几乎变成了家常便饭,谢晖说她变得敏感、狭隘、小气,她反过来说他变得唠叨、粗暴、口不择言。

再后来,顾巧音做出了退让,她学会了沉默,越来越久的沉默。

你若说她生气了,好像也没有,她照常做饭洗衣上班,在镜子前化好浅淡的妆容、搭配漂亮得体的衣裙。

你若说她没有生气,她又分明显出了冷淡和疏远——也是要到离婚之后,顾巧音才明白,自己的不理睬,其实是对谢晖的另一种伤害。

她努力表现着不在乎,他却因此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两个人隔着心,却未尝不是想要去拥抱对方,他们一次次在对话里出现岔路,走得越来越远。

有一天晚上,他们一起看综艺,谢晖随口评价里面的女主持人:“能力太差了。如果换到今天,她的歌手老公怕是不会和她结婚吧。”

“她老公确实很优秀。不过一个人想要有所成就,恐怕需要能力和机遇的双重加持。”顾巧音的脸上挂着淡淡的一抹笑,看上去就像在和办公室里的同事说话,“夫妻俩需要相互成就,你说呢?”

谢晖有些吃味,他没有接话,像是没有听到。

顾巧音失了兴致,径自起身去睡了。

事实上,顾巧音对这段对话耿耿于怀。

直到他们离婚半年之后,儿子用聚餐为由,将他们两人诳到了一起。

那天他们喝了很多酒,话说得掏心掏肺,顾巧音问:“如果不是因为我爸的关系,当初你会和我结婚吗?”

“当然会。我喜欢你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你爸是谁。”谢晖有些醉了,眼眶发红,眼底如有泪光,他说:“顾巧音,如果不是因为真的喜欢你,像我这么自卑的人,怎么会想要去攀你家的高枝儿?你知道那些年我听了多少闲言碎语?”

他伸手去抓她放在桌子的手,她没有避开,就那么任他握着。

过一会儿,他又说:“从小到大,除了我们自己的这个家,不管在哪里,我都觉得是在寄人篱下。”

顾巧音看着两个人叠在一起的手,思绪浮想联翩,她没注意自己什么时候将手掌翻转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所以我把这个家留给了你。”

谢晖有些急了,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可是你走了,这里还能叫家吗?”

“对不起,谢晖,对不起!”

顾巧音很动容,却又忽然站起身来,她想起谢晖以前说她是只老蝴蝶,她差不多拼了半条命才从茧里爬出来,可是他现在居然想要重新把她塞回茧里去!

她也想起之前在他的奚落和冷嘲热讽里,她曾对自己许诺:就算爸爸不在了,也不能被人看低、看轻、看不起!

可是她挣不开他的手,他仰脸看着她,喉结颤动着,嗓音哽咽:“别走,音音!我没有家了……”

谢晖是家里老三,上有一兄一姐,计划生育政策下,意外怀孕的谢母东躲西藏地才将他生下来,寄养在农村的爷爷奶奶家里,和叔叔婶婶同住。

直到读小学时才上了户口,回到父母身边生活。

当时的谢晖在小伙伴中间显得格格不入,他说话带着口音,课堂发言时常引来哄堂大笑,这让他慌张自卑,越发胆小。

父母对他有所歉意,教导哥哥姐姐一切都要让着他,新衣服给他、新文具给他、零食也给他,尽管如此,他也不是机灵讨巧的那一个。

他仍然保留着寄养生活时的习惯,他畏缩胆小、敏感自卑,懂得看人眼色却又闷声不响。

父亲因为歉意生出的耐心很快就用完了,谢晖常常被骂,说他不懂事、脑子不灵光,早知如此就不该生他下来……种种、种种。

谢晖承认自己不够好,他努力地向优秀靠拢,一方面是为了改变自己的生活和处境,另一方面也是想要捍卫自尊心。

他的潜意识里有一套因为自卑发展而来的防御机制,在亲密关系里尤甚。

他擅长沉默和回避,他甚至知道自己的敏感、脆弱和善妒,他习惯用指责和否定的方式表达想法,这些拧巴的表现,是亲密关系中一触即发的雷。

在外人看来,谢晖聪明沉默、隐忍宽容,然而在妻子看来,随着年岁增长,他的嘴巴里居然像是生出了刀。

生活日常里细细密密的伤口,每一刀都不致命,却实实在在的疼。

当然,如果说日常对话中的否定和轻嗤算作小事的话,那么在对待婆婆的问题上呢?

几年前,刚退休的公公闲下来,心灵空虚、百无聊赖之际居然和小区超市的老板娘搞到了一起。

婆婆一气之下和他离了婚,从住了多年的房子里搬了出来。

后来,婆婆和一位退休工程师走到了一起。

工程师只有一位女儿,住得远又工作忙,商量着让父亲和继母一起到她所在的城市里生活。

为了让继母安心,她甚至愿意将自己的一套房子过户到老两口名下。

顾巧音了解婆婆,她的性格不错,再加上那家的女儿又宽容大方明事理,自然很容易相处得愉快。

直到公公突发脑出血,治疗后仍然是半身不遂的状况。

一家人的担心忙累自不必说,出院之后,谢家的三个子女带着他们的妻子和丈夫一起开了个家庭会议,会议主旨居然是劝说婆婆回来照顾半身不遂、因为出轨已经离婚的老头!

顾巧音十分不理解,她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去看谢晖的表情,可他始终是老样子,沉默着,不说同意,却也不说不同意。

这让顾巧音更加气愤,她忍不住开口:“爸妈已经离婚七、八年了,妈现在有家、有丈夫,她过得挺好的,你们……”

谢晖抬手去拉她的手腕,却被挣开了,她扭脸看着丈夫,“你不说我来说!你们这个决定我不同意,我们家不参与!”

许是在全家人面前遭到质疑和抢白让谢晖觉得没面子,他蓦地皱眉:“你少说两句!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像是有一根硬刺狠狠地戳进心里,喉咙忽然就被堵住了,顾巧音好一会儿才说:“虽然婆婆不是妈,可我坐月子的时候,是她照顾我的,我记得她对我的好!”

一家人好一会儿都没再说话,直到谢晖站起身来,他说:“请保姆的钱咱们三家平摊,每家用不了多少钱。这段时间爸的身体情况还不稳定,哥、姐,咱们三个轮着来。行吗?”

那天,在回家的路上,谢晖少有地说了一句软话:“这段时间医院、家里来回跑,你也辛苦了。”

顾巧音心里原本憋着一口气,却只是他的这一句话,就让她的眼泪掉了下来,“不辛苦。我爸住院那会儿,不也是多亏了你吗?那时候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嗐。”谢晖笑了笑,转头看了她一眼,“音音,自从爸去世以后,你就变了。”

“爸爸去世之后,你也变了。”顾巧音说。

这是她的心里话,然而尽管她声音柔和,带着一点儿颤颤的哭音,却似乎仍然戳到了谢晖心里的敏感之处。

他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他们不是没有过心意相通、无话不说的年月。当初的谢晖话也不多,却总会笑着听她说。

他喜欢枕在她的腿上看书,直到她嚷着:“麻了麻了!”

出去玩时,顾巧音什么都不用操心,他会把一切都准备好,她只要把手交给他,跟着他走。

偶尔顾巧音闹小脾气,他也不太会说哄她的话,只是凑近了去看她的眼睛,一下一下地晃她的手,叫着:“音音,音音!”

这么多年了,他把每一份工资、每一笔奖金都交给她,却极少问起存下了多少、花去了哪里之类的话。

他信任她,他甚至想不到她有可能会离他而去……

此刻,顾巧音看着他的侧脸,回忆就像一把旧钥匙,却不知能不能打开眼前的这道门。

她怀念那些温存缱绻、推心置腹的时刻,她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你刚才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冲我发火,我也只是在为妈妈着想,没有别的。你们家里有三个孩子,怎么会负担不了一个病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没见大嫂始终一声不吭吗?先听听他们怎么说,你又何必急着出头?”

“大嫂确实不作声,爸住院的这些天,她也完全不伸手啊,你想要那样的老婆吗?”

“其实我心里挺矛盾的,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啊,如果妈回来,这个家就团圆了。”

顾巧音被噎住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样的团圆很美满吗?将自认为的团圆建立在旁人的隐忍和辛劳之上,这样公平吗?”

谢晖也被噎住了,他说:“你善良伟大、高屋建瓴,是我不配了。”

气死了!顾巧音扭过脸,重重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顾巧音和谢晖离婚之后,婆婆回来看望过公公一次。

离开之前婆婆到郊区来找她,拉着她的手和她告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我都这个年纪了,过两年不知道腿脚是不是还灵便,所以想来看看你。”

“音音,妈舍不得你。”婆婆看着她笑,很突兀地,又说:“妈对不起小晖,更对不起你!”

“妈,你别这么说!”

“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他优点挺多,毛病也不少。你们俩的事情,我不劝你,你自己掂量着办。”

婆婆给顾巧音看她画的画、写的字,她参加社区的老年歌唱团、去医院里做义工,生活得充实而快乐。

婆婆说:“每个人都会老、会生病、会死,谁也想不了那么多,问心无愧就好。谁尊重我,我就尊重谁;谁待我好,我便待谁好。你也是,一切要以自己的感受为准。”

是啊,这何尝不是最简单朴素的人生道理。

离婚后,顾巧音发现有些亲戚之间的关系仿佛有所改善。

连很久不联系的姨妈和婶婶也来表示关心,转着圈儿地询问身体和工作情况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提及婚姻,最后以类似的话收尾:“你还年轻,可以再找一个。”

顾巧音每每失笑。再找一个?何必呢,婚姻又不是刚需。

离婚后,顾巧音见识了更多的人情世故。

她讨厌听到有人为了安慰她而说谢晖的坏话。谢晖也是,两个人默契地在旁人面前维护着对方的体面。

于是他们的离婚原因一度成谜,吃瓜群众们的最大猜想就是谢晖出轨,尽管出轨对象始终没能锁定。

事实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和心理塑造,谢晖很自律,有道德感,并且在一些时刻里仍然保有少年般的羞涩。

这曾是最吸引顾巧音的地方。

传言不好听,她给谢晖打电话:“会不会影响你工作?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你澄清一下?”

谢晖嘴里仍然没好话:“你可以说我肾虚。”

“有病!你别以为我在关心你,我怕你失业,没钱养儿子!”

谢晖笑了,“没事,放心。”现在的顾巧音很忙。

工作之余,她游泳、跑步,身材管理还在次要,每天的事情那么多,她得有个好身体。

她常与新朋旧友聊天、聚会,常常独自开车六、七个小时去货源地。

顾巧音从家里搬出去之后,吃住都在工厂里。她绷紧了脑子里的每一根弦,尽管离婚时在财产的分割上,谢晖显得很大方,并且许诺了今后儿子的学费和生活费都由他开销。

在老领导儿子的婚宴上与谢晖见面之后,他又专程到厂里来看过她一次,也没说什么话,像领导视察似的楼上楼下转悠了一遍,到临走时才说了一句:“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顾巧音正送他出门,他在前,她在后,一句话说完,大约是没听见应答,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里沉淀着太多的东西,顾巧音忽然情绪上来,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这一下就把刚才两人之间相敬如宾的状态打破了,谢晖笑了,忽然就学会夸人了:“干得不错!”

顾巧音没好气地应答:“谢谢!”

“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话。”

顾巧音愈发没了好声气:“不敢!”

谢晖上了车,关好车门,又降下车窗想要和她再说句话,却见她已经拧身往回走了,背脊挺直、脚步飞快,头也不回地进门,明亮的落地玻璃门晃荡着耀眼光线。

谢晖仍然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上班、下班,照顾父亲,给自己做饭,倒是儿子和他的联系变多了,热烈地怂恿着他:“爸,你再把我妈追回来!”

不知道是因为孤单落寞或者别的什么,谢晖觉得自己多了很多耐心,开始唠叨儿子独自在外的衣食住行,却又被儿子笑:“你说话的语气,怎么和我妈一模一样?”

“兔崽子。”谢晖笑骂一句,又嘱咐着:“多和你妈联系,如果有什么情况,记得跟我说。”

“什么叫‘有什么情况’?”儿子笑着打趣,忽然说道:“老爸,你那两年确实脾气挺大的,你本来平时话就不多,发起火来特吓人!我和妈都理解你工作压力大,但你说你当时刚升了职,是不是也有点儿膨胀啊?”

“爸你放心,我给你看着我妈!”大约是怕他发火,儿子飞快地转移了话题,紧接着挂断了电话。

当然,这些对话,都被儿子添油加醋地转述给他老妈了。

有一天,顾巧音打电话给谢晖,问他床底柜里的蓝色盒子有没有扔掉,“在的话,你帮我发个快递。”

当时谢晖在开会,声音压得很低:“你自己回去拿。”

那是离婚后的第四个月,家里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变化。被套、毛巾、拖鞋、窗帘,一切的一切,曾经被他吐槽过的以及幸免于吐槽的,全都没有改变。

要说没有情绪波澜,那肯定是假的。

顾巧音低头在抽屉里找东西,顺便挖苦他:“你真是懒得可以。我要是你,就把家里的东西都换掉。”

谢晖笑一笑,语调平和:“都挺好的,为什么要换?”

“找到了,就是这个。”顾巧音拿着盒子朝他晃了晃,“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老兄以前挑剔得很,一度让我十分怀疑自己。”

“以前是我蠢。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话说得,顾巧音看了他一眼,要走,他却倚着门框站在那里,“再聊会儿!”

“新设备在路上了,等会儿要验货卸车。”她一边说一边点开手机打车软件,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我妈说昨天你带她去看医生了,还是好难挂号的孙教授,我妈总害怕心脏有问题,这回吃了个定心丸,谢谢你!”

“没事。前几天去家里按卫浴把手,妈说心脏不舒服,又一次两次地检查不出问题,我就托人找了孙教授。”谢晖拿起了车钥匙,“别叫车了,我送你。”

“你去家里按卫浴把手了?”

谢晖看着她笑了,“对啊,老太太警惕性高得很,我怕工人敲不开门,还是自己去一趟比较好。”

顾巧音也笑了,心里生出暖意,思绪也发散得漫无边际。她看着车窗外路灯流转,许久都没再开口。

车子刚一拐上通往工厂的路,谢晖就感叹了一声:“我天,你还真有魄力!”

夜幕和灯光里,施工场地愈发显得开阔,又加上停在路边的两辆载货的大卡车和车旁的工人们,整个场面显得红火而充满生机。

顾巧音笑了,“说实话,腰包都快掏空了。不过好在我没什么后顾之忧,我妈有存款有退休金,每次我给儿子转账,他都不接,说爸爸已经给过了……我其实真的挺幸运的。不说了,再见!”

顾巧音很快就忙碌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套了件灰色的工作服,混在卸货的工人们当中,让谢晖好不容易才认出她的身影。

他坐在车里抠了一会儿方向盘,终于战胜了毫无用处的所谓面子和虚荣心,果断地投入到了工人们当中。

谢晖身边的好几个朋友都说,四十出头的离异男人,事业有成、形象良好,大可以拥抱人生又一春了。

谢晖只是笑。

他心里明白,这大多数男人也只是一些表面硬气的笨蛋罢了,就像一颗颗鸡蛋,表面光溜溜,一撞一个窟窿,蛋清蛋黄淌一地,拾都拾不起。

他自己已经教训深刻了。

风水轮流转,顾巧音现在一和他说话就带着奚落,他却反而贪恋起那怨气背后的东西,像个少年一样跃跃欲试、插科打诨地想要引逗她多说两句。

贱哪!每次挂断电话,谢晖都忍不住这样骂自己。

那次是因为同事给他介绍女朋友,他没去见面,但禁不住起哄,只好请大家吃了顿饭。

那天晚上,他借着酒意给顾巧音打了个电话。

顾巧音接电话的速度很快,说话的速度很快,挂电话的速度更快,谢晖愣愣地看着通话记录:呼出,三秒。

他回想了一下,她说的是:“忙着呢,没空听你的相亲故事。”

重合的朋友圈子,也不知道被谁添油加醋告了密。电话再拨过去,她已经不肯接了。

谢晖常回父亲家里,带着搭讪的意思打电话给顾巧音,询问她某一道菜的做法。

有时候她在忙,忍不住斥他:“网上有的是做饭的视频,你不是挺会玩手机的吗?以前在家眼也不抬地对着个手机,和你说十句话,等半天都回不上一句,现在这是怎么了?失智了?”

等她忙过一阵子,又觉得刚才的态度有些无礼,微信上问一句:“做得怎么样?”

于是他就像个小学生,巴巴地将已经拍好的照片发给她看。

顾巧音从来都不吝啬她的表扬。

是的,正向表达内心真实想法,对人对己都好。越是亲密关系,越要懂得赞美的话,直白地说;批评的话,婉转着说。

离婚半年后,儿子打电话给顾巧音,说他晚上亲自下厨,请老爸老妈尝尝他的手艺。

顾巧音一进门,就发现自己上当了。

餐桌上不但有鱼有肉有青菜,还有鲜花、红酒和蜡烛,但儿子已经溜了,剩下他的离异父母站在餐桌边大眼瞪小眼。

顾巧音大大方方地坐下了,儿子的一番苦心,不吃可就浪费了。

红酒瓶上贴了个便利贴,儿子的笔迹写着:“用奖学金买的,老爸老妈赏脸哦!”

开瓶器都准备好了,就放在酒瓶边上。

那就吃吧喝吧。

两杯红酒下肚,话题就打开了;话题一打开,酒喝得就更顺畅了。

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都喝多了。

顾巧音抬手拍了拍谢晖的肩膀:“谢谢你帮我出的那些订单。”

谢晖否认得倒快:“别瞎说,不是我。”

“好吧,不是你。”顾巧音垂眼,神情有些黯然,“你谢大主任风清气正、无偏无私,怎么可能为我破例?”

“好吧好吧,是我是我!”谢晖服了,“逢年过节总要给客户们送点礼物,你的那些产品是本地特色,价格公道,品质又好,包装也精致不俗,咱们是正常的买卖关系,不算破例,你也用不着谢我。”

“你这是在夸我吗?这么多次?”顾巧音夸张地扳着手指,笑了:“谢晖,你怎么那么傻?这么多年了,我会认不出你的账号、会不知道你的做事风格吗?”

“是啊,二十年了,”谢晖抬手搓脸,叹息着:“我是个混蛋,我把你弄丢了……”

顾巧音笑了一声,“离婚了反倒可以做朋友了,挺好!”

“好个屁!”谢晖反驳着,将半杯酒一饮而尽,“年轻时候没失过恋,四十多了,连本带利全来了!”

后来顾巧音起身要走,谢晖却抱住了她的腰,他仰脸看着她,喉结颤动着,嗓音哽咽:“别走,音音!我没有家了……”

顾巧音挣不开他的胳膊,拿起桌上的手机给儿子打电话:“兔崽子,你去哪儿了?你爸喝多了,你回来照顾着点儿!”

“我爸才不想让我照顾呢。”儿子的声音里带着笑,话说得很轻、很小心,“妈,我理解你,我永远都支持你,不管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想要投入什么样的生活。但我也爱我爸。所以我还是想要请求你们,就算不相爱,也不要互相伤害,好吗?”

顾巧音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我们没有!”

“是的,你们没有,老爸老妈真棒!”儿子的语气像是在哄小朋友,“我是说以后,以后你们也要好好的,这样我一个人在外面才会放心,才能一心一意地好好学习、认真工作,知道吗?”

顾巧音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音,这一刻在儿子面前,换她成了小孩子,乖乖回答着:“知道了!”

挂断电话,谢晖仍然抱着她的腰,安静地将半张脸紧贴在她的肚子上,就好像当年她怀孕的时候,他常做的那样。

顾巧音酒醉混沌的脑子里愈发茫然:孩子是个好孩子,孩子爹也不是坏爹,可是她要怎么办?复婚吗?天啊……

她没轻没重地去推谢晖的脑袋,拍他的肩膀,抓他的肋骨,终于让他松开了手臂。

“这浑小子,胡说八道。”她抓起桌上的空酒瓶晃了晃,“我去拿酒,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谢晖笑了笑,废话连篇:“我们在家啊,你还要往哪里归?你都喝多了,你能开车吗?你说你怎么归?”

“你说我是只老蝴蝶,你忘了吗?我会飞的!”

顾巧音矮下身,将两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看见过趴在玻璃上的蛾子吧?它不好看,它可能连翅膀上的粉末都掉没了,它就为了那点儿光亮,快要累死了还在那里扑棱……”

她说:“这半年来,我回忆了很多,也反思了很多。我怨过你,也恨过自己,甚至后悔和你在一起,可是转念一想,如果不是这样,也就没有那个浑小子了,有时候我真的很心疼你,可又觉得自己很委屈……”

顾巧音蓦地停下来,站直身体重重地晃了晃脑袋——她在说什么?为什么说来说去还是这些,有什么前途?有什么意趣?

工作、生活、感情关系,都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呢?

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好像脉络清晰地呈现在那里,像一朵花、一片叶子,正面全是明亮柔情,背面却有灰暗怨懑,风一吹、雨一过,哪一面入了眼,又是哪一面入了心?

她起身晃晃荡荡地去酒柜前拿酒,问他:“白的红的?”

“听你的。”他撑着脑袋坐在餐桌旁看着她,“我错了,真的错了。我都听你的。”

他说的是喝酒吗?还是她想多了?她浑浑噩噩,脑子又不够使了。

算了,还是喝酒吧。

反正已经醉了,过往不提,且醉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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