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疴已久，往来医院如同家常便饭。医院里的热闹，总带着悲伤的气息，一道门，把人世间的烟火和痛苦分隔两边。人们常说，人的悲喜并不相同，也不相通，实则，没什么不一样。

生死是人的两个尽头，中间填充的是苦辣辛酸和喜怒哀乐，没什么值得与不值得，有了它们，这条路行之漫长，过之短暂，花开花落几个春秋，雨雪飘零几个冬夏，风景在路上，过得如何，取决于你看或不看。

医院里的人有两种愁，一是愁钱不够的，一是愁钱花不出去的。钱不够的都好理解，很多时候，钱买不来命，却可以续命，哪怕一天。钱花不出去的，比钱不够的更折磨人，那意味着，真没办法了，就连敷衍都不再有。

在医院的住院处，你会看见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相较于街头擦肩而过的陌生冷漠，这里，人的本性更能得到彰显。

住我隔壁病床的一位中年男人，身患绝症，来此，不过是为了不甘心的拖延，亦或减少离别前的痛苦。他是一个坚强的人，巨大的疼痛很少令他发出呻吟，有时候受不了辗转反侧，同病房的人都劝他，别忍着，哼唧几声或许舒服些。汗流浃背的他勉强一笑：“我怕影响你们休息。”

如此隐忍的他，却有一位歇斯底里的妻子。据说他妻子身体不好，雇了个护工照料他，三两天来一次，来了便哀嚎，哀嚎只有一句话：“你没了，我们怎么办？”

初闻使人落泪，听多了，不消说病人，旁的人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没了，怎么办？这个问题，实在是无解又令人厌烦。他要是真没了，还能怎么办？能管得了活人的事情吗？

尤其在这种场合这种时刻，这种话说多了，只能表明说者的自私。她许是被丈夫宠爱太久，没有了自己的主见，许是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对丈夫的“关爱”，用此来抵消不能陪床的“落了面子”。无论哪种，实在不该。

或许这位老哥的隐忍，是长久以来的无奈所致吧。

隔壁病房的一位大爷，也是身患绝症。他的两个儿子轮番照料，除了日常饮食外，还有一个重要事项：瞒着。从大爷脸上的皱纹深度和斑驳程度可以看出，他是一位农民。从他两个儿子的朴素的穿着打扮来看，他们属于农民中并不富裕的那一类。

他们瞒着自己的老父亲，不是怕他受不了，而是怕他听了后犯了倔劲儿，怕花钱，不再配合治疗。作为每日到院子里一起放风的烟友，我与他两个儿子算是熟稔。每天听到最多的话，便是让我帮着出主意，一日日的骗下去。

大爷虽然身患绝症，但不是病入膏肓，好好治疗，可以延寿。我们相商的事情，是把大爷的用药价格说的低廉，他的儿子是主攻，我和其他病友们是辅助。在这个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房间改成的病房中，说是隔壁，实则中间无墙，仅有一道门，两个屋子六个人，五个骗他，由不得他不信。

人想少了也有好处。老爷子天天和我们聊天说古，楼道里来回转悠，当真是一点也闲不住。身体的疼痛，似乎也在类似村里串门聊天的日子里减轻减弱，大爷的脸色，渐渐红润。

待我快出院时，大爷非要送我下楼。刚到楼下，大爷笑嘻嘻的和我要了一支烟，吸了几口道：“这些天谢谢你啊。”我有些愣怔，大爷解释，病友们出院，他都要送一下，萍水相逢，大家骗我也是为我好，说明你们心善。我心中暗叹，问大爷：“您都知道了？”大爷不见愁容，甚至有些骄傲的说：“我是老高中生，还看不懂天天输的啥药？看不懂，我也会手机查呀。孩子们不说，你们也不说，我也就不说了。人啊，活一天得心宽一天。”

大爷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生死之间无小事，生死之间尽由小事构成。我等平凡如斯，一件别人眼里的小事，或许就是压垮人生的大事。真到了直接面对的时候，其实好多事也就不叫事了。

现在明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