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述人：李阳 文/编辑：渭北青松
年关的脚步越来越近，城市的街头巷尾弥漫着节日的气息。而我，却独自坐在办公室的角落，满心焦虑。已经两年没回过老家，先是孩子太小，担心路途颠簸，可如今单位效益不佳，工资发放如同挤牙膏，断断续续，回不回家过年竟成了一件让我无比纠结的难事。
我叫李阳，出生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渭北小山村。
记忆里，父母总是在那片黄土地上忙碌。烈日高悬，他们的脊背弯成了弓，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 地滴进干裂的土地。
十岁那年，正值麦收时节，我跟着父亲到地里去割麦子。望着那金灿灿的麦田，我学着语文老师的腔调，充满深情地朗诵道：这一片片金色的麦田，像是流动的金子，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我要当一个勤劳的农民，在这希望的田野上，辛勤劳作。
正在一旁挥镰割麦的父亲直起腰，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母亲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父亲边笑边说：你个瓜蛋子，今天在这太阳下好好晒上一晌午，就知道好好读书比什么都强。还想当农民，真是个瓜娃。
母亲也笑着附和：“娃呀，这农活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一个晌午，我弯着腰，跟在父亲身后割麦子。烈日炙烤着大地，仿佛要把一切都烤焦。汗水湿透了我的衣衫，后背像是被火烤着一般难受。
没割一会儿，我的手就磨出了水泡，腰也酸得直不起来。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龙口夺食，什么叫农民的辛苦，那些将来要当农民的作文都是骗人的鬼话。
在这片麦地里，父亲用他那粗糙的双手，用这实实在在的劳作，告诉我，作为一名农村娃，想要跳出农门，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唯一的办法就是好好学习，考上大学。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读书，走出农村，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后来，我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如愿考取了西安一所知名大学。毕业后，在西安一家国有企业谋得了一份差事，也在这里成了家，娶了一个省城姑娘。
城市的生活，表面繁华，实则艰辛。每天，我像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在高耸的写字楼里忙碌，满心期待着能混出个模样，让父母为我骄傲。
可今年，单位效益一落千丈，工资发放越来越不正常。眼看到了年关，摸摸口袋里那点可怜的积蓄，我不禁想起了堂弟的遭遇。
几年前，堂弟在外辛苦打拼一年，临近年关时，老板却因为经营不善卷铺盖跑路了，将近半年的工资打了水漂。过年买车票的钱还是我给他微信转的账。
回村之后，堂弟被村里人甚至本家人嘲笑了好几天。大年初七，堂弟就急忙离村跑到城里打工去了。从那以后，堂弟好几年春节都没有再回去过。
想到堂弟的经历，再看看自己现在的狼狈样，一想到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还有村里人的询问，我就头皮发麻。要是让他们知道我没挣到钱，父母肯定会被人在背后议论，抬不起头。
经过一番痛苦挣扎，我决定今年不回农村过年。
春节前几天，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铃响了几声，“嘟——嘟——”，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终于，那头传来父亲熟悉又亲切的声音：“阳阳啊，你啥时候和媳妇、娃一块回来呀？你妈都开始准备年货了，就盼着你们回来呢。”
听到父亲的声音，我的鼻子猛地一酸，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半晌才强装镇定地说：“爸，今年火车票太难买了，我天天在手机上盯着火车票抢呢，都抢不到。开车吧，她们娘俩又晕车，要不，我今年就不回去过年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时间仿佛凝固了。我能想象到，父亲和母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失落和无奈。
过了好一会儿，父亲才说：“行吧，买不到票就算了，你们在城里照顾好自己。过年别舍不得花钱，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挂了电话，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了个洞。愧疚感如潮水般涌来，可一想到回去面对的种种，又觉得自己的决定或许没错。
接下来的日子，我照常上班、下班，可心里总是像压着一块大石头。
父母的身影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我知道他们肯定很失落，这个年，他们只能冷冷清清地过了。我想给他们打电话，可每次拿起手机，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儿时的我也经历过类似的痛苦。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年父亲去兰州打工，临近过年时，突然来了一封信，说过年有可能回不来了。
一来火车票太紧张根本买不到，二来过年那几天许多农民工都回家过年了，工地上给不回家的人干一天算两天工资，能多挣些钱。
信还没有读完，我就哇的一声哭了，因为父亲临走时曾承诺过年回来给我到县城买玩具枪，他现在不回来过年了，我的玩具枪肯定成了泡影。
但母亲说，你大只是可能不回来，有可能还会回来，有了母亲这句话，于是我每天天一亮就和妹妹跑到村口等班车，希望突然间一辆班车停下来，父亲从班车上走下来。
腊月的渭北旱塬，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刮着，冻得我们小脸通红，手脚也麻木了，但我们谁都没说要回去。可从腊月二十一直等到了腊月三十，也没有见父亲从班车上走下来。
那一年，我和妹妹感觉整个春节都都黯淡无光。快过年了，看着村里的小孩们都在父亲或母亲的陪伴下愉快地玩耍，欢声笑语不断。
这时我开始暗自怨恨自己，父亲肯定是因为没钱给我买玩具枪才不想回来，我宁愿不要玩具枪也希望父亲春节的时候陪在我们身边。
除夕夜里，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绚烂的烟花在天空中肆意绽放，可屋内的我和妹妹却没什么兴致。
我对着母亲说，妈，你能不能给我大写信，就说我不要玩具枪了，就想让他回来陪我放鞭炮。
母亲看着我们失魂落魄的模样，温柔地把我们搂在怀里，轻声说道：“瓜娃呀，妈就是现在给你大写信，估计他收到信也四五天后了，你大肯定也想早点回来陪咱们，说不定明天一睁眼，他就站在咱们面前啦。”
母亲的话就像冬日里的炉火，稍稍温暖了我们失落的心。
可最终那年春节父亲没有回来，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没有家人团聚的春节是如此之难过。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我参加工作后，我渐渐理解了父亲的不易。他为了这个家，在寒冷的冬天还坚守在工地，忍受着思乡之苦，只为多挣些钱让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腊月二十九那天，我打开了家里的监控，想悄悄看看父母在家里干什么，可院子里一片寂静，甚至连落下的树叶都没有打扫。
往年这个时候，父亲早就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母亲也开始在厨房忙碌着过油炸丸子炸麻叶了。可今年家里却静得出奇，难道他们知道我们不回去，竟然连院子也没心情打扫了。
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电话那头好像在嘈杂的车厢里，父亲接通了电话只说了这里信号不太好，一会儿给你们打，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往年春节，我们都是直接回农村老家过年，家里根本不需要准备什么东西，现在突然间要就地过年，我俩还真的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年货了。
儿子闹着要放花炮，没有办法，我只好和妻子带着他买了一些花炮拿到公园里去放。
带孩子玩了一下午，终于回到了家。突然想起早上和父亲打电话时，他说信号不太好，现在应该在家吧。
刚掏出手机准备给父亲打电话，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咚、咚、咚”，声音不紧不慢，却让我心里一紧。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的瞬间，我惊呆了。
只见父亲和母亲站在门口，父亲的肩膀上扛着一个大麻袋，那麻袋看上去沉甸甸的，似乎要把父亲的脊梁压弯。
母亲手里提着两个大袋子，袋子里的东西装得满满当当。
“大，妈，你们怎么来了？”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颤抖。
母亲看到我，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那笑容像冬日里的暖阳，瞬间驱散了我心中的阴霾。
“阳阳，我们来和你一起过年呀。你大你说抢不到火车票回不来吗？我们就想着，干脆来城里找你。”
我赶忙把父母让进屋里，接过他们手里的袋子。袋子沉甸甸的，我的手往下一沉。
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过年的东西。有母亲亲手做的腊肉、蒸饭，色泽诱人，香气扑鼻；还有自家种的大的萝卜和白菜，嫩绿嫩绿的，透着新鲜，看着这些，我的眼眶不禁湿润了。
“奶奶、爷爷”儿子听到父母的声音，急忙从房子里跑了出来。妻子也跟着跑了出来。
“你们这一路是怎么来的呀？”妻子心疼地问道。
我太清楚了，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平时最远也就到过镇上，这省城人生地不熟的，他们得吃多少苦啊。
父亲把麻袋轻轻地放下，拿了个抹布擦了一下身上的灰尘，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天没亮我就让你堂哥开三轮把我们送到了镇上，赶第一趟班车坐到了县上，然后从县上坐长途汽车到了省城。到了省城，我就拿着你以前给我留下的地址，一路打问着，这不就找到了嘛！”
我看着父母疲惫的面容，他们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眼神中却透着坚定和欣慰。我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怎么也没想到，父母会为了和我一起过年，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累。他们明明知道我不回家的原因，却没有半句责备，而是想尽办法来到我身边，只为了不让我为难。
“阳阳，你别担心，我们来这儿，就是想和你们一起过个团圆年。咱一家人在一起，比啥都强。”母亲拉着我的手，温柔地说。她的手粗糙干裂，像老树皮一样，却让我感到无比温暖。
我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紧紧地抱住母亲，像抱住了全世界：“妈，我错了。我们不该不回家过年，让你们这么辛苦地跑来找我。”
父亲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手掌宽厚而温暖：“傻孩子，别想那么多。你们在城里打拼不容易，我们都知道。没挣下钱没关系，只要你们一家几口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我们就放心了。”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几口围坐在餐桌前，吃着母亲带来的饭菜。没有大鱼大肉，没有豪华的菜肴，可每一口都充满了家的味道。笑声在屋子里回荡，那是我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温暖和幸福。
饭后，母亲不停地给我讲着村里的新鲜事儿，哪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哪家的母猪下了崽，她讲得绘声绘色，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父亲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偶尔插几句话，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父母脸上幸福的笑容，回想起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父母的爱，就像冬日里的暖阳，像黑夜里的明灯，温暖着我，照亮着我。他们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个春节，因为父母的到来，变得格外难忘。他们用自己的爱，化解了我的尴尬和不安，让我明白了，亲情是无价的，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家永远是我最温暖的港湾。
每当我遇到挫折想要放弃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个跨越千里的团圆，想起父母那充满爱的眼神，然后我就会重新振作起来，勇敢地面对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