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之前,刘裕连关中都顾不上了,急匆匆赶回建康,干什么去了?
准备称帝,紧锣密鼓,严肃有序。
五十六七啦,拖不得啦。
公元418年,六月,刘裕接受了相国、宋公、九锡之命,赦免宋国境内死罪以下的囚徒;尊继母萧文寿为太妃。
刘裕任命太尉军谘祭酒孔靖为宋国尚书令,左长史王弘为仆射,兼管官员的选拔任免,从事中郎傅亮、蔡廓为侍中,谢晦为右卫将军,右长史郑鲜之为奉常,行参军殷景仁为秘书郎,其他文武官员,也都按照朝廷的编制设置。
孔靖谢绝,没有接受宋国尚书令的职位。
衣赐履说:不久之后,老孔同志就辞职回家了,刘裕专门为他饯行,把文武百官都叫来,大家写诗作赋,赞美老孔。刘裕称帝后,又任命孔靖为开府仪同三司。老孔继续坚辞,最终也没上任,后来死于家中。因此,我个人感觉,孔靖不接受宋国尚书令的职位,可能是以晋臣自居的缘故,他不想跟着刘裕混。
刘裕一意称帝,急得抓心挠肺,但是,这个时候,有本谶书上有一句话,叫“昌明之后尚有二帝”。晋孝武帝司马曜,字昌明,安帝司马德宗就是他的儿子。那么,所谓“昌明之后尚有二帝”,从字面上就可看出,大晋朝,在司马曜之后,还应该有两个皇帝。

刘裕揪着胡子,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得把这“二帝”给凑齐了。
于是,十二月,他派中书侍郎王韶之,与安帝司马德宗左右亲信一道,找机会把安帝给毒死,另立安帝的老弟、琅邪王司马德文为帝。
琅邪王司马德文对“傻乎乎”的皇帝哥哥司马德宗十分尽心,总是守在身边,吃饭睡觉上茅房,片刻不离。
衣赐履说:之前我们讲过,刘裕伐后秦,一直把司马德文带在身边。对刘裕的各种打算,司马德文的心里,应该跟明镜儿一样,因此,保护皇帝哥哥,就是保护大晋朝的江山,做最后的无谓挣扎。
王韶之窥伺多时,硬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恰好,司马德文生病了,不能赖在宫里传染给皇上啊,便被送出宫外养病。

十二月十七日,王韶之用衣裳拧成绳索,在皇宫东堂,将安帝司马德宗勒死。
衣赐履说:王韶之是王导的堂兄弟王廙(廙读如义)的曾孙,琅邪王氏终于蜕化成为弑君者。老王导地下有知,当老泪纵横吧。
解决了“一帝”,刘裕大悦,声称奉安帝司马德宗的遗诏,拥立琅邪王司马德文即皇帝位,是为晋恭帝,大赦天下。
衣赐履说:本年十一月,赫连勃勃攻占长安;十二月,赫连勃勃称大夏皇帝。这些,刘裕都顾不上了。
公元419年,元旦,东晋朝廷改年号为元熙,册立原琅邪王妃褚灵媛为皇后。
正月三日,司马德文征召宋公刘裕回京入朝,晋封宋王,刘裕辞让。
衣赐履说:此前,刘裕一直跟彭城(江苏省徐州市)待着,不在京师。
恭帝司马德文下诏,任命刘裕的老弟刘道怜为司空,镇守京口(江苏省镇江市)。
大夏将领叱奴侯提,率步、骑兵二万,进攻蒲坂(山西省永济县),东晋守将、并州刺史毛德祖不能抵抗,率军返回彭城。
二月,刘裕任命毛德祖为荥阳(河南省荥阳市)太守,驻守虎牢(河南省荥阳市西北汜水镇)。
当初,东晋益州(侨州,州政府设巴东郡,重庆市奉节县东)刺史司马荣期被叛将暗杀,他的儿子司马楚之,送老爹的灵柩回建康安葬。当时,刘裕正在着手铲除司马家有才能、有名望的人,司马楚之的叔父司马宣期、老哥司马贞之,都被刘裕处死。司马楚之见势不妙,逃亡到竟陵(湖北省钟祥市)地区的蛮人之中。后来,他的堂祖父司马休之从江陵(湖北省江陵县)投奔后秦,司马楚之则前往汝水、颍水流域(河南省中部),聚集人马,伺机复仇。史称,司马楚之年轻有为,不但很有英雄气概,而且能够放下架子,礼遇士人,很快就拉起一支万余人的队伍,屯驻长社(河南省长葛市)。
刘裕发现,司马楚之这小子挺讨厌,就派了个叫沐谦的刺客去做掉司马楚之。沐谦假意投奔司马楚之,司马楚之对沐谦十分礼遇。沐谦总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就于某天晚上声称有病,打算等司马楚之前来探望时发难。司马楚之果然来了,而且亲自端着汤药,问候沐谦的病情,十分诚挚,怎么看都不像是装的,这下子,搞得资深刺客老沐同志,竟然被感动了!老沐经过天人交战,终于从席子下面摸出匕首,对司马楚之说出了实情,又叮嘱说:
刘裕对于将军,深为忌恨,希望将军不要轻率跟人亲近,以防发生意外。
从此,老沐投效司马楚之,成了司马楚之的贴身保镖。
衣赐履说:一般而言,双方对阵,弱的那一方,实在没办法,可能派刺客刺杀强的那一方。而刘裕竟然对司马楚之这样一个小角色派出刺客,至少反映出两点:
一是刘裕做事太绝,底线不是一般的低;
二是刘裕本人相当不自信,总是处于紧张状态。
七月,宋公刘裕晋升为宋王。
八月,刘裕从彭城移驻寿阳(安徽省寿县),任命堂弟、度支尚书刘怀慎,为督淮北诸军事、徐州刺史,镇守彭城。
九月,刘裕辞任扬州牧。
十月二十八日,刘裕召回司州刺史刘义真(把关中丢了的那位二阿哥),改任为扬州刺史,镇守石头。
萧太妃对刘裕说:
刘道怜是你的兄弟,与你患难与共,为何不让他担任扬州刺史?
刘裕说:
对道怜,难道我能舍不得扬州吗?但是,扬州掌管京师,是国家的根本,这个职位太重要了,道怜无法胜任诶。
萧太妃说,道怜五十多了,不能胜任,你那个儿子才十来岁,就能胜任!
刘裕说:
老娘啊,义真当然做不来啊,我让他占住这个位子,挂名而已,具体事务,无论大小,当然都是我来决定。如果让道怜来做,他都五十大几的人了,到时候大事小情都是我说了算,他跟个算盘珠子似的,拨一下动一下,传出去不得被人笑死?
萧太妃这才不再说话。
史称,刘道怜愚蠢浅薄,贪婪放纵,所以刘裕不肯任用他。
衣赐履说:刘道怜,高官厚禄,吃喝玩乐,挥洒人生,最后善终,踏踏实实去了,这特么高人啊!怎么能说人家愚蠢浅薄呢!呵呵。
十二月,晋朝廷加授刘裕特殊礼仪,尊王太妃萧文寿为王太后,称世子刘义符为太子。
刘裕看见恭帝司马德文就烦,心说这个货怎么不主动把位子让出来呢!自己直接开口要皇位,多多少少有点没面子,刘裕就想了一辙。
公元420年,正月,刘裕请手下干部喝大酒。在筵席上,刘裕若无其事地说:
当年桓玄篡位,朝廷大权旁落,是我首倡大义,复兴晋室。之后,我南征北讨,平定天下,可谓大功告成,功业卓著,又承蒙皇上恩赐九锡。现在,我年纪也大了,地位尊崇,无以复加。天下之事,最忌太满,如今,我想将爵位奉还皇上,前往京师,颐养天年。
手下干部听他如此说话,都搞不清他想干嘛,不敢造次,便只是一味称颂他的功德。天色将晚,大家便都散去了。中书令傅亮出得王宫之外,突然悟到刘裕的用意,赶忙返回求见。
见到刘裕,傅亮说,我应该回趟京师。
刘裕当然明白他的用意,也不多说,只问,你需要多少人护送?
傅亮说,数十人就足够了。
傅亮出来,已是深夜,只见一颗彗星划过整个夜空,傅亮一拍大腿,感叹说,我过去不信天象,今天看来天象应验了!
衣赐履说:刘裕和傅亮,真是一对妙人。傅亮这样的人,岂可不做大官!

【妙人傅亮】
傅亮到达建康,正值四月。
果然,恭帝司马德文征召刘裕入京。
六月九日,刘裕到达建康。傅亮拐弯抹角暗示恭帝司马德文,赶紧禅让吧。随后,傅亮草拟了退位诏书,请司马德文亲自誊抄。
司马德文提起笔来,对左右侍臣说:
桓玄之乱时,大晋已经失去天下,幸赖刘公,才得以延续了将近二十年。今日禅位给他,我心甘情愿。
司马德文将傅亮的草稿,誊抄在诏书专用的红纸上。
六月十一日,司马德文退位,回到了琅邪王旧邸,百官叩拜辞别,秘书监徐广痛哭流涕,不胜哀恸。
六月十四日,宋王刘裕在建康南郊设坛,即皇帝位,是为宋武帝。
徐广同志再次放声痛哭,侍中谢晦对他说,老徐啊,你这么搞,有点过分了吧!
徐广说,您是宋朝的佐命大臣,我是晋室的遗老,悲欢之情,当然是各不相同。
刘裕登上太极殿,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永初。

衣赐履说:至此,晋朝灭亡,南朝宋建立。西晋建于公元265年,东晋亡于公元420年,大晋朝立国一百五十六年。
刘裕封恭帝司马德文为零陵王,对待他,完全按照晋初对待曹魏的先例。又在旧秣陵县(江苏省江宁县南秣陵乡)为司马德文兴建王宫,派冠军将军刘遵考,率兵保(看)护(守)。东晋皇后褚灵媛降号为王妃。
刘裕追尊老爹刘翘为孝穆皇帝,老娘赵氏为孝穆皇后;尊继母王太后萧氏为皇太后。
刘裕事奉萧太后一向恭谨,即皇帝位以后,虽然年事已高(五十八岁),每天清晨必入后宫向太后问安,准时准点儿,从不迟到。
刘裕又下诏说,现在改朝换代了,晋朝所封的爵位,应当有所更改。于是,他将过去所封的始兴公、庐陵公、始安公、长沙公、康乐公,由郡公或县公,降为县公或县侯,以维系故丞相王导(始兴郡公降为华容县公)、太傅谢安(庐陵郡公降为柴桑县公)、大将军温峤(始安郡公降为荔浦县侯)、大司马陶侃(长沙郡公降为醴陵县侯)、车骑将军谢玄(康乐县公降为康乐县侯)等人的祭祀香火。凡是当年与刘裕共同抗击过桓玄的人,爵位和俸禄保持不变。
六月十七日,刘裕晋升司空刘道怜为太尉,封为长沙王;追封司徒刘道规为临川王,刘道规没有儿子,以刘道怜的儿子刘义庆继承刘道规的爵位。
其他功臣,也都分别加官进爵,又追封刘穆之为南康郡公,王镇恶为龙阳县侯。
又封皇子桂阳公刘义真为庐陵王、彭城公刘义隆为宜都王、刘义康为彭城王。
六月二十六日,取消《泰始历》,改用《永初历》。
八月十九日,刘裕追赠亡妻臧爱亲为敬皇后。
八月二十一日,册立王太子刘义符为皇太子。
闰八月一日,刘裕下诏,东晋历代皇帝陵墓,都设置守卫。
公元421年,正月十二日,刘裕到南郊祭祀天神,大赦天下。
刘裕任命扬州刺史、庐陵王刘义真为司徒,尚书仆射徐羡之为尚书令、扬州刺史,中书令傅亮为尚书仆射。
四月一日,刘裕下诏:
所有不正规的祠庙,包括蒋子文以下的祠庙,一律撤除。但是祭祀先辈圣贤,以及有功勋、有德望的先辈宗祠,仍可保留。
当初,刘裕给了前琅邪郎中令张伟一罐子毒酒,让他找机会毒死被降为零陵王的东晋末帝司马德文,张伟长叹一声,说,毒杀君王以求活命,不如一死!然后,一仰脖子,把这罐儿酒给喝了,中毒而死。
太常褚秀之、侍中褚淡之,都是零陵王妃褚灵秀的老哥。司马德文没退位时,他的妃子中只要有人生下儿子,刘裕便命褚氏兄弟不动声色给弄死。司马德文退位后,担心自己也不免毒手,与褚妃同住一室,做饭,就跟床边儿上,饮食所需食材,都由褚妃亲自料理,因此,刘裕的人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九月,刘裕命褚淡之与他的老哥、右卫将军褚叔度,前往探视老妹子褚灵秀,褚灵秀在另一间屋子与哥哥们见面。刘裕安排的一队士卒翻墙而入,向司马德文呈上毒药。
司马德文不肯服毒,说,佛教教义,自杀者不能转世为人。
于是,士卒们一拥而上,用被子蒙住司马德文,活活闷死。

得到司马德文的死讯,刘裕率文武百官,亲临金殿,哀悼三天。
十一月七日,司马德文被安葬于冲平陵(建康城东蒋山西南),宋武帝刘裕亲自率文武百官护送灵柩。
衣赐履说:写完德宗、德文之死,我陷入无边的空洞之中。
刘裕被戏称为“六味地黄丸”,谐音“六位帝皇完”,也即,他干掉了六个皇帝,这在中国历史上是非常罕见的:
桓楚桓玄、南燕慕容超、谯蜀谯纵、后秦姚泓、晋安帝司马德宗、晋恭帝司马德文。
如果说毒杀安帝司马德宗,是为了凑足“二帝”之说,不得不为,那么,杀害恭帝司马德文又是为了什么呢?
实际上,南燕慕容超和后秦姚泓,都杀得相当无谓,似乎只是为杀而杀,非但没有任何政治价值,而且,当冰冷的刀锋砍下那两颗首级的同时,又割断了多少北方士民与南方朝廷之间天然的羁绊啊!当禅让给你的前皇帝被你活活扼杀的同时,又有多少委身异族政权的士人高门,从此不会再有任何以华事夷的心理负担哪!
弄死皇帝的是他,带着大家一块儿哀悼的也是他,护送灵柩去安葬的还是他,既当又立的伪善透露出内心的矛盾与不安。我个人感觉,极度的自负和极度的自卑交织纠缠,才使得刘裕做出既灭绝人性又不符合政治利益的事来。
我们以前分析过,同一量级人物之间的争胜,大概率是人品较低的那方胜出,比如,刘邦对项羽,曹操对袁绍,司马懿对曹爽,因为前者做事的道德底线远低于后者,而刘裕则再次刷新了这个底线。
胜出者不但具有示范效应,而且强化破窗效应。当之前所有接受禅让的皇帝,都能善待前朝皇帝时,一般来说,这个传统会保持下去。但是,当一面窗户被一个熊孩子砸破了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的石头飞向这面窗户。
刘裕就是那个砸破窗户的熊孩子,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接受禅让后杀害故君的皇帝。
胡三省说,自是之后,禅让之君,罕得全矣。
刘宋的大将萧道成,大约是刘裕的铁杆儿粉丝,对刘裕研究得很透,当真是有样儿学样儿,以军功掌权,废杀皇帝(刘昱),出任相国,加授九锡,封公封王……可谓亦步亦趋,一步都没落下,之后,萧道成夺了刘宋江山,又派人弄死了末帝刘准。嗳,他也杀了两个前朝皇帝诶!刘裕当然想不到,他种了一个因,却在他的后代身上结了果。
好,至此,我们终于把大晋朝写亡了,十六国业已式微,历史的车轮,滚滚驶入南北朝。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