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梁平

九月十日教师节就要到了,我早该写一篇文章纪念我的老师梁光全先生了。
其实,每一个人都有那么一两个影响自己一生的老师,我就有那么一个影响我一生的老师,他就是梁光全老师。他是我小学毕业班的班主任,同时也是语文数学老师。当时,他才三、四十岁,年富力强,风华正茂。他高高的个儿,精瘦精瘦的,头发留得比较长,从中间分开,上课时随时用手撩开额头两边的头发,以免头发挡着眼睛。
记得,他给我们第一次上课时,是一九七七年春天,那天他满面春风地走上讲台,抬头望着窗外漫山遍野的桃花,舒了一口长气,叹道:“严冬已过新春来,暖风轻吹梅花开。”随即转过头,大声说道,“……现在你们是毕业班了,跟着就要考初中了,从今年开始恢复考试制度……”在此之前,我们上学基本上是半工半读,上午上两节课,下午就帮助生产队搞劳动,学校还喂有猪,养有牛,还要找猪草,割牛草,确实没有学到什么东西。
梁老师继续说:“以前没有学好的东西要补回来,能补多少就补多少!从今天开始,晚上十二点睡觉,早上五点起床。”说到做到,天一黑,教室里就点满了煤油灯,像无数个萤火虫在黑夜里闪烁。窗外春天的气息,与教室内煤油灯的臭味,还有梁老师的烟味混杂到一起,不知是臭还是香。同学们哪里顾得上这些,只是一个劲地听,一个劲地写,一个劲地问;梁老师也是边讲边出题边解答,一直陪着我们到深夜十二点钟才休息。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梁老师就拿着用竹条做的教鞭,把我们一个个从寝室里揪醒,要我们点上煤油灯开始早读。梁老师端坐在讲台上,要同学们一个一个地到他那儿过关。从早上五点起床,晚上十二点睡觉,如此日复一日,一眨眼已过了两三个月,已进入初夏季节。一日中午,梁老师带着我和一个叫龙自望的同学去学校下面的小溪流里捉小鱼儿、小虾米和螃蟹下洒吃。
他说,离考试不远了,他的复习已快要结束,只剩下数学的“繁分数”那一节了,他要喝二两酒消遣消遣。我们提着竹篓,光着膀子来到小溪,挽起裤脚,一个岩头挨一个岩头地翻,不一会就翻得满满一篓,龙自望同学翻得最快,他一个人翻在最前面,当他快要翻到洞口时,突然从洞里传来“叭叭叭”几声巨响,从洞里飞出几百只洞老鸦,把龙自望同学吓得跌在溪水里。梁老师见了,赶快跑过去,一把抱起他,在他的额头上连亲三下,连喊三声:“哌着,莫怕!哌着,莫怕!哌着,莫怕!”他那取吓着急的样子,俨然一个慈样的父亲。
到吃晚饭的时候,梁老师叫我和龙自望同学跟他一起吃。他边喝酒边给我们出了个作文题“捉螃蟹”,我的回答让他很满意,他连声称赞:“"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我听了梁老师的表扬,心里乐滋滋的,可是乐极生悲,在待会儿的夜课时,我被他大骂了一顿。
上夜课时,他在讲台上带我们复习比较复杂的数学繁分数题目,点名叫我上去做。我做了一半却做不来了。他可能是酒意还未散尽,便破口大骂:“繁分数,考试是肯定有的,你不会做,就莫想考上初中!平时,我要求你们早早起床看书,你们就偷懒,你们现在不努力,将来会后悔的。”他见我哭了,才叫我下去,说:“哭!哭了才好,哭了才晓得努力!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一天当两天用,一月当两月用,通过几个月的连续奋战,终于迎来了统考。考试那天,梁老师蹲在考场外,焦急地等待着,他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头上的烟圈一个一个地盘旋上天。考试一结束,同学们就围着他问这问那,梁老师耐心地一一解答。尔后,梁老师问:“作文出什么题目?”
“红领巾。”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哦——”梁老师叹了口气,说,“比较难写!”他转过身来问我,“梁平,你是怎么写的?”
“我……我一开头是这样写的,”我小心地回答道,“严冬已过新春天,暖风轻吹桃花开。……”
“对!搞到了。”梁老师高兴地大手一挥。
对,确实搞到了,这次考试,我的作文成绩为全公社第一,我还考取了重点中学。
我去中学报名那天,梁老师还专程来送我,他送给我四套厚厚的书,我打开一看,是中国古代四大名著,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以后上中学、念大学,乃至于参加工作,每每遇到难题,我总会想起梁老师是怎样教我们的,我们又是怎样在他的教导下而努力奋斗的,怎样闯过一个又一个难关的。
自从小学毕业与梁老师分手后,一直到现在,这几十年中,我只见过他一面。那是十年前的春天,我在外地工作回家探亲,在保靖县城竟无意中碰到了他!他那时已是快八十岁的人了,满头银丝,拄着一根拐杖,走路摇摇晃晃。他没有认出我,我却认出了他。我激动地跑上去,紧紧握住他那双颤抖的手,喊道:“梁老师!梁老师!您还记得我吗?——梁平!”梁老师慢慢地抬起头,望着我,他好像是想不起来了。我便大声吟道:“严冬已过新春来,暖风轻吹桃花开……"
“哦——想起来了!你是东坪小学的梁平。”梁老师高兴得老泪纵横,声音变得沙哑了,“梁平,还好吗?老师想你们……”
“好!好!好!”我的心在流泪……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次与梁老师碰面竟成了永别!几年前,我回到保靖,正准备邀几个小学同学去看望梁老师,可一打听,他已于不久前去世了!享年七十九岁。
我听到这个消息,心头猛地一震:老师,你为了学生耗尽了心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蜡炬成灰泪始干……而我们做学生的,又给了你些什么呢?
唯有一篇九月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