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婚礼,沈从文还在三十出头未婚的时候,就有过妙论。
他在致朱雯的信中如是说:“我因为自己是个老人了,所以见年青人有太太,即或还无资格成婚,也劝这人冒险……事业比起女人来事业是又算不了什么东西了……爱女人,爱朋友,爱生活,好好的去做吧,年纪大了一点,一切都完了。女人是只有年轻才值价的,让年轻女人在空气里老去,这是男人的罪过。”
或许正是如此,1933年1月29日,沈从文就提着巴金以出售自己的版权给他买的一摞定情书籍,兴冲冲地跑到苏州九如巷张家去提亲。这是沈从文第二次到苏州。这一年,张兆和23岁,沈从文31岁。
5月4日,沈从文就从任教的青岛告诉当年极力怂恿张兆和跟沈从文相处的胡适,自己已经订婚,“人就是在中公(上海中国公学)读书张家那个女孩子”,两位恋人在青岛谈起过去的一些事情时,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胡适这个作伐之人,极为感念当年这个校长请了他沈从文“那么一个蹩脚的先生”。
言下之意,如果没有胡适,就没有他沈从文和张兆和的因缘际会。
提亲之夜不再局促害羞,讲故事绘声绘色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再去苏州,沈从文不再是那个看起来局促害羞的人,相反他在张家表现得非常活跃。按张充和的记载,他到了张家之后的当晚,滔滔不绝地给那些还在上中小学的弟弟妹妹讲故事,“他不慌不忙,随编随讲。”
他从怎样抓野猪,讲到船只怎样冲过激流险滩,再到学各种鸟叫和狼嚎,说到兴奋处,“有时站起来转个圈子,手舞足蹈,像戏迷票友在台上不肯下台。”讲故事是沈从文的拿手好戏,他似乎完全沉浸其中,全然忘记了张家的孩子都是有早睡的习惯的。
讲到半途,他突然对着睡梦中的张充和连呼:“四妹,四妹!”被惊醒的张充和顿时有些恼火:我从来没有哥哥,你才是个第二次来我们家的客人,竟敢直呼我四妹,这未免入戏太快了吧,于是张充和没好气地说:“你敢胆叫我四妹,还早呢。”
再看看四周,沈从文讲得起劲,而听众却一个个昏昏欲睡:“这时三姐早已困极了。弟弟们亦都勉强打起精神,撑着眼听,不好意思走开。真有‘我醉欲眠君且去’的境界。”
沈从文第二次到苏州张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和张兆和的关系早已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事实上,1932年年底,沈从文到北平去看望张兆和及其大弟张宗和时,张宗和就不时看到这样一幕:“沈常常把三姐的手捉在他的手里。”
而在心直口快的姨妹子张充和眼里,此时的沈从文尽管早已名声在外,但他还是一个有些寒酸贫穷的乡巴佬。若干年后,张充和都还记得,这次寒假来苏州,沈从文穿的还是一件蓝布的破狐皮袍子。
双方父母没到场,没有钱,当了妻子的戒指办婚礼这次提亲之后,张兆和就从北平到了沈从文任职的青岛山东大学图书馆工作。在这里,两人关系进展神速。
张宗和记下了三姐张兆和到青岛与沈从文在一起后的明显变化:“三姐也变了,往常人一说她,她就脸红,现在俨然是主妇的样子,料理厨房,算一天要用多少钱。每天到他房里拉着手在她耳边说话,她也习以为常了。”
6月15日,沈从文和张兆和正式谈起了结婚的事。8月,二人辞去了青岛山东大学的职务,跟随杨振声来到北平工作。8月12日,两人预订了北平西城区府右街达子营39号作为结婚后两人的住所。
8月24日,沈从文和张兆和将第一份结婚喜帖寄给了自己的好友巴金和哥哥沈云麓,告诉两人,婚宴原本打算只请二十人的,但考虑到请谁不请谁是个颇费脑筋的事,决定请50人出席两人的婚礼,并说经济状况会渐有起色。
9月1日,西湖文苑社在《西湖文苑》刊出恭贺两人即将结婚的消息。
9月9日,两人的婚礼在北平中央公园水榭举行。由杨振声证婚讲话,婚礼极为简单。双方亲人到场的有,沈从文的妹妹沈岳萌,张兆和的大姐张元和、妹妹张充和及大弟张宗和,双方父母没有一人到场。
友朋到场的有朱自清等人。接到结婚请柬的巴金则因身在南方没有能够亲身赴京出席道贺。出席婚礼的亲人友朋最终有6桌60人左右,超过了原先的预期。周作人送了一首打油诗贺其新婚:领取真奇境,会同爱丽思。

沈从文与张兆和
张充和说,这场婚礼是“三无”婚礼,“没有仪式,没有主婚人、证婚人(张宗和日记记载证婚人是杨振声,当以他的日记更为可信)。三姐穿件浅豆沙色普通绸旗袍,沈二哥穿件蓝毛葛的夹袍,是大姐在上海为他们缝制的。”
这场本应轰轰烈烈的才子佳人婚礼,近乎于裸婚,不张扬、不排场,甚至可以说有点素。沈从文事后向大哥报告婚礼时说,“这次事情前后约用去钱一千二百元,我只有四百薪水,其余皆兆和事带来并收礼所得。”
其实,以张家的财力,断不至于此。
此前二姐张允和结婚时,大姐张元和就向父母要了2000元给妹妹做嫁妆。到张兆和结婚时,相信这点钱一样拿得出,或许是考虑到张家子女多开销大,沈从文主动向岳父母提出,虽然我们一无所有,我们一个钱也不要。自然岳父母也如释重负。
但其实,沈从文还是有经济压力的。为了筹办婚礼,他竟在婚前偷偷地将张兆和姑母送给她的一枚玉戒指拿到当铺当了,是事后有人给他洗裤子时,在裤口袋里发现当票之后,此事才暴露的。
此事传开之后,好友兼证婚人杨振声动不动就拿这事调侃沈从文:“人家订婚,都送戒指给小姐,哪像沈从文,不单没送新娘戒指,还因为缺钱,把新娘的戒指都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