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是贯穿清朝近三百年的社会生活军事组织形式,也是满洲统治集团的根本政治制度。
清初时期曾为满洲统治集团入主中原,征服全国立下汗马功劳,然而随着承平日久,逐渐腐化堕落,康熙中期出现八旗生计问题,到雍正、乾隆时期问题日益严重,到嘉庆时期,彻底从满清政权的统治基石沦为吸食社会财富的寄生虫。
可以说,八旗伴随清政权始终,它既是清王朝统一全国的重要因素之一,也是清王朝走向衰败没落的罪魁祸首。
从皇太极时期“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到顺治时期“怠於武事,军旅隳敝”八旗制度起源于满洲人的狩猎组织,长期以来,受寒冷恶劣的气候环境影响,身处东北地区的满洲人一直以渔猎采集为生,追逐狍子、驱赶豺狼更是家常便饭,这也练就了满洲人强健的体魄。
在几百年的演化中,满洲人形成大大小小的部落,到明朝中期,从南到北依次形成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
随着社会的进化,这些女真不仅务农狩猎,平日还承担武装保卫部落的任务,这就形成未来八旗的基础。
1583年,一代天骄努尔哈赤汇集建州左卫部众起兵,以黑旗为帜,四年后统一建州三卫。
随着军队和人丁的增多,努尔哈赤又另设红旗军,至此红黑两旗构成了满洲八旗的雏形。
此后努尔哈赤经过三十年的对外战争,先后打败海西女真、野人女真,成功统一整个东北,麾下作战人数也由不到一千人增加至五六万人。
为了细化统一管理,努尔哈赤将原来的两旗分设为正黄旗、镶黄旗、正红旗、镶红旗、正白旗、镶白旗、正蓝旗、镶蓝旗,至此八旗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八旗实行兵民合一体制,与唐代府兵制相似,战时为兵,平时为农,耕战两事,兼行并举。
这种制度既保障充足的生产力,也保证军队强大的战斗力,他们在统一女真,以及侵略明朝的战争中,获得了上百万人口、牲畜、兵器,以及大量金银财宝。
所以对于八旗而言,战争是发家致富的唯一途径,把战争当做喜好,战斗力自然被拉满,这一时期的八旗被称为亚洲第一劲旅也不为过。
1626年皇太极继位后,又分别于1635年、1642年设立蒙古八旗、汉人八旗,八旗制度臻于完善,不过只有满洲八旗才是满洲统治集团的核心基石,文章后续也是围绕满洲八旗叙述。
1636年皇太极在盛京称帝,国号大清,八旗也从军事组织变为贵族统治阶层。此时距离努尔哈赤称汗已过去整整二十年。
八旗宗室部分年轻子弟没有体会过父祖辈创业的艰辛,不仅不习武游猎,还整天在市井浪荡。
皇太极敏锐察觉到这一细微变化,并公开发布谕令教导宗室:
“在昔时,无论长幼,贫困之际,每闻出兵行猎,兴致盎然。今之子弟,每闻出兵行猎,或言妻子有疾,或以家中有事为辞者多矣。不思行兵出猎、勇往奋发,而耽恋妻室,国势能无衰乎?”
随后皇太极进行一系列教育整顿,以保持八旗高亢的战斗热情。
此时的清朝有取明朝而代之的野心,在皇太极、多尔衮、代善等满洲精英的带领下,八旗先后征服朝鲜、漠南蒙古,并不断战胜明军,到1642年已占领除宁远外的明朝所有关外城镇。
所以在皇太极执政时期,八旗虽有零星消极因素,但总体上战斗力依然强大。
八旗的第一次真正堕落是在顺治时期,1644年满清八旗铁骑叩开山海关,入主北京,并迅速南下,在十多年时间里,先后消灭李自成、张献忠和南明割据政权,确立对全国的统治。
为了维护统治,顺治将八旗精锐半数驻于京城,拱卫皇权,同时在全国各大省会、水陆要冲、边疆海防等重要军事据点派遣八旗长期驻守。
八旗作为满洲统治集团的支柱,在政策上被给予种种优惠,最著名的就是圈地运动,即将原来汉族地主拥有的肥沃土地全部划为旗地,赏赐大量白银奴仆。
顺治还建立俸禄制度,每个月支付钱米银两给每一个旗人,亦不再要求旗人耕作。
顺治的目的是强化其军事职能,削弱其生产能力,以此让八旗官兵承担起保卫国家之责。不过实践证明,八旗不仅没有实现顺治的期待,反而背道而驰。
八旗作为马上民族,除了弓马骑射别无它能,一旦离开土地,便丧失基本的劳动技能,随着中原的统一以及社会的安定,国家用兵已非常态。
这些旗人既不能耕地也不能经商,整日无所事事,很快就被京师的安逸生活和好逸恶劳陋习所浸染,1657年,顺治在诏书中第一次公开承认八旗的堕落:
“今八旗人民,怠於武事,遂至军旅隳敝,不及曩时。”
不过这一时期的八旗尚武底蕴还在,在进攻西南南明永历政权时尚能表现出强悍的战斗力。
八旗生计:困扰康雍乾三代帝王的统治难题到康熙执政时期,随着国家承平日久,八旗战斗力进一步下滑,尤其在三藩之乱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公元1673年,镇守云贵的平西王吴三桂在昆明发动叛乱,半年时间席卷整个长江以南,势头十分凶猛,康熙调军平叛,八旗官兵几乎倾巢出动。
应该说,清廷对吴三桂还是比较了解的,吴三桂长期在关外与清军作战,军事能力突出,手中更是掌握着明末最强悍的关宁铁骑,当年只有八旗能与之抗衡。
康熙调动八万八旗攻打吴三桂五万关宁铁骑,两大对头劲旅再次交锋,本以为是一场火星撞地球的好戏,结果却大跌眼镜。
人数占多的八旗军竟被吴三桂打得七零八落,八旗主帅顺承郡王勒尔锦更是进退失据,毫无谋略,几个回合下来吓得龟缩城中,不敢出战。
要知道,勒尔锦的曾祖父代善、祖父萨哈廉、父亲勒克德浑都是满清开国勋贵,战场上能打能杀,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不到二十年时间,后辈子孙却如此不堪。
对于八旗的迅速衰败,就连吴三桂也感言:
“清朝军中向者旧臣皆勇猛,今甚衰弱矣,焉能及前人哉?”
八旗的衰落归根结底是因为八旗入关后不再为生存而奋斗,到三藩之乱爆发时已十几年未打仗,安逸享受的生活早已消磨了战斗血性。
而吴三桂军队长期秣马厉兵,与西南少数民族土司经常爆发战争,始终保持较强的战斗力,两军相遇,八旗焉能不败!
最后康熙还是凭借汉人组成的几十万绿营兵战胜吴三桂,平定叛乱。
虽然八旗军的拉垮表现让康熙感到震惊心寒,但好歹叛乱算是平定了,清朝的统治得到进一步巩固。
同时康熙将居住在黑龙江、吉林北部的野人女真索伦部纳入八旗,以此保证八旗军事能力,毕竟索伦人身处关外,较少受中原安逸奢靡之风影响,尚保持强悍的体能和战斗力。
不过随着社会的稳定,到康熙中期,一个新的问题摆在他面前,即八旗生计。
自1668年圈地运动停止后,八旗子弟无新的土地来源,每个月只能靠朝廷俸禄度日,同时旗人长期脱离生产,只顾追求奢华、安于游惰。
再加上八旗人丁稳步增长,人口从入关时的七八万人增长至十余万人,朝廷有限的俸禄已不能养活日益庞大的人口,八旗生计问题开始暴露。
这一时期的清朝国力尚处于强盛阶段,为了保证八旗人心稳定,康熙采用赏赐银两的方式解决生计问题。
但这种办法并不治本,到康熙晚年,由于吏治腐败,官僚贪污,导致国库亏空,政府陷入财政危机,八旗生计问题再次摆上台面。
1722年雍正继位后,对八旗腐败深恶痛绝,甚至当着朝廷大臣的面痛斥八旗:
“武备废弛,慕文职而不能苦心向学,沉湎梨园,遨游博肆,不念从前积累之维艰,不顾向后日用之难继。”
不过骂归骂,八旗生计问题还是要解决的,一方面,雍正严厉禁止旗人享乐奢靡,不许斗鸡走狗,喝酒唱戏,限制旗人为了挥霍娱乐而典卖旗地。
另一方面,雍正在京畿地区设立很多公田,让八旗子弟自食其力,耕作谋生,公田收入按比例给旗人分成,到雍正晚年,公田范围扩大至黑龙江、宁古塔一带,让旗人耕种。
但过惯安逸日子的旗人哪吃得了这个苦,别说去苦寒之地的东北,就算是皇城根脚下都极不情愿。
到1735年乾隆继位,八旗也未因雍正的改革有太大的改观,不少人就连满人立国之本的骑射之技都忘了。
乾隆登基之初在一道上谕中提到:
“八旗从前风俗,最为近古。迨承平日久,生齿日繁,渐及奢靡。而兵丁闲散惟知鲜衣美食,荡费成风,旗人贫乏,率由于此。”
而此时的八旗军数量为十五万,如果算上家属达到数十万之多,为了妥善解决八旗生计问题,乾隆采取以下三个策略:
一是予以资金补助,每年额外赏给一个月的钱粮,家有红白之事给予定额补助,以及从汉人地主赎买田地;
二是增加腾挪兵额,将汉人八旗的编制名额转补给满人八旗,让汉人八旗兵自谋生路;
三是劝勉农耕,在东北、西北开垦荒地,建造房屋,安置旗人去种地。
上述措施虽然一定程度上缓解八旗生计问题,但依然未取得显著效果,因为旗人长期恣情享乐,既没有从事农耕的习惯,又没有生产劳动的技能。
开垦农耕之事,很多旗人或半路逃回或托病在家,同时砍汉人八旗以输血满人八旗的做法,加大了满汉之间的民族矛盾。
就这样,十多万八旗子弟在京师过着优哉游哉的日子,整天东游西逛,出茶馆入戏园、进赌场逛妓院,斗蟋蟀耍鹌鹑,一切经济来源都靠朝廷供给,这种寄生生活,哪有骑射战斗能力可言。
1784年乾隆最后一次南巡杭州阅兵时竟发生失落马下的笑话,以至于嘉庆上位后在上谕中公开嘲讽:
“朕于甲辰年随驾南巡至杭,营伍骑射皆所目睹。射箭箭虚发,弛马人堕地,当时以为笑谈,此数年来果能精炼乎?”
1796年川楚地区发生白莲教起义,让人惊讶的是八旗军竟主动请缨出战,但目的却是为了抢劫发财。
在平叛过程中,八旗可谓窝盗为匪,肆无忌惮,除了在军营挥霍财富外,又大肆抢劫百姓,居民甚至将他们比作“梁山泊”。
同时八旗在战场上表现力之差更是有目共睹,史料记载:
“平时未尝远出城郭,一旦负枪荷戈,走山路数十里,汗淫淫下,喘息不宁,又且饮醇啖肥,习以为常。”
后来还出现“贼至兵无影,兵来贼没踪,可怜兵与贼,何日得相逢”的民谣。可以说,到乾隆末年,百年前不可一世的八旗官兵已彻底沦为酒囊饭袋。
从满清统治基石沦为社会寄生组织1896年嘉庆继位后,八旗形势更加严峻,首先是人口从清初入关时的七八万增长至四十多万,其次是组织进一步涣散,高级将领养尊处优,玩忽职守,普通士兵则过着游手好闲的生活。
嘉庆更是在上谕中痛批八旗之腐化:
“各省营员大者养尊处优,小者偷安徇利,当募补兵额之时,即不认真挑选,率以市井游惰之徒充数,及入伍以后,又不勤加训练,其所谓按期操演者,不过列营布阵,炫耀观瞻,循行故事而已。”
为了扭转八旗子弟的奢靡之风,嘉庆禁止旗人参与赌博及泡戏园子等恶习,一边苦口婆心的进行思想教育,另一边对违抗者严肃惩处。
同时嘉庆积极寻求方法解决八旗生计问题,如:增加旗人养育兵额、增加官府职务供给、迁移京旗实边垦荒等。
可以说,嘉庆对八旗生计问题的工作力度超过前代,但基本上还是康雍乾时期政策的延续,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说到底,八旗生计是体制问题,而嘉庆作为守成皇帝,对祖制传统相当敏感,自然不可能有大的改革创新,所以不仅不能从根上解决八旗问题,反而状况愈加严重,八旗军纪更加废弛。
最典型表现是宫廷门禁的疏于管理,史料记载:
“守卫官兵及各门侍卫等平时并不携带武器,每夏日当值宿者,长衫羽扇,喧哗嬉笑,圆明园各门前侍卫竟日裸体酣卧宫门之前。”
更严重的是1803年发生的御厨陈德在宫内行刺嘉庆事件,当时百余侍卫只有6人上前护卫,其余均袖手旁观!如此八旗,根本不能担负保卫国家的重要任务。
更让嘉庆难以忍受的是八旗子弟终日饮酒唱戏,游荡赌博,违法违纪层出不穷,不少旗人甚至宗室贵族竟背离忠君传统观念,崇拜上帝,私信洋教。
而日益猖獗的鸦片烟毒更是在八旗子弟流传,军营内吞云吐雾,犹如烧火做饭。
对于八旗子弟的种种行为劣迹,嘉庆无奈抱怨:
“近年以来,不肖子弟越礼逾闲,干犯宪章者亦尽见迭出,所为之事,竟同市井无赖。”
八旗的极端腐化不仅动摇清王朝统治的基石,也严重影响社会稳定,日夜忧愁的嘉庆最终在1820年撒手人寰。
八旗生计的烂摊子丢给了下一任皇帝道光,同时八旗也“不负所望”,在腐化的道路上继续狂飙。
逐步发展到贩卖人口,私卖盔甲器械的地步,大量旗人倾家荡产沦为佃户,甚至流民、痞棍和无赖。
1840年中英鸦片战争撕下八旗的最后遮羞布,英军4000余人攻击广州,被任命为靖逆将军的清朝宗室奕山不仅不抵抗就投降了,还向英军交纳600万“赎城费”。
在之后的交战中,从各省抽调的3万八旗劲旅面对几千英军一触即溃,不战而逃。
后来到太平天国战争时期,八旗军队被湘军、淮军等汉族地主团练武装所取代,八旗子弟彻底蜕变为寄生性质的社会组织。
正如晚清著名学者魏源对其的评价:
“聚数百万不士、不农、不工、不商、不兵、不民之人于京师,而莫为之所,虽竭海内之正供,不足以赡。”
在一片骂声中,病入膏肓的八旗还是苟延残喘的进入20世纪,最终随着1911年辛亥革命一声炮响,八旗连同他的大清王朝彻底走向历史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