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周打着手电检查楼顶排水口，手机在雨衣里震动。妻子第七次提醒他女儿教师资格证面试时间，家族群又在转发"科级干部任前公示"。他在积水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安全帽下的面容模糊如褪色的公章。

档案室突然停电时，老周摸出抽屉里的蜡烛。火苗窜起的刹那，三十年的文件柜在墙上投出巨大阴影。他对着1998年的民主生活会记录簿轻笑出声，当年他用蓝黑墨水写的"作风整改措施"，正在烛光里微微发皱。

立春那天，老周在废纸堆里发现自己的干部履历表。泛黄的表格上，"何时何地受过何种奖励"栏还贴着早已失效的透明胶带。他把表格叠成纸飞机，从后窗放飞时，正撞见纪检组长带着新人参观廉政走廊。

纸飞机掠过"能上能下"宣传展板，稳稳落在老周每天清扫的落叶堆里。那只橘猫从冬青丛钻出来，叼走了载着三十年光阴的纸飞机。

（2）

周明远至今记得2008年那个暴雨天。刚升副科的他抱着连夜校对的领导讲话稿，在电梯里撞见时任办公室主任。文件上"开拓进取"的标题被雨水泡涨，像条扭曲的蜈蚣。

"小周啊，进步空间很大。"主任掸了掸他肩头水珠，这个动作让他想起老家给骡子刷毛的父亲。

转折发生在女儿出生那年的述职会。他念到"创新工作机制"时，手机在裤兜震动——妇产医院发来新生儿溶血症的病危通知。

2023年档案室的霉味有种奇异的安抚力。周明远打开八百年没启动的碎纸机，给新来的选调生演示如何处理过期密件。年轻人指着"2013年度先进个人申报表"惊呼："周老师您当年这么厉害？"

他笑着把资料塞进粉碎口，齿轮咬碎纸页的声音让人想起老家冬夜嚼炒黄豆。

（3）

现在他的办公桌抽屉里藏着截然不同的宝物：女儿画的父亲节贺卡、钓友送的檀香饵料、药店买的膏药贴。

周五下班前五分钟，周明远从不会出现在电梯厅。他躲在洗手间隔间刷手机，等走廊人声散尽才踱向车棚。那辆凤凰牌自行车铃铛早就锈了，转动时的吱呀声像老胶片电影配乐。

新上任的副局长扫视全场："老周呢？"众人转头望向那个堆满旧档案盒的角落。蝉鸣穿过半开的窗，三十八度的热风掀起窗帘，露出后面偷偷生长的绿萝——这株没人浇水的植物，不知何时已爬满整个铁皮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