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王毅外长访美,美国的接待可谓尽心、精心。
尽心,体现在美国在会晤安排、谈话内容等方面,都尽可能做到有效、务实。
这一点很难得的,美国对别的国家外长级别访问,一般不是太重视。
精心,体现在会晤场合的布置,每个地方都尽可能做到对等、平等;包括双方身后的背景布置,完全一样。
这也很难得,因为美国从来不与别人对等,美国第一嘛。
当然,访问成果是最重要的,而这个部分,往往不会公开;即使是公开的内容,都是大通套的官话,不涉及关键内容。
实际上,表面的对等、平等,并没有太多实质意义,仅仅反映了接待方对待接触的态度;真正有实质意义的,是双方在哪些方面达成一致。
一切现象,仿佛显示中美关系在变好,并且,最重要的观察点将是下个月在美国旧金山举行的“APEC”领导人峰会。
观察中美关系是不是会变好,还有个有趣的观察点:俄罗斯的态度。
因为中、美、俄三国关系错综复杂,任何一国都不想另外两国走近,关系变好。
所以,中、美、俄任何两国是不是在走近,从另一国表态就可以看出。
反映俄罗斯态度的表态,是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在“香山论坛”上的发言。
他发言的内容比较多,除了表明“俄罗斯使用核武器立场”外,其他的内容都透露出对美西方的不信任。
绍伊古介绍:俄罗斯仅会在俄罗斯遭到核打击时或国家存亡面临威胁时才会使用核武器。
这比以前退步了,以前俄罗斯的表述是比较宽泛的,包括盟友遭到核打击都是俄罗斯使用核武的条件。
俄罗斯表现出的对美西方不信任,显然是另一种态度,他们希望能不动声色地对中国表明自己的看法:美国不可信,接触有危险。
绍伊古关于西方不可信任的意思,表明了俄罗斯在担心,这也说明:俄罗斯的判断是“中美关系在走近”。
那么,中美是不是在走近呢?
如果是,为什么这时候要走近?
以后中美关系会不会变好呢?
其实,中美最近是在走近,而这个“走近”也仅仅是一种阶段性“回归”——回归到巴厘岛精神;
说中美关系变好,明显太乐观了,现在只是出现了变好的趋势而已。
说一点事实:在冷战时期,美国在中国的形象实际上好于苏联。实事求是讲,美国在中国的形象一直不错,甚至可以说是比较好的,变差只是最近十几年的事。
清朝时期,美国人素有“良夷”之称,因为相比于凶神恶煞一样的欧洲列强、侵略成性的沙俄、阴险恶毒的日本,美国人专心贸易,对大清没有领土要求,很“温良”了。
当然,对于利益,美国也是一点也不放松,他们要求“利益均沾”;大清“愉快地”同意,和美国签订了“中美望厦条约”,给了美国很多特权。
想想也是可怜,欧洲列强英法联军打进北京,火烧圆明园;沙俄在北方杀害中国驻屯军民,侵占大量中国领土,还对东北虎视眈眈;日本更不用说,狼子野心的东西。
仔细数一数,除了美国能好好和大清说话,其他列强哪一个不是饿狼一样看着中国。
新中国建立之前,中国又经历了北洋军阀时期、民国时期。
第一次世界大战就是北洋军阀政府打的,也是个“战胜国”,但一点战胜国权利都没得到。
美国在巴黎和会上提出了比较公平的主张;但世界是欧洲列强主导的,美国意见不被采纳。所以,中国能理解美国在一战后的失望。
第二次世界大战,各国为了自己的利益在博弈,美苏都对中国的抗日进行了援助。但是苏联的援助虎头蛇尾,签订“苏日互不侵犯条约”后,就没了下文。
而美国,为了牵制日军,也为了自己的“太平洋战略”,对中国抗日进行了很多的支援,这是应该肯定的。这种支援对没有工业基础的旧中国非常宝贵。
新中国成立,中美苏三国关系一开始非常微妙:论实力中国最弱,但在美苏看来,争取到中国将是巨大的战略胜利。
新中国成立后,因为意识形态的问题,也因为很多国际地缘战略上的问题,中美在朝鲜半岛打了场恶战;新中国与美国的关系从此定调。
随着中美关系定调,苏联不再忌惮“中美走近”,他们天真的以为中国只有听从苏联这一条路好走;于是,中苏关系破裂,两国在边境发生小规模武力冲突。
1979年,中美关系恢复;这对苏联的打击巨大,他们品尝到了自己大国沙文主义的恶果,不得不在东西两线应对危机,战略负担成倍加重。
因为和美国是敌对关系,美国在各方面与我们作对,这是一种可以理解的行为;我们不也是在各方面硬怼美国吗?
而苏联则不一样,他们是同一个阵营的,不帮助我们也就算了,还差点要伙同美国对我们进行“核打击”,还鼓动南亚小国发动对我们的战争。
更何况,苏联庞大的领土,很多还是以前沙俄从中国抢过去的;而现在俄罗斯的领土也是如此。虽然有历史原因,但事实就是这样。
之所以回顾这些,是想说一点事实:在冷战时期,中国对美国的印象实际上好于苏联。
中国处理大国关系,怎么能不慎之又慎?中美建交之后,中国过了一段时间比较好的日子,因为外部环境变好了。
由于中美走近,苏联压力更加大了,他们不得不调整对华关系,中国的处境有点“左右逢源”的样子。
和美国关系,横亘中间的是个“台湾问题”。美国很鸡贼,他们想用这个问题制约中国;
和苏联关系,实际上有一点历史旧账问题,也有点政治互信问题。
历史旧账就是领土问题,包括现在的俄罗斯也是这样:以前的沙俄、消失的苏联、现在的俄罗斯,他们在远东巨量的领土是从中国抢去的,这是横亘在两个民族之间的心理芥蒂。
两个民族的心理芥蒂,决定了两个国家交往,关系能发展到什么地步,也就是决定了两国关系的“天花板”。
中美之间的障碍就在于“台湾问题”,这个问题处理好了,其他的都是可以谈的。在这种情况下,两国即使关系好不了,但也坏不了。
而现在的中俄,因为相互的战略需要,关系走得比较近;但在心理上,俄罗斯对中国有防范,以前抢去的领土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心理负担。
中国对俄罗斯,其实也有心理负担。战略上相互需要,但历史事实又让俄罗斯很难被完全信任。更何况,这是两个相邻的核大国,互信的基础本来就弱。
也许有人觉得:我们为什么这么警惕,总是要有深厚的互信才愿意进一步发展关系。
实际上看看世界地图就知道了。
美国是个核大国,但与他相邻的国家,没有一个“拥核”;
俄罗斯是个“核大国”,与他接壤的核国家只有中国;
而中国呢?俄罗斯、巴基斯坦、印度、朝鲜,这些邻居都有核武器呀。
这种战略状态下,中国处理大国关系,怎么能不慎之又慎?
中国不可能像美国那样,随便挥舞“核大棒”;
中国也不能像俄罗斯那样,只要处理好与中国的关系,就可以随便谈“核”。
中美关系为什么会变坏?主要是美国“越想越怕;越怕越气”。中美关系一步步变坏,是从小布什后期开始的。
一直到克林顿时期,美国在中国人心中的形象都还不错,老布什是个老朋友;里根也很理性看待中美关系。
不管是出于战略需要,还是他们本来就是如此,反正那时候的中国对美国没什么威胁,所以,美国也没必要刺激中国。
冷战结束后的美国,一度认为世界也就这样了,不会有什么大的变故。
首先,不会有什么国家能威胁到美国的地位;
其次,社会主义国家已经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没多大能力。
所以,美国很放心地建立了自己的“冷战后世界秩序”:把“流氓国家”全部收拾一遍;把盟友关系重新规范一遍。
收拾“流氓国家”,这是小布什干的事,从战略上来讲也没什么错。
一方面,这可以让地区局势更加受美国控制,比如灭掉伊拉克等;
另一方面是告诉全世界,美国在重置冷战后秩序。
规范盟友关系,这是美国战略很重要的一步。
以前,因为冷战需要,美国对欧洲盟友睁一眼闭一眼,很多方面不敢对他们约束太紧。
冷战后,美国没必要隐忍了,所以,果断把南联盟战争扩大,打乱了法国、英国建立欧洲能源安全通道的图谋;还在欧洲通往中东的咽喉要道巴尔干半岛,安排了“科索沃”。
所有事搞定之后,美国以为自己“妥”了;但是,2008年发生的两件大事,彻底改变了美国对世界的判断,也改变了美国对中国的看法。
2008年,是美国梦惊醒的一年,也是世界格局重置的一年。从1784年的“中国皇后号”贸易开始,美国对中国还有点神秘感;贸易带来的巨大利益,让美国对中国的印象非常好。
鸦片战争之后,清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下去,加上美国内部排外主义兴起,美国人对中国的印象变坏;一个“傅满洲”,代表了当时美国的看法。
但是,即便如此,美国还是非常重视中国的,1896年8月,李鸿章访美,美国纽约万人空巷,美国政府高层尽出。
总之,重视利益的西方国家,包括美国,对中国的态度都是以攫取最大利益为主;他们从来没把中国当做对手看待,实际上从实力来说,旧中国也不配当他们的对手。
新中国成立后的“朝鲜战争”,让美国人心生怨恨。不过,美国人并不认为自己失败了,因为他们并没有在朝鲜投入全部力量;而中国,的确是举全国之力。
朝鲜战争是新中国的立国之战,必须打;并且,只要把美国打到谈判桌前就是胜利。刚建国、还是一穷二白状态的中国做到了,还做得很好,把朝鲜半岛恢复到战前状态。
新中国建设从开放性上来说,可以分成两部分:独立封闭的阶段和改革开放阶段。这两部分的分割点就是1979年中美建交,中国进入全球市场。
1979年之前,并不是中国不愿意进入世界市场,而是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关闭了大门,中国没办法进入。
从1979年到2008年,中国不断深化改革开放,中国庞大的市场以及强大的工业制造能力,让投资中国的西方资本获得巨大利润;中国经济也一路高歌、突飞猛进。
2008年8月8日,第29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在中国首都北京开幕,这是一次气势恢宏的奥运会;也是一次空前成功的奥运会。
中国共获得51枚金牌居金牌榜首名,是奥运历史上首个登上金牌榜首的亚洲国家。中国国家实力、国民凝聚力、世界影响力,在这次奥运会上都得到完美体现。
也是在2008年8月,由于美国长期以来不合理的金融政策,导致美国“次级抵押债券”风险暴雷,两大房贷巨头“房利美”和“房地美”的股价暴跌,美国金融机构大面积亏损。
美国次贷危机引起的风暴,很快演变为全球性的金融危机,导致全球50%股价蒸发;美国财政部和美联储被迫接管“两房”,这是化解危机的第一步,美国政府必须付这个责任。
美国政府要解决问题是要钱的;而政府花钱,就必须发行国债,这个国债还要能卖得出去。在全球股票都腰斩的情况下,谁还来买美国国债啊。
一边是焦头烂额的美国和西方金融市场,一边是刚成功举办奥运会的欣欣向荣的中国。美国时任财长保尔森几乎隔几天就飞一趟中国,目的只有一个:求中国买美国国债。
为什么中国买美国国债重要呢?因为美国对任何国家几乎都是贸易逆差,所以美国自己是没有赚钱能力的;美国也不怕这些,因为美国有世界货币“美元”,这是最根本的。
当全世界都对美元有信心,美元对世界各国货币的汇率稳定,美国通货膨胀就不会高,美国经济就不会垮。
所以,想办法让世界市场的美元回流,稳定住美元汇率,是解决美国金融危机根本办法;也是抑制美国通货膨胀的基本策略。
而让美元回流美国,就是发行“美国国债”;中国购买美国国债,相当于给美国国债的“安全性”背书,这样,世界其他国家以及世界市场才会购买。
关键时刻,中国在2008年~2010年的三年时间内,总共增持了6800亿美元美国国债;在中国的带动下,贸易盈余巨大的日本、沙特也大幅增持。
美债卖出去了,美元回流到美国,稳定了美元汇率;美国物价稳定了,也就是通货膨胀控制住了;同时,美国的股市保住了,美国资本市场也就摆脱了崩溃的危险。
渡过危机,美国“战略界”和“资本界”的“总结”是不同的危机暂时渡过去了,美国战略界也会反思、总结。让他们感到害怕的是:这一次中国出手了,如果中国不出手怎么办?
冷战结束时,世界上美国一家独大;苏联解体,让社会主义国家颜面尽失,再不敢宣传“社会主义好,资本主义糟”。实际上就是宣传了也没人信。
另一方面,我们总是说:资本主义是腐朽的、堕落的。但是冷战结束,解体的是社会主义国家苏联,而资本主义代表美国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有点欣欣向荣的意思。
但仅仅不到20年的时间,美国金融危机引发世界经济危机;而社会主义中国却成功举办了历史上最成功的奥运会。这不就是典型的“社会主义好,资本主义糟”吗?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反转呢?美国不从自身找原因,而是把问题归结到中国身上;他们认为:在中美交往,中国得到了太多;美国得到的太少。大白话就是:中国占了便宜。
这就有了后来的美国总统奥巴马所谓“搭便车”的说法:中国搭了美国的便车,才有如此的发展。
为了防止今后再出现这种求中国的情况出现,美国必须遏制中国,拿住中国的“命门”;起码做到:如果美国出现危机,中国要主动来救。
这就是基辛格所说的:美国如果出现问题,全世界都会危险。这种说法,既是美国对自己霸道做法的解释,也是美国对全世界的绑架与讹诈。
美国资本界非常强大,可以说,美国的金融危机就是它们的贪婪搞出来的。危机出现后,它们不得不求中国出手帮忙。
2008年,中国帮忙了。让美国资本界恐慌的也是同样的问题:再出现危机,中国不帮忙会怎么样呢?
从资本的角度出发,美国出现巨大的问题,世界跟着遭殃,因为美国的资本与世界各国已经深度绑定,所以,全世界都要帮美国度过难关;
问题是:美国的资本并没有与中国深度绑定,所以,即使美国崩盘了,中国受到的损失也是可以接受的。
为什么中国资本没有被美国资本深度绑定呢?这里有金融管制的问题,扯起来就比较远了;美国资本也曾经介入中国A股,据说赔得连裤子都没了。
另一方面,也有资本不积极的原因。因为这些资本都是大家族控制,历史悠久;它们选择投资的地方,都是超长线部署,不在乎一时的得失,而是生根、发芽,深度绑定这个国家。
但是,资本在投资一个国家时,也会从各方面分析这个国家,到底能不能投资。分析的方面很广,包括历史的、地理的、政治的、文化的等等。
对于中国,无论哪个方面,投资条件都不错,尤其是政治稳定、人民勤劳、制造业完备、市场潜力巨大。唯独让资本难受的,是一个历史的惯性问题。
中国历史从古至今都有“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之说,因为中国文化底层逻辑有一个规律:社会财富每经过二、三百年就会重新分配一次。
这种重新分配,在封建王朝时期是改朝换代,贫穷了几代的人揭竿而起,“把皇帝拉下马,自己取而代之”;一个旧的利益集团覆灭,一个新的利益集团出现。
这和欧洲那些王室不一样,他们没有被拉下马的顾虑,但他们的利益要接受控制,要保证资本长久的利益。
这也与美国、德国等不同,他们没有彻底重新分配的疑虑,资本牢牢掌控着政府;所谓的“集权统治”,在这样的国家体现的不是“政治集权”,而是“资本集权”。
中国还有句古话,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是告诫利益集团:别太过分,把老百姓逼急了,他们会把你打下来的。
这种小几百年就把社会财富重新洗一遍,资本哪里敢进入?按照资本贪婪的个性,进入这样的社会,立刻就会出现变革。
民国时期就是例子,资本刚刚萌芽,巨大的不公平立刻引起底层革命;一句“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立刻得到全国人民的拥护。
现在,中国改革进入深水区,也有很多问题,但从长远看,那些巨富大贾还是要低调些好;更要会散财。强多了是一种罪过。
总之,对于中国的崛起,美国政治人物、资本家们,他们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但结论相同:这个问题很难办。
对于中美关系,美国很纠结:不能搞坏了,否则将有“战争”危险;也不能搞得太好,这样只会让中国越来越强。
美国资本很彷徨:进入中国吧,短期看是不错的,但在资本市场的A股,咋就赔个底掉呢?
长线投资是万万不敢玩的,一不小心就会被“重新配置”一遍,太吓人了。
综上,结论是:别看最近互访什么的比较多,但对改变中美关系的本质并无太大作用。本质改变不了,关系也就不会变到哪里去。
当美国政治人物没有了意识形态偏见,不觉得“冷战”是“资本主义好”的结果;也不觉得2008年的对比很伤资本主义面子时,中美关系能好起来。
同样的,当美国资本不再纠结、彷徨,知道适可而止、知道“不赚最后一个铜板”的道理时,他们就会敢于进入中国,中美关系也会变好。
但美国千万要注意一点:不能让中国人民越来越反感你们。
要知道,你们历史上在中国的名声,可比俄罗斯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