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词名篇鉴赏(七十九)|晏殊《破阵子》

小楼听雨是诗轩 2024-08-26 18:14:44

唐宋词名篇鉴赏(七十九)

——晏殊《破阵子》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这首《破阵子》,性质上是一首节令词,采用少女的视角。上片写社日、清明前后的景物,下片写少女们的斗草游戏,展示她们的青春生命欢乐。在多写相思闺情、愁怨感伤的唐宋词里,这样的作品是较少看到的,因而特别值得重视。全词皆用白描手法,景物轻倩明丽,人物生动活泼,历来脍炙人口。

对句“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领起,从“燕子”“梨花”切入,表现“新社”“清明”时节最有特色的风景。古代于春秋两季祭祀土地神祈祷丰收的日子,称为社日,分别在立春、立秋后的第五个戊日。“新社”,是说春社刚到,燕子从南方飞回来了。燕子每年春社飞来,秋社飞去,故称“社燕”,这种鸟类与社日这个节令密不可分,所以要写“新社”节令,就以“燕子”打头。第二句写“清明”,则从“梨花”说入。小寒到谷雨,共有二十四番花信,每五日一信,春分的花信为海棠、梨花、木兰。及至“梨花落后”,节令就从“春分”到了“清明”。

接下来“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三句,描写社日、清明时节,人家院落幽静清闲的环境。前两句对仗,上句写视觉,春雨滋润,土膏湿暖,院子里那爿池塘边,已经萌生出几点碧绿的苔藓。下句写听觉,树上的枝叶间,偶尔传出一两声溜圆的莺啭,似乎打破了庭院的安静。通过“池上”二字,可以想见一池春水的粼粼碧色;借助“叶底”二字,可以想见枝头新叶的青翠鲜嫩。此时的院落里,花儿虽然次第开过,但绿水、碧苔、新叶、莺声,在少女的感觉中依然生机蓬勃。第三句说春日迟迟,幽静的院落里,柳絮在微风中轻轻飞过,白昼显得更为漫长。这里写“飞絮”,切定清明花信“桐花、麦花、柳花”中的“柳花”。“落尽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这一句写景主要暗示人物的空闲,长日无事,隐约间似乎有几分慵倦寂寞,为下片写少女寻伴蓄势。

古时春秋二社,礼俗尤重春社,社日祈赛,邻里聚会,酒食分享,十分热闹。社日“忌作”,平日封闭闺阁之中、忙于针织的女子,也会停下女红,走出闺阁游玩一晌。唐张籍《吴楚歌词》云:“今朝社日停针线,起向朱樱树下行。”宋黄公绍《青玉案》云:“年年社日停针线。”说的都是这种风俗习惯。清明时节,扫墓祭祖,郊游踏青,更是男女老少都要参与的活动。从社日到清明,正是春光大好的日子,也是女子身心暂得解放的时间。以这样的节令习俗为背景,以上片所写日长无事为伏笔,下片即写少女寻伴游戏的快乐情景。

后起“巧笑东邻女伴”,以描写介绍人物,兼作叙事。“巧笑”二字,特写一张美丽的笑脸,先吸引读者注意力,再说明她是“东邻女伴”,这样出场就给人留下鲜明美好的印象。“巧笑”的语源是《诗经·卫风·硕人》,“东邻”的语源是宋玉《登徒子好色赋》,这里虽然不是咏美,但这个“女伴”之美应该是不输“硕人”和“东邻之子”吧。这一句里潜隐的叙事,应该是上片那个少女出门寻找玩伴,家里没有寻到,却在郊外的“采桑径里逢迎”,原来“女伴”早就跑出家门放飞自己了。那条“采桑”的小路也值得注意,平日里女孩子们除了在闺阁之内忙于针织女红,春天还要从事采桑劳动,但是在社日和清明时节,她们走过桑间小路,却纯粹是为了游戏玩乐。

第三句“疑怪昨宵春梦好”承接“巧笑”,少女看到“东邻女伴”洋溢着快乐的笑意,于是怀疑她是不是昨夜做了一个好梦,难抑心里的喜悦。第四句“元是今朝斗草赢”,给出了答案,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女伴之快乐,是因为早早起来采摘花草,刚刚在斗草时赢了对方。斗花草与荡秋千一样,都是女孩子们最喜欢玩的游乐活动项目,赢了斗草,不啻是心花怒放,那满心的喜悦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所以结句再次将镜头对准女伴笑容灿烂的“双脸”,与后起里的“巧笑”相比,结句“笑从双脸生”在程度上有所递进。有怀疑必然会询问,少女因询问而明白“女伴”为何“巧笑”,“女伴”在回答询问时等于重新体验了一遍赢得斗草的快乐,同时又是与人分享快乐,于是原本就很快乐的女伴感到更加快乐了。如果说“巧笑”像是含苞欲放的花朵,“笑从双脸生”就是绽蕾怒放的花朵了。

再往深处细读,“采桑径”与“春梦”这两个意象也不能轻易放过。古代节令的宗教民俗活动,往往是祀神与娱人同步进行,春光明媚的季节与男女杂处的环境,很容易诱发年轻人的爱情意识。《诗经》中的《溱洧》表现上巳节水边的男女爱情故事,《桑中》的青年男女,是先在桑林里相会,再一起往“上宫”参加宗教祭祀活动。“采桑径”三字后面,隐约含有“桑中”的意味。而“春梦”的寓意,亦指男女幽欢之梦。当然,词中并未涉笔男女情事,但女主人公显然比“女伴”心理要复杂一些,因为她猜疑“女伴”的“巧笑”是因为昨夜的“春梦”,这虽然更多是彼此打趣,但说明青春爱情意识已在她的心里萌动。而相比之下,那个因赢了斗草游戏陶醉不已的“女伴”,就是没心没肺地傻玩开心,“女伴”显然更幼稚单纯一点。读词时,应该仔细体味文字背后的微妙之处,并注意区分抒情主人公与“女伴”的心理内涵和快乐程度上存在的差异。

杨景龙,笔名扬子、西鲁、南乔,河南鲁山人。二级教授,河南省高等学校哲学社会科学优秀学者、年度人物,创新团队首席专家,中国词学研究会理事,中国散曲研究会理事,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通讯评审、成果鉴定专家,搜狐教育全国分省十大最受欢迎教授。长期从事中国诗歌教学、研究工作,兼事诗歌创作。在《文学评论》《文学遗产》《文艺研究》《中国韵文学刊》《诗探索》《词学》等刊发表论文100余篇,出版《中国古典诗学与新诗名家》《古典诗词曲与现当代新诗》《传统与现代之间》《诗词曲新论》《不薄新诗爱旧诗》《花间集校注》《蒋捷词校注》等专著10余种,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全国高校古委会项目等10余项。在《奔流》《河南诗人》《中华诗词》《小楼听雨》等刊物和平台发表诗作300余首,编有个人诗选《餐花的孩子》《时光留痕》《与经典互文》等。论著入选“中华国学文库”“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经典推荐书目”,获评中华书局年度十大好书、中原传媒好书、中国读友读品节百社联荐优秀文艺图书,多次获河南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河南省高校人文社科优秀成果奖、河南省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夏承焘词学奖、全国优秀古籍图书奖,暨孟浩然新田园诗歌奖理论奖等奖项。

编辑/章雪芳 审核/小楼听雨 校对/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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