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文一刀

续前：“绝密”公司的乱局与闹剧：“茂隆系”清查案中案一

围绕茂隆总公司上演的种种桥段，其耐人寻味之处在于：一方面，这家企业身披“大型全民所有制”、“多元发展”、“部属企业”等高级别“袈裟”，甚至不惜刻意再给这身外衣别上一枚“绝密”的饰物，其行事程序理应非常严肃、严谨；

另一方面，其不仅早在2014年8月就直接将公司以每年300万价格对外发包，第一年的承包费收据，看上去就如同承包人与法人之间的一张收条。

承包办妥，来自温州的“个体户”陈生超很快摇身一变，成为这家“全民所有制”企业的总经理。

如此做派，与所谓“全民”、“绝密”等包装对比，简直形同儿戏。

承包人陈生超担任茂隆总公司总经理一职的接近6年（自2015年4月13日至2021年1月15日），相比对外发包“全民所有制”企业的儿戏色彩，这6年承包期间茂隆公司的“运营”情况，则接近疯狂。

承包前，茂隆总公司据称资产约一千万。2018年11月26日，现已被确认为集资诈骗集团的“小牛资本”与茂隆总公司签署战略合作协议。

彼时报道称，“截至2017年末，茂隆总公司总资产规模超过100亿元人民币。”

三年承包，资产规模膨胀一千倍。

这场签约仪式之后又一年有余，2019年1月的新春视频中，陈生超面对湖北荆州的“合作伙伴”宣称——“茂隆公司的资产规模已达220亿元。”

这样的资产膨胀速度，即便是“口炮”也不可谓不疯狂。更疯狂的还有，据一系列公告所示，这些所谓“资产规模”其实只是融资（包括集资）。

此前在2021年初，茂隆总公司曾专门面向“广大理财群众”等，发布了多份公告，告知其前往登记债权。

2023年1月12日，茂隆总公司债务清查小组在面向众子公司和基民的公告中称，“经过两年多的债务清查、摸排，初步统计“茂隆系”债务规模为73.65亿元人民币。

短短不到6年，承包中的茂隆系公司通过各种渠道融来70多亿资金，这种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又确实发生的金融事件是如何运作的？

一

茂隆凯德控股有限公司是茂隆总公司旗下一家核心子公司，企查查数据显示，茂隆凯德的关联成员该公司高达65家，其中核心成员4家，可谓“枝繁叶茂”。

稍加溯源会发现，茂隆凯德前身不过是一家注册资金100万、几名自然人股东的文化公司。

2011年5月成立时，叫做“北京思创同盟文化传播有限公司”，2012年更名为北京舜耕市场咨询有限公司。

2015年5月，也就是陈生超承包茂隆总公司且刚刚成为总经理之后，北京舜耕市场咨询有限公司原股东退出，茂隆总公司接手并将其更名为北京茂隆置业有限公司。

当年7月，再次更名为茂隆凯德控股有限公司。经营范围扩展为包括资产管理、投资管理、进出口等多元业务。

茂隆凯德控股诞生之后，立刻进军湖北，以并购方式再添一家核心子公司。

这家企业成立于1993年，从集体企业改制后，早期叫做“宜昌龙台视频工业股份公司”，后更名为“湖北龙台实业股份公司”，2000年为“湖北致远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再为“湖北致远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2016年10月，更名为湖北茂隆凯德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成为茂隆凯德旗下重点成员。

2020年12月的判决书显示，曾担任原湖北致远集团董事长的张某4，在证言中称，旗下的“府上”项目，早在2014年就已处在资金链断裂不得不打包转让的境地。

讽刺的是，这次转让不仅没结果，反而让被告吴明华借收购名义诈骗了数家建筑施工单位的保证金。

相关判决书显示，吴明华案中的这位证人张某4，就是原致远集团老板张斌，其本人也因遭起诉并获刑“判三缓四”。

在茂隆凯德前去并购湖北致远集团时，后者就是这样一家深陷资金危机的企业，旗下的若干项目或已准烂尾，或距真正落地还遥遥无期。

这些“烂包”项目经与茂隆公司结合，借助“央企”光环，又另起炉灶继续“运作”。

吴明华诈骗案中，吴明华骗取施工单位保证金的主要幌子项目，是原湖北致远公司旗下的武汉奥莱城。

茂隆凯德收购湖北致远之后，致远旗下的湖北奥特莱斯投资发展有限公司成为茂隆系下属的四级公司，吴明华与原致远老板张斌在奥莱公司内均保留有股份。

2018年1月，茂隆凯德新成立一家全资子公司——济源市茂隆凯德事业有限公司。

2018年9月，张斌的“单位行贿罪”案子宣判，一个月后，济源茂隆凯德就与荣嘉文化旅游控股有限公司合股成立夹渣奥莱文化旅游发展有限公司，刚刚获得缓刑的张斌出任该公司董事长。

头戴“央企茂隆”光环的张斌回到家乡夷陵，宣称“投资60亿打造奥莱文旅小镇”，立刻被当地奉为座上宾，甚至引来华发股份前来合作。

在一系列合作报道中，茂隆都被冠以“央企”名号，称之为“央企中国茂隆”。

这些画皮很快就在现实面前原形毕露：几年间，债主盈门的湖北奥特莱斯投资发展有限公司，被执行的标的合计就高达16亿；

至2021年，已被5次申请破产，最早申请发生于2018年。

湖北致远与茂隆凯德短促的“融合”过程，勾勒出为何茂隆公司愿意、也能够轻易完成对这种处于“崩溃边缘”企业的并购。

双方意图无非是，一个是借助茂隆营造的光环“续命”，茂隆则实现表面上的快速扩张。

茂隆并购的下级子公司均存在类似的一拍即合，仅在湖北一省，除了致远公司还包括松滋市的鑫泰集团案例。

（详见：“茂隆系”清查案中案之一：“绝密”公司的乱局与闹剧）

二

这种“并购局”里，茂隆扮演角色的功能，主要表现为融资过程中“拍胸脯”做担保备书。

这方面，在欧陆汽车项目中表现得更为夸张。

2018年11月与小牛资本的合作签约仪式上，时任总经理陈生超介绍称，“茂隆实业投资的新能源电动车版块，预计3年内旗下欧陆汽车营业额突破30亿元。同时积极在湖北荆州、河南郑州等地联合各合作伙伴共同布局百亿级别养老项目。”

其所称的欧陆汽车项目，源起于2018日5月18日。经一场三方合作，茂隆凯德控股有限公司成为金湖欧陆汽车有限公司的控股股东（持股比例51%）。

当年12月召开的欧陆汽车年度发展交流会称，“从品牌提升领域，欧陆汽车在获得央企加持之后成功登上国家级媒体平台，成为整个行业首个上榜CCTV《品质》的微型电动SUV品牌。”

茂隆公司对欧陆汽车在融资方面的协助，则体现在日后的一系列判决书里。

“浙江省长兴天能电源有限公司与江苏金湖欧陆汽车有限公司、茂隆凯德控股有限公司买卖合同纠纷一审民事判决书”显示，“凯德公司自愿对欧陆公司在履行与天能公司签订的《订货（加工）合同》过程中形成的债务提供最高额200万元的连带清偿保证责任。”

浦发银行提起的金融借款诉讼判决中称，浦发与欧陆汽车签订的《最高额保证合同》中，“约定被告茂隆贸易公司以连带责任保证方式对被告欧陆汽车公司的债务承担担保责任...”

浦发还提供“茂隆贸易公司盖章确认的《总经理办公会决定》以及《董事会（股东会）决议”作为证明。

虽然茂隆为欧陆汽车的融资能够达成而屡屡担保，融到资的欧陆汽车也未能实现“续命”，更没有实现当年陈声超口中的“3年内营业额突破30亿元”。

2022年5月，欧陆汽车被申请破产。

讽刺的是，申请人还是欧陆汽车所在地——江苏金湖县国有资产经营投资公司。

三

在湖北松滋鑫泰集团、湖北致远集团、江苏欧陆汽车等一系列并购的宣传文案中，茂隆总公司始终被冠以“大型央企”、“全民所有制”、“中国茂隆”等头衔。

事实上，按照2017年7月18日印发的《中央企业公司制改制工作实施方案》，2017年之后理论上就不可能再有全民所有制的央企。

因为所有央企（金融、文化除外）都必须按照方案要求，从《全民所有制工业企业法》的登记状态改制为按照《公司法》登记的有限责任公司或股份有限公司。

茂隆总公司是“贸易实业公司”，既不是金融企业也非文化企业。这意味着，如果它是央企，2017年以后，几乎无可能还保留“全民所有制”；

反之，如果茂隆公司一直戴着“全民所有制”这种古董级企业登记方式大行其道，很有可能的一种情况就是——它并非央企。

对于后一种情况，国内类似的例子比比皆是。国家国资委分别曾在2021年10月21日与2022年9月20日，两次对外公告了合计528家伪央企名单。

如此力度通报，只因伪央企乱象给经济带来严重后果。

观察已经公布的这些伪央企，当中不乏股权结构中出现国资的。

在此后“中央企业对违规挂靠（含股权代持）清理行动”中，外界才明白除了一般都知道的“挂靠”，还有升级版的“股权代持”。

公开信息中，茂隆总公司自称主管单位为“国史学会”，后者为学术性社会组织，很难想象还可以参股公司。

如果没有参、控股，那么学会与茂隆公司之间到底什么关系？既然是“主管单位”，又如何体现对下属的“主管？”

以上推演再结合对外发包、年蒙眼狂奔的一系列做法，茂隆公司的真实属性不难想象。

茂隆债务清查领导小组一份文件称：“自2015年至2019年，茂隆实业贸易发展总公司在法人许克有的纵容下，原总经理陈生超任职期间滥用职权、编造虚假合同、捏造应收账款，利用茂隆实业贸易发展总公司全民所有制企业身份违规违法替他人担保，非法取得融资款约70多亿元。”

甚至还直指茂隆公司存在“炮制虚假贸易，需开增值发票，社会集资”等问题。

最后称：“2019年，（茂隆公司卷入的）融资产品暴雷。”

公开信息显示，随着爆雷蔓延，涉案性质也出现一些变化。

在2022年4月的“林峰与茂隆凯德控股有限公司股东资格确认纠纷一审民事判决书”中，茂隆方面称，“原总经理陈生超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已被立案。”

同时表示，“陈生超存在私刻公章的行为及使用私刻公章的行为，现已经就伪造公章问题报案。”

眼下，茂隆系债务清查临近收官之际，突然上演类似“抢公章”大戏，债务背后千丝万缕之复杂可见一斑。

该事件最后如何收场，值得继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