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四年秋,长安城外飘着细雨。五千泾原士卒望着眼前的粗粝饭食,怒火在雨中燃烧——皇帝许诺的劳军赏赐,竟成了几筐发馊的蒸饼。随着一名士兵掀翻食筐,一场改变大唐命运的兵变猝然爆发。
安史之乱后,唐代宗的一纸“河朔分封”,将河北三镇变成国中之国。魏博田承嗣、成德李宝臣、幽州李怀仙,这些昔日的叛将摇身成为世袭节度使,他们截留赋税、自命官吏,甚至将治所武装成“铁城”。当78岁的李宝臣去世,其子李惟岳照例上表请袭父职时,新即位的唐德宗却掀翻了棋盘:“李惟岳何人?敢求旌节!”
这道拒绝的诏书,如同火星溅入火药库。河北三镇联合淄青、山南东道节度使,打出“四镇相王”的旗号。更讽刺的是,被派去平叛的淮西节度使李希烈,转眼自立为楚帝。唐德宗此刻才发现:削藩的刀锋尚未落下,自己已陷入十面埋伏。
泾原兵变的导火索,藏在劳军饭食的细节里。这支曾跟随李嗣业横扫安史叛军的精锐,期待的是金银绢帛的赏赐,却只得到粗粮劣酒。当愤怒的士兵冲入长安府库,看见堆积如山的财货时,皇室与边军的裂痕彻底撕裂——神策军早将精兵调往各地监视藩镇,宫城守卫竟凑不齐三百甲士。
仓皇逃往奉天的唐德宗不会想到,被他闲置的前幽州节度使朱泚,正被乱兵拥立为帝。这个昔日主动交出兵权的“忠臣”,在含元殿登基时,将御案上的《贞观政要》狠狠掷在地上。
表面看,藩镇割据是军事失控;深层却是关陇贵族与寒门庶族的较量。自隋唐科举制兴起,大量寒门士子涌入藩镇幕府。魏博节度使田悦的掌书记邱绛、成德节度使王武俊的谋士郑濡,这些科举落第的文人,在河北缔造了另一套官僚体系。
长安的朝堂上,五姓七望依旧把持要职。当范阳卢氏的宰相卢杞提议“以藩制藩”时,他或许并未意识到:用寒门武将镇压寒门军阀,如同火上浇油。李希烈、朱泚们的反叛,实则是被排除在贵族政治之外的愤怒爆发。
唐宪宗元和中兴,靠的是用藩镇打藩镇;唐武宗会昌伐叛,依仗的是宦官监军。但这些手段终究是扬汤止沸。当黄巢起义横扫南北,曾经誓死效忠皇室的沙陀军团,最终成为大唐的掘墓人。
长安城破那日,流亡的唐僖宗或许会想起百年前奉天城外的寒夜——削藩不是某个皇帝的失误,而是整个贵族时代面对新兴阶级冲击时的必然溃退。那些桀骜的藩镇牙兵、幕府文人,早已在门阀政治的裂缝中,埋下了帝国重构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