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多么幸福的“困”
有一点庆幸自己在大疫之时,“困”在池上了,“困”在纵谷海岸山脉一处叫“龙仔尾”的村庄。
多么幸福的“困”。
我“搁浅”的农舍是台湾好基金会前些年向农民租赁的,稍事整修,用来给驻村的艺术家使用。恰好前一位艺术家结束驻村,后一位还没来,我便用了空档的时间。
农舍虽旧,却视野开阔,每一位创作者在这里看到不同的自己,或壮大,或渺小,都是真实的自己。真实,便可以创出风格。
02
修行“梦幻泡影“的功课
芒种、夏至之间,大约五点十分左右,太阳从海岸山脉升起,照亮大片即将收割的金黄色稻田,累累的稻穗已饱实圆满,垂着头,在微风里摇曳。
我住的这户独栋的农舍,已是龙仔尾的最后住家。坐在庭院前面,朝南一无阻挡,可以远眺新武吕溪冲积的平畴沃野,也可以远眺到更远的卑南溪出海的方向。茫茫漠漠,可以在最远端看到朦胧的都兰山。
黄昏时分,常常在岛屿最南端有西边落日的余晖返照,天空彤紫,也会聚集金色的祥云,如堆簇的锦绣。熠燿幻灭,每天都要修行一次“梦幻泡影”的功课。
03
和日月星辰对话
在都市里,慢慢失去了自然、日照、风、山脉、河流、星辰,因此,住宅失去了和天地风雨晴寒对话的能力。龙仔尾的农舍让我知道传统民宅的“风水”,也就是有好风,也有好水。
一排三间的正房,和低矮仓库成L型,围出一个大约三十公尺长二十五公尺宽的庭院。
这是我童年时看到的农村晒谷场,也是我童年时最爱玩的地方。大人忙着农事,孩子帮忙赶走抢食稻谷的鸡鸭鹅。
我常常搬把藤椅,在屋檐下看庭院的树影,看各类鸟雀在树影间跳跃啄食树间果实。五月莲雾花开,细长蕊丝招引很多蜜蜂。夏季光影摇晃迷离,花都落尽了,结了一树小小的果实,由青转白、转红,似水流年,可以看岁月悠悠,没有心事。在恍惚中听蝉噪高天,容易朦胧睡去,似梦非梦,如在前世。
04
夏至读《夜航船》
夏至,雨后初晴,我在庭院树下,听这个夏天激昂嘹亮如铜管高亢号角的蝉声,光影满地,喝一口鹿野的新茶,读张岱在亡国后纂辑的《夜航船》,一段一段,随时可以拿起,也随时可以放下,没有一定的章法连贯,不知道能不能多懂一点“应无所住”。
张岱是我喜欢的作家,明朝灭亡后,他写《西湖梦忆》、《西湖梦寻》,繁华若梦,那么颓靡吃喝玩乐的岁月,像是怀旧惆怅,千古兴亡,一旦遇上了,又似乎要认真对“亡国”这样的功课好好演算一番。“亡国”之后,能对自己一世吃喝玩乐好好书写,并不容易。
收到《夜航船》也很意外,竟像是一本杂七杂八的百科全书,一条一条不相干的逸事杂闻。
在疫情中百无聊赖,随手拿起,随手放下。张岱看尽世事荒谬,原无是非,确有因果,陪伴我看大疫下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