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村里人的大嗓门

村口小酒馆 2023-03-14 08:29:53

村里人都有个大嗓门,说话细声细语的,一律被人们列为“不是庄稼人”行列,要么将来学业有成,要么一辈子窝窝囊囊。

生于斯长于斯的人,大嗓门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咱不说地广人稀之类的话,光是看人均二十来亩地,便知道此处人口的稀疏程度。人少了,自然空间大,以村为中心,南边田地北边草滩,一边庄稼沙沙作响,一边牛羊哞哞咩咩,中间夹杂着鸡鸣狗吠,你没个大嗓门,狗都不理。

大嗓门不仅要声调高,还得穿透力强。世代的劳作,让农人们有了强健体魄,放牛放羊,让乡亲们心胸多了广博。早晨起来,清清嗓子,咳嗽两声,甭说自家院子没一个能继续沉睡,就连左邻右舍也会此起彼伏的回应,“咳咳哈哈”,是每个人不愿被人当作懒人的倔强。在过去村子里,一个人勤不勤快,比有没有钱重要。

村子里男人们互相说话,大嗓门彰显着亲热。“二哥,下地呀?”“可不。你倒回来了?”“嗯。”

简短的对话说完,好似面对面的一句“吃了么?”实则两个人最少隔着一个路口,说完话,你向左我向右,各回各家。人们不存在假装没看见的矜持,屁大个村子,低矮的土房,你说没看见,谁信?

若是在地里,男人们但凡扯起大嗓门,那就是喊着一块儿喝两口。离得近的地块儿,男人干活从远往近忙活,等日头高了,两个人离得也近了。大嗓门一喊:“歇了啊,歇了。”对方立刻明白啥意思,拖着锄头铁锹,镰刀裤腰带里一别,屁颠颠地跑过来。要么圪蹴着,要么寻被太阳晒得暖和和的石头一坐,两个人嬉笑着从怀里摸出酒来,就着花生来一口。

喝点酒,嗓门更大了,说啥毫不忌讳,听得树上的鸟儿都红了脸。

村子里女人们见面,倒没人扯着嗓子说话。虽然咱脸上挂着高原红,脖子胳膊晒得黢黑,那也得有点淑女形象。所谓淑女,不能和城里人比,矜持不过三五分钟,聊天的声音越来越大,笑声越来越豪爽,若不是女声易辨别,不知情的旁人还以为是老爷们呢。

也有的女人,以大嗓门为傲。为啥呢?在她们心里,嗓门大就能够先声夺人,为自己树立起“泼妇”的形象。在村子里,“泼妇”形象意味着自家永不吃亏永远占理,也意味着家里有个唯唯诺诺的老爷们。没办法,女人顶门户,只能胡搅蛮缠。

可惜,有的女人得了便宜,再也改不过来大嗓门的习惯,终有一天,不是吃大亏就是满村没人理,活得也憋屈。

村子里同辈的男人和女人说话,必须大嗓门,为了避嫌。村子不大,人不少,日子相仿,乐子不多。男男女女间的那点破事,有的没的都能传得满村皆是。尤其是样貌好的女子,能言善辩的男人,在人们口中,几乎和全村同龄人都发生过暧昧。

咋办?见面大嗓门郎朗的说话,最好全村人都听到,俺们就是聊天,就是见面打招呼,少往歪处想。

大嗓门最搞笑的,是上厕所时邻居间的对话。农村土厕所,有墙没顶,若是邻里正好同时间上厕所,站着蹲着聊天,可以打发无聊。这里必须说一下,村里人的身体是真好,上厕所基本时间固定,碰见的几率极大。上厕所的人说话,看不到人,能听见声,不知所以的人来定会吓上一跳。

乡亲们的大嗓门,在村子里、田野里自由自在,一旦进了城,就不灵了。以前的村里人,很少进城,不愿意去无端遭人白眼,受人冷落。有事必须去了,躲不过了,也得先去城里的亲戚家,寻求帮助,或仅是找个落脚处。

长久以来的自卑,让乡亲们的脚步自踏入城镇区域的那刻起,不自觉的矮了三分。人心一矮,底气不足,平时的大嗓门没了中气的加持,成了笨嘴拙舌下的唯诺。有些城里人,你越是这样,他越是看不起你,冷言冷语张口就来。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有的村里人受了委屈,大嗓门立刻回来,辩解着、骂着,你还别说,那些欺软怕硬的人,佯装出来的底气不足,真吵不过你。于是他只能剑走偏锋,说一句,乡下人没素质,喊什么喊,来结束争吵。

当然,能“战胜”城里人的,只是少数,多数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要能办了事,受点委屈便受点委屈。

不管哪种,回了村咱可不能说自己怂了。在村口大树下,那大嗓门又回来了:“我跟你说,那势利眼被我一阵骂,屁都不敢放一个……”

二三十年过去,如今的村子里再也听不到大嗓门的聊天声。年轻人纷纷进城,当了城里人,留守的老人们,看着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子,少了儿孙绕膝的欢乐,早已没了火气,没了底气。不用他们收敛,大嗓门已经随着岁月渐渐远去,成为平淡日子的一部分。他们守在村口,可以一天不说话,盯着地,瞅着村外,似是等着什么,或等的来,或,等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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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0 20:45

    时境过迁,回不去的年少,回不去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