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避寒
编辑|避寒
《——【·前言·】——》
一块手表,五头毛驴,赵树理讲出这句话时,没有笑,也没人笑,他说的是事实。
但这事实,在当时,却成了“问题”。
这不是比喻,这是证据,他为此付出代价,也留下震撼一代人的作品。

赵树理不是坐在书房里写农村,他下地,他回村,他跟人掰扯,他写出来的农村,不是“土得掉渣”,是苦得发麻。
1950年代,他回老家调研,一块苏联产手表戴在手上,村干部盯了半天,咽了口唾沫,说了句:“你这块表,在我们村能换五头毛驴。”

不是比喻,是实价。
一头毛驴值七万块(旧币),五头就是三十五万,那时候一个普通农民,一年种地下来,挣不了五万块。
一块手表,顶七年汗水。
赵树理没笑,他开始琢磨文艺界一个普遍现象:歌颂多,揭丑少。
从文艺座谈会到《人民日报》副刊,农村“丰收画”铺天盖地,没有饥荒,没有贪腐,没有死亡。
可他刚从山西回来,见了三个馍馍分四家,见了老汉借钱娶儿媳,见了地主刚翻身又掉回去。
现实像一把生锈的镰刀,划破那些“乌托邦式”的图画。
他不服,他要写。但问题来了。
他写《小二黑结婚》,人家说:“你侮辱了老干部。”
他写《李有才板话》,人家说:“你有反动倾向。”
写了就挨批,越真越危险,可他不收笔,他说:“你可以不同意,但你不能让我说谎。”

当年农村文艺作品里,村民开大会、扭秧歌、打腰鼓、分田地、笑开花。
赵树理冷笑,他直接写了一个“神婆三仙姑”,专治这种“精气神太好”的文风。
三仙姑嘴上念咒,背地里收钱,村干部信她,群众怕她,旧社会的糟粕,被当成“民间智慧”继续供着。
在《小二黑结婚》里,三仙姑反对二黑和英子的婚事,理由是“门不当户不对”,理由老旧,但现实。

赵树理没写英雄,而是写“窝囊”,没写改革,而是写阻力,他把农村最难看的那部分拿出来晒。
这不是艺术上的“挖掘”,是政治上的“碰瓷”,很多人觉得他“不合时宜”,但老赵知道,合时宜的东西,写不出真话。
更可笑的是,某地宣传队把他剧本改了,把三仙姑变成“误会中的热心人”,最后还帮小二黑牵红线。
赵树理看完,没骂人,就冷笑一句:“那你们演你们的,不用写我名字。”
他不是写作,他是顶着风写抗议书。

很多知识分子写农民,像医生写病人,站得远,说得轻。
赵树理不,他是农民的儿子,会种地、会吵架、会熬粥,他知道“七分地三分坡”,知道“人情账比高利贷还难还”。

他不替农民说话,他就是农民说话。
他的语言不是官话,是顺口溜,是骂街话,是戏台子上砸挂的狠词,他写的人物,个个带着烟火。
比如“二诸葛”,一个爱出主意但主意都不中的混子;比如“狗剩娘”,骂完人就后悔的苦命妇人。
这些人,你在县城吃个面、在集市拎个菜,就能碰见原型。
文艺圈有人说他“太土”,他说:“你们写的‘新农村’,我走一圈,连猪圈都不见得有。”
他的土,是实土,不是样板房贴的“仿古红砖”。

赵树理不喜欢“树典型”,他不写雷锋,不写董存瑞,他写“有才”,一个嘴硬、爱贪小便宜、对老婆吆五喝六但对村干部不服气的男人。
他写《李有才板话》,连形式都不正经,上来就是“我说你听”,不设章法。
但故事扎心,李有才家穷,老婆病了,村里分地,他分到一块烂田,有才不服,吵,告,最后一个人拿锄头跟村长干上了。
不是因为革命觉悟,而是因为“我家没吃的”。

赵树理写出底层农民的愤怒、苦、倔强,不美化,不拔高,他不怕“人物不正面”,他怕“故事不真实”。
他说:“我写的是人,不是宣传口号。”
他不信“高大全”,他信“偷油灯的人,也可能是最先反抗的那个人”。

1958年,赵树理在山西文联发言,他照例没说“成绩”,只说问题:“现在农村很多人吃不上饭。”
会场安静了三秒,掌声没响,他没改口。
那年,全国都在讲“亩产万斤”,都在发“丰收图”,赵树理讲“饥荒”,等于在喜宴上说灵堂事。

不久,他被停职检查,原因写得很模糊:“文学方向偏差,思想不积极。”
但所有人都明白,他讲了不该讲的实话。
从此之后,他的作品越来越少,能发的,不痛不痒,想写的,被扣在抽屉里。
1963年,他写了一篇小说,叫《锄头记》,里面写了一个农民,为了换锄头,欠下三年债,出版方说:“这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赵树理说:“但这确实是村里的主旋律。”
这篇小说被压了整整20年,直到他死后才发表。
更黑色的还在后面,文革期间,他被抄家,被拉去“斗争”,罪名很新鲜:“攻击现实”“丑化干部”“混淆敌我关系”。

他不解释,他也不认错,他说:“要我编,我不会。”
1970年,他死了,死在一间破屋,窗户糊的是旧报纸。
报上没登消息,没有悼词,没有追悼会,那个曾经写出《小二黑结婚》的男人,就这样,被风吹进了尘土里。
很多年后,有人问:“赵树理晚年为什么不写了?”
老舍一句话顶了天:“他不是不写,是不愿撒谎。”

赵树理死后,“山药蛋派”活了。
这是茅盾取的名字,意思简单粗暴“土得掉渣,但能填饱肚子”。
“山药蛋派”不写大人物,不搞高格调,他们写吃饭,写借债,写一个农民怎么在田里摔断了腰,没人管。

赵树理是源头,他不信华丽辞藻,他只信生活,他教写作者:“别抬头看标语,低头看黄泥。”
1979年,《三里湾》再版,书摊上排起队,一个农村读者写信给编辑:“这书写得像我爸。”
《三里湾》没主角,没英雄,全是矛盾,合作化运动搞起来,村干部、贫农、富农、小商贩全拧在一起。
不是哪个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是每个人都在试图活下去。
里面有句台词:“你说新政策好,我信你,可为啥我家还是吃咸菜?”
赵树理从来没写“革命胜利”的宏大场面,他写的是:“胜利之后谁来种地,谁来埋人,谁来还账。”
他留下一种写作方式:不信典型,不搞拔高,不装感动,只写苦、写脏、写愤怒、写不服。
他的文学,是脱了皮的现实。

赵树理的故事,不需要拔高,也拔不高。
他用一块手表,对比出城乡差距的荒唐;用一篇短篇,写出干部和农民之间的裂缝;用一口土话,把整套宣传语法拆得七零八落。
他的文学不是“文艺志愿服务”,是“现场记录员”。
他的写作不是“为人民服务”,是“替人民喊疼”。

他一生都在干一件事:让真话,进文学。
今天还有多少“五头毛驴”的比喻?还在,换个方式而已,房价、教育、户籍、医保,哪个不是城乡鸿沟的投影?
赵树理的意义,是让我们知道:文艺不能总在演好日子。
好日子要演,烂日子更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