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溪镇有个叫阿韶的妇人,平日大多和婆母待在家里。当初阿韶的丈夫顾念老母亲喜静的心理,特意将房子建在这么一个远离闹市的静谧之处。放眼望去,附近也仅有零散几户人家。
阿韶和别的女子不同,既不纺纱也不刺绣,却有自己独特的生财之道——口技。
她与一个熟识的戏班子合作,每逢市日就到镇上表演口技,坐在帘布后面模仿各种声音,无论是动物还是人群活动的声音,都能仿得原模原样的,看客们几乎无法分辨真假。
大伙看得开心,阿韶得到的赏银也多。虽丈夫时常不在家,但她一个人足以负担起自己和婆母两人的吃穿用度,甚至还很宽裕。
某天晚上,阿韶在屋里睡得正香,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大力拍门。
“开门!我知道里面有人!赶紧把门开开!”
粗鲁的大嗓门传进来,让阿韶深深皱起了眉头。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婆母,老人家也被吵醒了,这会儿显然受到了惊吓,脸上的神情满是呆愣。
阿韶一边回着“来了”,一边穿衣往门边赶。
外面那伙人还在使劲拍门,嘴里还威胁道:“再不开,一把火烧了你这破房子!”
阿韶听了这话撇撇嘴,要不是怕吓着婆母,她才不怕这些恶棍呢。
把门打开后,果不其然,是一伙面目狰狞的强盗!
领头的脸上一道刀疤,看到开门的是个妇人,借着昏暗的灯火,拿眼上下扫视阿韶。
阿韶因小时候生病,脸上留下了坑坑洼洼的印迹,左脸还有一大块暗红色的胎记。当初迟迟没有许配人家,也有这个原因,见过的男子大多嫌弃她的容貌。
此时的强盗头子也不例外,看清阿韶的样貌后嗤笑一声:“丑妇也不知勤快点!爷爷喊你,下次记着麻利点儿过来!”
阿韶脸上不露喜怒,听说他们要借宿,大大方方就将门给打开了。
“弟兄们饿一天了,随便整点儿撒子吃的就行了!要尽快!”刀疤脸一坐下来就开始使唤阿韶做事。
阿韶应了声,又看看卧房里,发现婆母没有发出动静后,心里松了口气,这才匆匆走到灶台前给他们烧饭。
家里平日储藏的食材都放在地窖里,当着强盗们的面,阿韶在地窖里爬上爬下。见大伙看着她,笑着说道:“别看这地窖简陋了些,但若是碰上天灾人祸啥的,躲进里面啊,谁都别想找到!”
饭做好后,一端上桌,这伙强盗就跟苍蝇似的围了上去。阿韶在一边看着,只见乌泱泱一大团,跟饿死鬼投胎似的,谁也不肯相让。
趁着他们吃饭,阿韶将所有的门窗都用厚厚的木板堵死,说是怕被外面路过的人看到屋里的人影。刀疤脸还为这一举动夸赞了她。
吃饭的空当,有个强盗小弟说想喝点小酒,被刀疤脸骂了。其实刀疤脸自己也想喝酒,但如今情况特殊,他们必须警惕起来,以防被人钻了空子。
吃饱喝足后,这伙人就四仰八叉躺倒在地上睡着了。此起彼伏的鼾声,跟打雷似的。
阿韶也回房休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吆喝声,听起来起码是上百人的队伍。
刀疤脸第一个醒来,听见这动静慌张得左右张望。屋里这时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门窗都被厚木板堵死,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正当众人手足无措之时,外头突然传来人声。听起来就在门口,仅一墙之隔。
“大人,打听过了,有人亲眼看到那伙强盗走进这户人家。咱要不直接闯进去?抓他个正着!”
“不可!千万要动静小点儿!免得打草惊蛇,到时候扑个空!”
众强盗听得仔细,这分明就是官差的声音!这些年他们在外苦苦奔逃,折了多少弟兄,全拜这些官差所赐。而今虽然心里有恨,但明显对方人数远远胜过自己,出去只会是送死。
想来想去,这回还得躲着他们点儿。
可躲哪儿去呢?
众强盗都不约而同看向了那个地窖,阿韶的话犹在耳边。
“只要躲进地窖,那就万事大吉!料定那妇人也不敢多嘴!”
这么想着,所有人都朝地窖口涌去。刀疤脸排在最后一个,只为交待妇人。
他来到阿韶的房门口,这回敲门声轻了不少。
“喂!里边的娘儿们听着!弟兄们借你的地窖一用。等会儿官差来了,你给掩护着点儿!若是弟兄们少了根毫毛,你屋里那老太婆的死期也就到了。”
不愧是强盗头子,居然一早就发现了屋里还有一个老人。
随后,屋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回应。
刀疤脸以为屋里的妇人被吓住了,满意地笑了,这才放心地走到地窖里去,关上了盖板。
过后不久,外头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随即是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似乎是官差们进来了。强盗们全都屏住呼吸,连外头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不放过。
这阵儿忽然安静了一会儿,只有稀稀拉拉的议论声,官差们好像是在商议着什么。
很快,只听妇人应了一声,官差们就开始四处搜查,瓶瓶罐罐锅碗瓢盆倒塌的声响随之传来,光听这声就能想象到场面有多混乱。
接着脚步声来到地窖口旁边,底下的强盗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怕被人发现。
好在,似乎来搜查的人什么也没找到,很快就走开了。
“大人,全都搜过了,确实没有藏人。”
听见这句话,地窖里的强盗们全都松了口气,以为那群该死的官差总算该走了。结果太过得意,一个小弟不小心顶到了头上的木板,被刀疤脸拍了一巴掌。
“咚”的一声闷响传来,将要走的官差们又回过头来,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强盗们的心立时又都提了起来。
阿韶的声音响起:“大约是我家儿子。”
官差不理解:“孩子怎么大半夜还在闹腾?”
强盗们一动也不敢动了。
阿韶笑了一下:“他总要闹腾累了才能睡觉的。惊扰到大人了,还请恕罪。”
强盗们听了这话,才略微呼出口浊气,不想马上又听到一个质疑的声音。
“不成,谁知你是不是在骗咱们。叫你儿子出来给咱看看!”
强盗们感觉自己的头都快炸了。
这时,又有一个粗犷的嗓音否决了方才那道质疑:“老弱妇孺的,还能有胆子欺骗咱大人不成?”
其余人似乎听信了这个说法,这回直接离开了。
地窖里的强盗们听得明白,心又重新落了下来。这么几回,心又上又下的,着实叫人难受,跟受了酷刑一般。
其实,若是他们此刻从地窖里出来,就会惊愕地发现,哪有什么来抓他们的官差队伍,只有一个貌不惊人的弱女子站在屋里。而屋里的所有物件也全都整整齐齐的,依旧还是原先那副样子。
原来,方才的一切动静,包括百人大队的马蹄声,官差们的议论声,全都是阿韶的绝活口技模仿出来的。而强盗们丝毫不觉,只当是真有官府的人来抓他们了。
再说,刀疤脸听着外头的“抓捕大队”离去了,就打算带着弟兄们出去。结果发现地窖口的盖板怎么都打不开,推也不是,拉也不是,总之是死活开不了。
原来,这地窖门只能从外面打开。若是不小心掉进去了,就是大力士来了也没法从里边出来。强盗们显然也看出来了,最后便气急败坏叫妇人过来开开。
阿韶慢悠悠走到地窖口旁边,伸手敲敲盖板,让他们知道自己就在外面。
“我的老爷们,都死到临头了,连句软话也不会说吗?”
强盗们见她不肯打开,气得在下面一句接一句地辱骂。阿韶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一旁慢慢等。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那伙恶棍就消停了,转而开始求饶。但无论他们说了多少好话,阿韶都不会答应放他们出来。
看戏看得差不多了,她放下茶杯,走到地窖边,再次敲敲盖板,道:“儿子们,在外面奔波一天累了吧,娘给你们放水冲干净身上的泥灰,也好睡得踏实!”
若是强盗们得知阿韶至今还未生育过孩子,只怕更会被她的话气得吐血。
他们如今都不知阿韶要做什么,只知晓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又开始破口大骂起来,将天底下咒骂妇人的最恶毒的词句全都挪用了过来。但很快,他们就说不出话了。
阿韶将冰冷刺骨的井水沿着地窖上的透气小孔灌了进去,狭小的地窖很快就被注满了一大半水。
没多久,水面没过了强盗们的头顶,他们只能站在最高的地方使劲踮着脚。这可谓是真正的水牢酷刑了。
天刚亮的时候,阿韶报了官。县衙里来了人,将半死不活的一伙强盗全都生擒了回去。县令确认过是他们抓捕多年未果的目标后,奖赏了阿韶一家。
而刀疤脸等人,却是至死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落到一个他们看不起的妇人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