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尊尝在尼俱律树下坐次,因二商人问:“世尊还见车过否?”曰:“不见。”商人曰:“还闻否?”曰:“不闻。”商人曰:“莫禅定否?”曰:“不禅定。”曰:“莫睡眠否?”曰:“不睡眠。”商人乃叹曰:“善哉!善哉!世尊觉而不见。”遂献白毡两段。
——《五灯会元》第一卷 释迦牟尼佛
白话直译:一天,佛陀在树下无所事事的坐着,有两位过路的商人就来问他:“世尊,您看见刚才过去的车辆了吗?”
佛陀说:“没有看见。”
商人继续问:“那听见什么响动没有?”
“没有听见。”
“莫非刚才您入定了?”
“没有入定。”
“那就是睡着了?”
“没有睡着。”
商人于是赞叹道:“世尊觉而不见,乃真正的觉悟者啊!”
随即献上两段白毡予以供养。
鉴赏评说:先不谈公案,来看看另一个故事,或许就明白这则公案的内涵了。
宋明理学是“北宋五子”对儒家思想的系统哲学化,而周敦颐就是开创宋明理学的第一人。
周敦颐曾与当代的多位禅师交流过,比如:黄龙祖心、佛印了元等。从流传的论著看来,周敦颐是深悟禅心的。从他以后的儒学,无论是理学派还是心学派,多多少少都有禅的影子。
受周敦颐的影响与教化,程颢是悟禅道的,而他的弟弟程颐就差一些。
一天,程颢、程颐两兄弟应邀去一网红茶楼品茶,时有一女子出来弹琴助兴。或许是这女子的穿衣打扮不合程颐先生的礼仪标准,又或许是弹奏的乐曲太过俗气。程颐浑身不自在,就闭目不看,充耳不闻。
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儒家传统来对抗当下“不如意”的外境。
然而,在对抗一阵后,程颐还是败下阵来,他越抵抗就越难受,最后忍无可忍的拂袖而去。
第二天,程颐见到哥哥时就埋怨道:“那女子穿着太轻浮了,弹唱的曲子也俗不可耐、不堪入耳,你怎么带我到那种地方去啊!”
听到弟弟如此抱怨,程颢就批评他了,说道:“你闭着眼睛就看不见了吗?你是眼里无,心里有。耳未听,心不静。”
“莫要以为你离开那处便能得清净。眼睛虽未睹那女子之姿,耳朵虽未闻那琴声之韵,可你心中却始终纠结于那些事宜。你瞧,直至当下,你的心中仍存有它们。心中之物不解脱,你便永远无法解脱。”
程颢继而言道:“于我而言,眼中有,然心中无。闻之,却左耳进右耳出。倘若色声香味触法皆如此,又有何能令自身难受的呢?”
“你呀,实乃过于着相,一生皆存于自身的意识构想之内。平素少阅书籍,多独自静处吧!”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出自《论语》,但在此却沦为程颢口中的“反面教材”。缘由在于“礼”并非真理、真相,而是人的刻意为之嘛!
女子不够端庄、曲子不够典雅,皆为程颐的“自认为”。
倘若言及程颢、程颐两兄弟的此则故事尚未明晰道出“觉而不见”之意,那么王阳明对弟子的教诲则将此语摆至明面之上了。
在《传习录》三0九中就有这样的记录。
一位学友援引佛家之例问道:“佛伸出手掌问询:‘诸位可曾看见?’众人回应:‘看见了。’佛复将手掌缩回袖中,再度发问:‘可看见了?’众生摇头,言:‘看不到了。’佛道:‘观之,汝等仍未见性啊!’
这是什么意思?该如何理解呢?
王阳明回答说:“手指有时能看到,有时看不到,但你的那个本性却一直存在。人心往往只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随境驰骋,却不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老实用功。”
“然则,无形无迹方为良知之本来态势,‘戒慎恐惧’乃是致良知之功夫所在。为学者,当无时无刻去体察那些目所不及、耳所不闻之处,功夫方有切实之依凭。”
在王阳明的口中“不睹不闻”就是致良知的功夫所在。
良知实乃觉而不见!
“伸出手掌就看得见,缩回袖子里就看不见”这就是用“六根”在向外探寻,得到的就是世俗的“见”。
然而,再想想:看得见和看不见是怎么来的?如果不是有一个东西一直在“见”,就没有所谓的“看得见”和“看不见了”的区别了啊!
它是用眼睛在看吗?显然不是的。用眼睛看,就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看不见了,可不是一直都在“见”。
一切的分别之前,正是有那个在!
所有的世俗之见,都是真心的妙有。那个真心,时时处处都在发挥作用,正是如此,才有“伸出手掌就看得见,缩回袖子里就看不见”。
当然,说有一个真心,也是为了方便说而已,千万不要有沉沦在那个“心”相之上。
再比如,屋外的蛙声一片,听得见吗?听见了。
突然,蛙声消失了,就听不见了。然而,不是因为“听”,哪来的“听不见”呢?
不管听没有听见,那个一直都在“听”。这就是“不生不灭”。有声音在听,没有声音也在听。才有听得见和听不见的区别嘛!
一只青蛙叫和一百只青蛙叫,都不会改变那个“听”的本质,这就是“不增不减”。
本性如此,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人人皆有。它不是个什么,但它时时处处都在,才有了这千姿百态的一切世界得以呈现。
再问一问,聋子会不会听?瞎子会不会看?“会”是人人皆有的。至于听不听得见,看不看得见,那都是当下呈现而已,本心都在的。
听不见不影响听,看不见也不影响看,区别仅在于“听”与“看”的结果而已,但不影响这个“动作”的发起。因为是心在发起,耳朵、眼睛在作为。
简而言之,一切都是“觉”后的世界了。眼耳鼻舌身意,只不过都是“觉”利用的工具罢了,一切能感知的,都不是本心、不是本性。而正在觉知的那个才是。
“觉”才是那个真正的主人!在儒家,觉又被称之为“性”。
世尊觉而不见,向人们展示了佛法奥义,还不值得赞叹吗?
只不过这则公案的编纂痕迹很重,所以看上去有些神神叨叨的。
他们在什么地方得知了世尊觉而不见的呢?
商人凭什么来点评世尊呢?既然“觉”是无法言说的,超越一切感知,商人们又怎么会知道世尊乃“觉而不见”?
难道就是通过这几个问答吗?问答属于六根、六尘、六识,与那“觉”毫无交涉。
没办法,为了说一个无法言说的东西,还能怎样的?就将就点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