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我又开始不停地盘算着回农村老家的事儿。媳妇从厨房走出来,手上还沾着没洗净的面粉,一脸不解地问道:“爸和妈都在咱们这儿过年了,你还跑回去干啥?”
看着媳妇那满是疑惑的模样,我情绪有些激动,大声说道:“那儿有我的二叔!” 媳妇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嘀咕着:“来回四百多公里, 就为看一下你二叔?”
我心里一阵难受,提高了音量反驳道:“你懂个啥!” 媳妇被我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吓了一跳,不再吭声,转身走进了厨房,留下我独自坐在沙发上,思绪飘回到了多年前。
011988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的来得更早了些。四处天寒地冻,破旧的教室里,窗户缝像张牙舞爪的怪兽,拼命地往教室里灌着冷风。
我穿着单薄的衣服,冻得瑟瑟发抖,双脚早已没了知觉,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老师在讲台上讲着课,可我满脑子都是家里的困境。
我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渭北农村,家里住的几间摇摇欲坠的瓦房还是刚解放时分下地主家的,父亲被严重的风湿病折磨得下不了床,母亲瘦弱的身躯扛起了全家的重担。
几亩薄田是全家唯一的指望,可老天爷似乎总爱捉弄人,收成一年比一年差。一年到头,全家人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勉强吃上一顿白面馍。
在学校里,我是同学们眼中的异类。大家穿着暖和的棉衣棉鞋,而我只能穿着露脚趾的单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根本抵挡不住刺骨的寒风。
每次课间休息,我都只能缩在教室的角落里,看着同学们嬉笑打闹,心中满是自卑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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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周末学校只放一天假,我便让同村有自行车的同学双水帮我回去背些馍。我一个人则在县城的大街无目的的乱溜达。
“白菜便宜卖哩!”突然间一股熟悉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不用细听,我也能听出这是二叔的声音。
循着声音望去,远远地,我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又有些怪异的身影 —— 二叔。
二叔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棉袄,那棉袄上补丁摞补丁,头上戴着一顶破毡帽,帽檐耷拉着。
他的脸被冻得通红,嘴唇干裂,正站在寒风中,不停地搓着手,双脚机械地跺着地面,大声地吆喝着卖白菜。
看到我,二叔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满心欢喜地跑过去,喊道:“二叔,您咋跑到县城卖白菜来了,生意咋样?”
“小峰,是你呀,没想到在这儿能碰见你,你咋不上课在街道胡逛啥呢?”二叔见到我高兴地问道。
“今天是星期天,我没自行车就没有回去背馍,让双水帮我捎来。你这生意咋样?”我解释道。
“唉,一般般,今年地里白菜成了,但价钱便宜的要命,一斤才五分钱,这一架子车白菜最多能卖个二十来块钱。唉,咱农民就是这命,你现在上高中呢,要好好学,考个好大学,千万不敢跟我一样当农民。”二叔叹了口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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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二叔,其实比我就大四岁。他是七爷四十多岁才得的。听母亲说,二叔刚出生时眼睛花大花大的,非常讨人喜欢。
在二叔三岁那年,因为发烧没有得到及时救治,烧坏了脑子,有点智力障碍。
小时候,村里的小孩都不愿意和二叔玩,唯独我是他的小跟班,因为七爷家有糖。
如果有人欺侮二叔,我也会保护他,尽管我有时打不过那帮小孩,可我从小就是个不要命,谁敢惹了我或者二叔,我就会和他拼命,所以村里的小孩见了我和二叔都不敢惹。
记得有一年,我和二叔一块去给猪割草,到了山上,结果我俩发现一只野兔,叔侄两人便去追野兔,野兔没追着,草也没有割下。
眼看天快黑了,我俩割下的草都不够一个的草笼,我知道没有割下草,母亲肯定会责罚我。
这时二叔直接他草笼里的草全部倒给了我。
“二叔,那你回去咋交待呢?”我急切地问道。
“没事,你七婆不会说我的。”
后来,我上了高中,而二叔初中没有念完就回家和七爷种庄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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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寒风袭来,我不由得裹了裹衣服,可惜破旧的衣服根本不遮风。
“你咋穿得这么单呢,不冷吗?”二叔见得冻得有点儿发抖,不由地问道。
问完话,他又叹了口气,可能是他想到我家的光景也只能给我穿这么多衣服了。
突然间他看到不远处有个咸汤面馆,忙对我说,难得在县城遇见你,叔请你咥碗咸汤面。
我还想推让,二叔已经拉着我走到了咸汤面馆前。
“老板,来两碗面,辣子放硬,一碗要豆腐,一碗不要。”说道,二叔就从兜里掏出一堆毛毛钱来,一毛、二毛......
那碗面尽管只有四毛钱,但却是我当时吃过最高档的饭。在县城上了快半年学,无数次路过咸汤面馆,也没有敢想过能到里面去吃碗面,没想到,今天,二叔竟然带着我实现了梦想。
叔侄二人不仅把面吃了个光,连那碗漂满了辣油的汤也喝得一干二净。
吃完面,叔侄二人抹了抹嘴,自豪地从咸汤面馆走了出来。
“我跟你一起卖白菜。”我说道。
“你个学生娃,卖啥白菜呢,不怕你们同学碰见了笑话,赶快上学去,叔把白菜卖完了去找你。”二叔一边说着一边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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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四处漏风的宿舍,拿起书我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满脑子都是二叔卖白菜样子。大约到了下午五点钟,门房的大爷却跑到宿舍门外喊我。
“王小峰,门口有人找你。” 我一听,急忙起身跑向门口。
来到校门口,二叔站在那里。他看到我出来,从身后拿出一件厚厚的蓝棉大衣,递给我,嘴里含糊地说:“小峰,天冷了,这衣服你拿着。”
我接过棉大衣,触手温热,显然二叔一直抱在怀里。我看着二叔,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却又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二叔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关切,他抬起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头,说:“小峰,好好念书,别冻着。” 说完,转身就走。
我紧紧抱着棉大衣,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回到宿舍,坐到床上,仔细端详着这件大衣。大衣虽然样式老旧,颜色灰暗,但却非常的暖和。
我轻轻抖开大衣,突然,一个纸包从大衣的夹层里掉了出来。我捡起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 一沓毛币!仔细地数了数,竟然将近十块钱。
我惊呆了,这些钱,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那一刻,我心中五味杂陈。
一斤白菜5分钱,这件棉大衣和这堆钱,要卖多少斤白菜才能挣下!
这该是多大的恩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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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周末放学回到家,我把棉大衣和这堆钱拿给父亲和母亲看。
他们俩个看着钱和棉大衣,眼眶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母亲颤抖着声音说:“你二叔,他自己都…… 唉,真是苦了他了。”
那些钱,我在学校里省吃俭用,用了很久。
而那件棉大衣一直陪伴着我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参加工作,每当我感到寒冷或者疲惫时,只要看到它,就想起二叔那充满关爱的眼神,浑身就充满了力量。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西安工作,但每年春节,我都要回农村老家看望二叔。二叔虽然还是那个样子,智力依旧不太灵光,但他看到我时,那灿烂的笑容从未改变。
我会给他带各种好吃的、好用的,陪他一起晒太阳,听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村里的琐事。
二叔打了一辈子光棍,七爷七婆去世后,更加孤苦伶仃,好在有我父亲和母亲的照顾,他的生活不成问题。
后来,我在同学的厂子给二叔找了个看大门的活,管吃管住而且工资待遇还可以。
再回老家时,村里的人都跟我说:“你二叔现在可神气了,别看他人憨憨的,当起门卫来还是有模有样。”
如今,二叔依旧在厂里守着大门。每次去看他,他都会拉着我的手,兴奋地讲述厂里的新鲜事儿。
而我也越发明白,当年他给予我的那件棉大衣和那堆零钱,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帮助,更是一种信念,支撑着我走过艰难岁月,让我懂得了感恩与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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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棉大衣,我一直珍藏在衣柜里。它不仅仅是一件御寒的衣物,更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是二叔对我深厚情谊的象征。
每当看到它,我就会想起那段艰难但充满希望的岁月,想起二叔那默默付出的身影。这份亲情,如同冬日里的暖阳,温暖着我的一生。这份恩情,我将永远铭记于心,用一生去感恩和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