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最佳电影?并不夸张

红魔 2024-09-11 03:30:26

文|LOOK

八十年代后期,步入中老年的伊斯特伍德,厚积薄发,在电影手册集团-戛纳电影节的加持下,成为一位伟大的电影作者。

他甚至可以被看作是约翰·福特的隔代继承人──最近三十年美国国家形象、意识形态最重要的影像书写者,用一部接一部的作品重新定义、修正「一个国家的诞生」的神话。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

九十年代是奠定伊斯特伍德伟大作者身份的关键十年,与其他被欧洲电影界认同的美国作者不同,伊斯特伍德的作品在美国本土、欧洲的接受度完全一致。奥斯卡、戛纳电影节、普罗大众通吃。

《廊桥遗梦》是这期间最特别的一部伊斯特伍德电影,这是一部纯浪漫爱情电影。这是伊斯特伍德的罕见个案。

《廊桥遗梦》(1995)

影片被《电影手册》选为整个 90 年代这十年最佳的电影,和《情枭的黎明》《南国再见,南国》并列。

它也获得奥斯卡提名,北美拿下1.8亿美元超高回报率票房──更令人吃惊的是,这部婚外情主题电影,当年被准许在中国公映。

电影手册、奥斯卡、美国影市、中国影市(观众),非常诡异地、历史性地达成了一致。

必须承认,伊斯特伍德在九十年代,场面调度与叙事艺术已修炼至非常纯熟、老练的境界,而场面调度是法式作者论最核心的指标。里维特的说法,曼凯维奇的电影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场面调度,所以他不是导演,只是个制片人、编剧。普雷明格电影是只有场面调度,所以是纯导演。

《廊桥遗梦》是浪漫爱情片,以轴线为基准的正反打视线对接镜头为主,这是通常爱情片的常规套路。反常也有,《金玉盟》(1957)大部分场景,男女主角都在同一个画面里对话,没有正反打,这是源于当时的西涅玛斯科普技术,单人在宽阔的银幕构图中会显得画面空荡。

《金玉盟》(1957)

但影片结尾高潮戏,出现正反打,因为这是由重大误会到解除误会的高潮戏,涉及到空间区隔的调度。《廊桥遗梦》是以正反打居多,且多用自然光,为的是强调男女对等,交流的平等(而实际剧情并非如此)。但伊斯特伍德在部分场景有显出老辣一面。

弗朗切斯卡(梅丽尔·斯特里普)与金凯德(伊斯特伍德)见面的第一场戏,剪辑方式采用了以弗朗切斯卡为轴心点的方式,弗朗切斯卡身体取景部位不变,但金凯德身体取景部位三次变化由远递近(身体并没有移动),以此显出弗朗切斯卡视点的改变(或者说是,对金凯德印象的改变)。

影片重要高潮戏,弗朗切斯卡与金凯德最后一次会谈,商讨是否私奔。场景为夜景,烛光照明,黑白明暗光线对峙强烈,显出善与恶道德抉择的纠结与苦涩。这场戏,正反打被遗弃,代之以五分钟长镜头,模拟二人在一起的可能性,但五分钟后终被打破,又回归正反打。空间调度展现出二人心绪的延展变化。

《廊桥遗梦》高票房源自影片中的婚外恋情之于普通大众的催人泪下──对于家庭价值的坚守,对于真挚爱情的永世不忘,对于有情人无法成眷属的感慨,更重要的是,对于美国梦的认同(这其实是伊斯特伍德真正的发力点)。

影片最值得质疑之处,是这段铭心刻骨的爱情并非自然生发。金凯德与弗朗切斯卡之间的实质关系并非平等。金凯德是有意撩拨家庭主妇弗朗切斯卡。二人一起坐车寻觅廊桥,手脚的触碰,点烟的举动,送花,交谈内容的把控,直至浪漫无羁的诗与远方的诱惑,客厅的起舞,都是金凯德主动有意为之。

负面一点的说法,金凯德是见猎心喜。影片的真正高潮段落,是弗朗切斯卡在瓢泼大雨中与金凯德的最后一次相遇,已经无力回天的金凯德,以后座亮红灯的方式与弗朗切斯卡作最后的告别,含蓄、无奈又深沉、激烈。相当高明的以退为进法则。这是伊斯特伍德叙事与调度艺术老练一面的又一体现。

表面看来,剧情发展至此确实水到渠成,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简单。这段情感最后的高潮即便催人泪下,但也止于催泪,因为这段情感谈不上通常伟大爱情应有的崇高性与悲壮感。

二人最终的抉择并非自我牺牲式的忍痛割爱,而是不得不如此,非如此不可。

《卡萨布兰卡》中鲍嘉的艰难抉择,并非不得不如此,而是可以如此,但却无怨无悔,选择放弃,自我牺牲。

弗朗切斯卡的言谈中也说得很明确,出走的结果肯定是终结了这段情感的美好。而正是果断终结了出走的浪漫幻想,才成就了这段情感的美好。至于金凯德之后的人生,选择不作他想,孤身到底,甚至将死后所有财产都给予弗朗切斯科,这就是刻意美化。这是其一,其二是成功输送了美国梦的意识形态。

《卡萨布兰卡》(1942)

影片的时代背景、人物背景不能遗忘。弗朗切斯卡来自意大利巴里,因为美国梦才来到了爱荷华(当年移民美国的绝大部分意大利人确实来自意大利南方,巴里是意大利南方第二大城市)。1950年代,在郊区化运动大规模推行后,艾森豪威尔版的美国梦,家庭价值成为重中之重(这一定程度也改变了美国的电影业,家庭至上价值观与电视机普及捆绑一起后,导致美国电影往大片方向发展)。

影片开场第一个镜头书写「约翰逊夫妇」的字符,结尾俯拍家园(上帝视角)的最后一个镜头,形成闭合的家庭价值认同。而影片故事发生时间是1965年,这又是时代巨变的年代,嬉皮士运动、妇女运动、环保运动、种族平权运动、学运浪潮、反越战浪潮、肯尼迪遇刺,总之是新旧价值体系产生激烈交锋的时代(新好莱坞的扛鼎之作《教父》恰恰是解构美国梦)。

在影片中,弗朗切斯卡是美国梦的绝对认同者,美国是梦想中的应许之地,她对家庭、对婚姻的责任与义务,有着极强的认同。为此她甚至只有一个人在家时才能听歌剧解乡愁。诗与远方的爱好者金凯德,恰恰是美国梦的批判者(在影片中他有台词明确表达)。

而二人这段永世难忘的露水姻缘,实际是让金凯德浪子回头,在自我美化的同时,皈依了美国梦,潜移默化地让观众认同了美国梦──是美国梦成就了这段美好的情感,所以越是被这段情感打动,肯定越是认同美国梦。这不得不说是伊斯特伍德非常高超的意识形态表达技巧。

另外值得警醒的是,至少从演员来看,影片中的美国梦似乎只是美国人想象的美国梦。竞争弗朗切斯卡的扮演者有很多,最终入选的是梅丽尔·斯特里普(来自伊斯特伍德母亲的建议),从族裔身份来说更合适的人选伊莎贝拉·罗西里尼被摒弃。

尽管斯特里普非常努力(增重几十磅),但按照意大利的标准,斯特里普怎么演都令人感觉差一口气,有些气质与味道是怎么演都演不出来的。弗朗切斯卡这个角色,不考虑时代差距的话,最适合或者说最值得参考的演员,是意大利当年的国宝级女星安娜·玛妮娅妮(Anna Magnani)。

斯特里普方法派为基础的还原式、再现式演法,准则准矣,但却着实少了意大利演员特有的洒脱即兴感,玛妮娅妮尤其擅长突发的爆炸式演出(《罗马不设防的城市》、《小美人》)。所谓的南方意大利性只体现在表面化的歌剧与肥臀。

《廊桥遗梦》还偶或给人一种女性主义电影的错觉,这与电影以弗朗切斯卡的视角展开叙事有关,影片且有一些弗朗切斯卡视点下的镜头。但这不过都是男性视点伪装下的女性视点。

弗朗切斯卡的几个主观镜头,都是窥视金凯德的镜头,理解成欲望的唤醒,还不如说是男性撩拨的产物,是男性视点控制下的女性视点。影片并没有形成真正女性化的视点,甚至在两性的情爱戏中,被展示的裸露的身体依然是弗朗切斯卡。

《廊桥遗梦》是高度平衡的技巧化产物,在弘扬真爱永存的同时输出了美国梦意识形态。

伊斯特伍德能够以纯熟的场面调度能力在叙事结构、移情认同、意识形态表达之间作出最微妙的平衡,这大概是最终影片能同时俘获美国观众、电影手册、中国影市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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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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