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这世界的人 ,没必要在乎真相;命运多舛,痴迷、淡然,挥别了青春数不尽的车站;甘于平凡却不甘平凡的腐烂。你是阿刁,你是自由的鸟……
歌曲《阿刁》中的一些歌词是很适合去描述桓温这个人的,桓温其实就是跟阿刁一样,甘于平淡但不甘于平淡的溃败,他想要拥有精彩、刺激、激动、风光的人生,至于是否体面、道德,那是另外一种说法。桓温在这一点上最标志性的言语和态度就是“如果不能流芳百世,那不如遗臭万年”。
像桓温这样偏极端的人,注定是要备受争议的。因为在中国人的传统理念中,事要做,饭要吃,但同时也要兼顾情面、道德,也就是说,中国人潜意识里是希望大家都能做一个体面人、讲究人,不择手段、不守规矩的人一般都会遭人质疑的。
那么,真实的桓温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桓温出身谯国龙亢桓氏家族,这个家族本来在曹魏时期已经崛起了,门面人物桓范是曹魏的大司农,掌管天下兵马的粮草调度,属于实权高干。但是,司马懿父子发动高平陵政变后,出尔反尔地大肆诛杀曹爽集团,把桓范家族诛杀都差不多了,并把桓家打入反动派序列。相当于桓家从云端跌入谷底。
司马家篡魏立晋之后,为了拉拢士族、笼络民心,又逐步放松了对一些反动派的后代的压制,桓家从无到有又开始慢慢复苏。
桓家的重新发迹是从桓温他爹桓彝手里开始爆发的,出身名门而非望族的桓彝,在衣冠南渡之后,广交名士,跻身“江左八达”之列,并在王敦之乱、苏峻之乱中,站位正确,从而使得家族地位有所上升。
后来,桓彝在苏峻之乱中,坚决支持东晋朝廷,最后成为了赢得身后名的革命烈士。桓温后来能娶晋明帝和庾文君的女儿南康长公主为妻,与这就不无关系。
桓温是桓彝的长子,这孩子从小就不凡,反正被人各种夸。具体是怎么夸的,就不一一介绍了,反正自古以来,一些圈内人互相夸赞孩子,早已成为了一种约定俗成的事情。当然,有说桓温之所以被取名为“温”,是因为他未满周岁便受到名士温峤的赞赏,这件事是属于瞎扯的。桓温出生于312年,当时温峤还在北方呢。
328年,桓彝死于苏峻之乱中。一个根基不够深厚的家族,当家人突然挂了,这对这个家族打击几乎是致命的。青黄不接的后面,极有可能是颗粒无收。那些“圈中好友”会慢慢无视你的存在的。
桓温显然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他是一个懂流量密码的人,他知道他们家的流量担当父亲桓彝去世了,自己必须要采取一种新的方式去争取存在感和关注度,自己的家族才有希望逆袭。所以,当时年仅15岁的桓温就放狠话出去,他发誓会给爹爹报仇的,还经常带着武器睡觉,回想往事的时候,更是悲伤逆流成河。
三年后,害死父亲的元凶江播去世了,时年18岁的桓温觉得机会不错,借江家办丧事的机会,假扮吊客混进江家,把江播的三个儿子给团灭了。
成功为父报仇后,桓温声名大噪。因为很多大佬都看出桓温身上有一股子想干事、能干事的狠劲,这种人需要尽量笼络。后来,桓温娶南康长公主为妻,加拜驸马都尉,并袭父爵为万宁县男。
335年,桓温出任琅琊内史(相当于太守)。干出工作成绩后,又被提拔为辅国将军。
343年七月,朝廷以桓温为前锋小督、假节,让他率部据守临淮,协助荆州刺史庾翼北伐。同年十月,桓温升任徐州刺史,并都督青徐兖三州诸军事。这背后的原因其实是桓温身兼皇室、庾家双重女婿身份。
挤入核心干部梯队的桓温没过多久,又中大奖了。345年,东晋的第二代门阀大佬庾家(第一代是琅玡王氏)的当家人庾翼病逝了,临终前想让儿子庾爰之接掌荆州,但朝廷显然不希望荆州成为你们庾家的自留地。在多方博弈之下,桓温最终受益,成为荆州的新任扛把子。
桓温升任安西将军、荆州刺史,持节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并领护南蛮校尉后,就实际上控制了东晋长江上游的兵权。如果要说桓温是个权臣,其实从这个时候就算得上是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权臣也有权臣应该干的事情,为了给自己的威望加持,桓温决定要搞点大动作来让人臣服和膜拜自己。所以他把目光瞄准了西边的蜀地,蜀地的成汉政权正内讧成了一地鸡毛,正是拉他们做垫脚石的好时机。
346年十一月,桓温上疏朝廷,请求伐蜀,但未等朝廷回复,便与征虏将军周抚、辅国将军司马无忌率军西进了。看到没有,桓温对东晋朝廷的不礼貌、不尊重,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了。为啥呢?桓温是一个欲望强烈且洞见力彪悍的人,他知道东晋朝廷都是一帮华而不实的扯淡者联盟,他们欺软怕硬、勾心斗角,不值得尊重和礼遇,也无需担心不尊重他们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桓温灭蜀的过程很顺利,也很神奇,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居然凭借敲错了鼓令而戏剧般地逆转了战局,拿下了成汉的首都成都。
桓温灭蜀后,意气风发、声威大振。但也不出意外地引起了东晋朝廷的猜忌和压制,朝廷本来打算封桓温为豫章郡(豫章属于江州)公,却被尚书左丞荀蕤劝止,最终被封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临贺郡公(临贺隶属荆州)。朝廷啥意思呢?荆州反正已经被你桓温霸占了,但江州现在还在朝廷的控制范围内,所以宁可让你的封地在荆州,也不能让你的封地在江州。
桓温对东晋朝廷这点小心思自然洞若观火,但是他不在乎,也不好明目张胆地跟朝廷闹腾,所以便选择了静观其变。
东晋朝廷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眼见桓温的声望越来越高,便开始想办法要把这股势头按下去。我们是其乐融融、和谐美满的联邦政权,怎么能允许你桓温一个人太过于优秀呢?风头都被你给出了,我们怎么办?牛叉都被你一个人装完了,我们装什么?于是,赶紧启用名士殷浩来压制桓温。
其实东晋朝廷和桓温之间的关系特别有意思,就是社会和人性中一种常见的病,它的名字叫“见不得你好”。我们东晋朝廷偏安一隅也好、萎靡不振也罢,反正你桓温不能太优秀,否则你就不是好同志,组织就要批评和打压你的个人主义、山头主义……如果东晋朝廷真的格局打开了,把这种内耗的算计、防范关系,转换为合作、成就关系,难道不香吗?
桓温这个人在审时度势、识人行事方面,都是有独到之处的。他知道殷浩就是一个夸夸其谈、言过其实的绣花枕头,所以也不着急,心安理得地等着看殷浩的笑话。你不是挺能的吗?赶紧拿出过硬的成绩给大伙瞧瞧呀!
桓温想了一个什么招呢?他隔三岔五就要求朝廷出兵北伐。因为北伐是东晋政权的政治旗号,他们不敢过于生硬和粗暴地直接拒绝。你们连祖业都不想恢复了,凭什么要求世人拥护你们?但是朝廷又会担心桓温趁着北伐立功,所以不会轻易把北伐的机会交给桓温的,进而只能让殷浩等与桓温尿不到一壶的人出马,这帮一辈子都在装叉、扯淡的纨绔子弟只要一上战场,绝对会丢人现眼。
最开始,东晋朝廷对于桓温这种阳谋,采取装聋作哑的方式,反正我宁可不要脸也不接你的招,你又能如何?
桓温心想,这还不好办,你们那帮软骨头不就是欺软怕硬吗?你们装聋作哑是吧?那好,我给你刺激一下,吓醒你,看你们还装不装的下去?
351年十二月,桓温在多次请求北伐未果之后,直接率五万大军顺流而下,在武昌搞起了军事演习。果然,东晋朝廷秒怂,包括牛逼大师殷浩都打算主动辞职避祸了。紧要关头,还是时任丞相司马昱出面调解,桓大爷,您息怒,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给我们来个近距离军事演习,小心擦枪走火。您有啥要求,您说,我们照办。
在司马昱的调解下,桓温又把部队拉回了荆州。朝廷立马送上了“太尉”这样的高级编制,但是桓温表示自己对这虚头巴脑的头衔不感兴趣,直接给拒绝签收了。
在桓温的步步紧逼之下,殷浩避无可避,随后多次北伐,但无一例外地丢人现眼。
354年正月,桓温上奏朝廷,表示自己有话说,殷浩这货屡战屡败,不对他进行追责不合适吧?于是,朝廷被迫将殷浩废为庶人。殷浩被废黜了之后,再加上朝廷也彻底见识了桓温的手段,怕了,再无人可以制裁桓温的行动了。
桓温的这次动作,值得大家去多品味几遍的。因为我们在职场之中,也容易遇到类似的情形。你明明是你们单位的有为青年,但是核心项目就是不让你参与,晋升通道派一些浮夸之人给你堵死,你怎么办?就得学桓温这种阳谋,上办公会上提一些必须要搞的项目计划,让那些占位置的无能领导去搞,搞不好他们自然要承担责任的,可以借机赶走他们。然后,启动的项目还需要擦屁股,有真才实学的你自然就机会来了。当然,前提是我们自身要像桓温一样过硬!
在东晋朝廷不敢对桓温北伐横加阻拦后,桓温先后进行了三次北伐,分别为:354年一伐前秦、356年二伐姚襄、369年三伐前燕。
这三次北伐过程和结果之前都已经详细介绍了,我们所需要探讨的是背后折射出来的桓温的性格因子的问题。
第一次北伐,桓温备受争议的地方是他已经顺利把兵锋推进到了灞水,但是就是不敢渡过灞水与前秦决一死战;第二次北伐,桓温光复了旧都洛阳,多次请求朝廷还都洛阳未果,也就不了了之了;第三次北伐,在倒霉地遇到大旱、水路不通的情况下,郗超建议他直捣黄龙,他放弃了,最后被奄奄一息的前燕启用慕容儁反攻,大败而归……这些其实都暴露了桓温性格上的明显缺陷,那就是不敢冒险,贼心还是有,但是贼胆不够大。
那么话说回来,桓温是不是就因此跟“行大事而惜身”的袁绍是一类人呢?其实这就有点对桓温过于苛责了。桓温的谨小慎微是有原因的,他的家族根基并不深厚,他一步一步实干崛起之后,在东晋朝廷也并没有得到绝对支持和拥护,反而是无穷无尽的猜忌和制衡,也就是说,桓温一直都处于一种如履薄冰的状态下和环境中,他怎么敢轻易去赌?他输不起,走错一步可能就会一无所有,他敢豁出去吗?
所以,我们看待一个历史人物的行为逻辑时,一定要结合他的处境和条件,去读懂它的合理性,这样我们对这个人的认知和理解才会更进一步。
比如桓温第一次北伐,为什么不愿意强渡灞水去跟前秦决一死战?因为摆明东晋朝廷不会支持他的,他的后勤供给全靠他荆州那一亩三分地来提供,从荆州到关中,运输条件如何?桓温消耗得起吗?如果渡过灞水跟前秦梭哈,赢了固然好,但是输了呢?桓温可能会全军覆没!桓温明知东晋朝廷不是东西,他犯得着为那样的朝廷去卖命吗?他北伐前秦是为了立功、立威,陈兵灞水就已经达到了他的战略目的,他又何必再去冒险呢?
比如桓温第二次北伐,收复洛阳后要求东晋迁都到洛阳,尽管他有他的私心私欲,但场面上绝对没毛病,可东晋朝廷就是不接这一茬。桓温其实是可以态度强硬地要求东晋必须迁都的,但是桓温为什么没这么做呢?因为当时的他还不是东晋的曹操,他没有那么大的实力和能量,与朝廷彻底撕破脸皮后,那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打法,不符合桓温的利益选择。所以,在这次北伐之后,桓温又花了13年时间进行内部势力扩张,直到基本控制整个东晋的势力板块,才发动第三次北伐。
比如桓温第三次北伐,他为什么在金乡水路走不通的情况下,宁可慢慢挖掘桓公渎,也不愿意长途奔袭邺城?他还是希望稳中求胜嘛,前燕当时已经被自己打得风声鹤唳了,内部也是矛盾重重,桓温觉得它救不活了,何必要去长途奔袭呢?人家的作战主体是骑兵,自己这边是步兵,你玩长途奔袭被体现发现了呢?万一前燕临死之前也要拉个垫背的呢?人家如果凭借邺城跟你搞消耗战,你几乎是必输无疑,甚至把部队拉出来跟你搞野战,你胜算也不大。因为你没有后勤保障,就没有军心士气,你除了速战速决外,其余处处受制于人。
有趣的是,历史总是很调皮地制造很多矛盾去引人遐思,你桓温如意算盘是打得挺好,但老天就偏要给你安排各种不尽人意的结果,让人不由自主地去假设,假设你当时更加狠一些,把心一横就豁出去了,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呢?从这一点来说,桓温多少有点倒霉蛋的味道。
三次北伐搞完了之后,桓温借机铲除了朝廷外最后一股反对自己的势力——袁真父子的豫州势力,从而成为东晋权力的独家代理。
但这个时候,他已经60来岁了,老天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自己也显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人在时日不多的情况下,面对内心的欲望,是很容易更加躁动、焦虑、急切、浮躁的。桓温在平定豫州之乱后,其实希望掩耳盗铃地用它去掩盖第三次北伐的失败,或者是替代第三次北伐的成功,以此作为“名义”去窃取最高权力宝座的。
桓温还是有底线和理智的,在心腹郗超的提醒下,他很快从自欺欺人的情绪中走出来了。并采取了郗超的建议,走曲线救国的路径,先偷师伊尹、霍光,走废帝的路线,等到皇权的威严与名声自行崩溃之后,再择机替代。
桓温废帝,在本质上就是在清除异己,然后再各种踩低东晋皇权,毕竟把对方按下去,也就相当于自己站起来了。
但还是那句话,人定胜天基本上都是骗人的,东晋的门阀政治虽然已经逐渐弱化,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些世家大族已经被桓温这么年步步挤压到东晋朝堂那那个小圈圈里,他们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最后一块根据地被桓温占领呢?在王坦之(太原王氏)、王彪之(琅玡王氏)、谢安(陈郡谢氏)等人的阴谋合作下,桓温在距离登顶权力巅峰仅仅一步之遥时,被活活给拖死了。
这一招,在当今的社会也是比较常见的,我是搞不赢你,是比较怕你,但是只要倒下了,明知道你时日不多了,那我就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对付你了,最常见的就是“拖字诀”。你不是资金链快断了吗?我答应给你放款,但是我要走流程,这个走流程的时间可以长到你彻底破产为止……
如果桓温能够像司马懿一样活到七十多岁,那就是真的是一报还一报了。当初你们司马家为了夺权,杀了桓范全家。如今桓温复制了你们家的模式,直接取代你们司马家坐上权力宝座……严丝合缝的报应嘛!可惜的是,桓温再次倒在了“命”这字上。但也没有关系,司马家的报应马上就要来了,而且还是由桓温的儿子打下头阵的。
桓温这一生的轶事、典故其实有很多,比如入峡之叹、金城泣柳、斥责袁宏、自比刘琨、流芳遗臭、犹患其重、宁为管仲、翣如母狗、哪得坐谈、戏弄刘惔、不能语卿、难得妥当等等,这些画面交相辉映地呈现了一个更加鲜活、立体、复杂、多样的桓温,让我们对桓温的印象不仅仅停留在“他是一个篡位不成功的权臣”上。
其实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视角,桓温无愧于是那个时代的奇男子。他这一生不玩虚招、不走险棋,而是脚踏实地、谨慎缜密地把自己从一个走下坡路的世家子弟经营成了一个独掌大权的至高权臣,这份成就在古往今来都是很耀眼的,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和陶侃等人是东晋那个浮夸的时代,为数不多的务实旗帜,是他们为那个时代和社会重新注入了实干兴邦的精神和思想。
由于后来桓玄篡晋,桓温最后被《晋书》发配给王敦当伙伴去了,两人同列一传,被并列为乱臣贼子。这一点,咱不去反驳,没啥意义。但桓温是担得起比这更高的评价的。
他曾提出著名的《七项事宜疏》,涉及抑制党争、精简机构、狠抓政务、绩效管理、重申礼仪、振兴教育、明确奖罚、修史办学等各个方面;他曾主持了著名的“庚戌土断”,重新疏通了东晋日渐淤塞的经济动脉——人口、土地、税收;他曾不拘一格提拔人才,极力打破世家大族对人才和仕途的垄断……
毫不过分地讲,没有桓温实干兴邦的铺垫,后来的肥水之战会多了许多变数;没有桓温穷极一生对门阀政治的冲击,后面刘裕能不能杀出一条血路来也犹未可知。
总而言之,可能我们在一定程度上欠了桓温一份尊重!这个人除去私心欲望,纯粹在能力上讲,堪称是低配版的诸葛亮,属于军事、政治、经济各方面俱佳的大才。性格上也很像,一生谨慎,从不轻易冒险。
末了,借桓温的一生跟大家聊聊冒险主义、机会主义。一般地,越是底层人、弱势者,越对这些东西依赖度较高,真正的强者、上层人一般都不会选择这种方式去处理重大事务的。剑走偏锋,一般都是逼不得已或者出奇制胜,它不是也不能成为常规招术,否则会玩火自焚的。我们现在很多人喜欢鼓吹什么“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这是细思极恐的。大家去想一想,什么人希望你们去冒险?什么事值得你们去冒险?你们冒险的投入和产出的比例有多诱人?你们的成功概率又有多少?那些明显比你们更有可能成功的人,他们为什么不去冒险……
很多人抨击、批判桓温,正是因为感觉他过于谨慎了,而我恰恰相反,我最敬佩的和信服的,恰恰是桓温的谨慎与务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