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泽源
最近上线的《长腿》，再次凸显出恐怖片在国内外的包容度差异。
《长腿》
这部片现在在豆瓣一万多人看过，评分只有5.5，但在北美市场，它却是十一年来最卖座的独立制作恐怖片，一天挣回制作成本，IMDb和Letterboxd的评分也稳定在近7分。
取得如此商业成绩，出品方Neon的宣传发行有很大功劳。Neon在映前发布了一系列「不识庐山真面目」的碎片物料，只提供恐怖片段，不交代剧情背景，成功激发了大众的好奇心。
Neon在物料中对主演兼制片人尼古拉斯·凯奇的雪藏也是一出妙招。凯奇在前些年因其夸张演技成为网络上广泛流通的迷因（meme），但他对此现象由排斥到接受，这使他渐渐成了网生代观众最爱的中年演员之一。
近些年他偏爱与A24和Neon这类新贵片厂合作，奉上风格古怪前卫的独立电影（《救猪行动》《梦想情景》），在悄然中完成了生涯转型。
《长腿》
别出心裁的先行物料和凯奇的隐藏话题度，自然是《长腿》把人拉进影院的王牌。与之相比，Neon自吹自擂的影片质量，就有些名不副实。
Neon在影片公映前组织了面向媒体的试映，并收集了一堆吹捧，其中甚至有媒体将本片称为「《沉默的羔羊》之后最好的连环杀手恐怖片」，这属实是吹过了。
以独立恐怖片标准衡量，《长腿》制作精良，审美也出众；但若拿连环杀手题材电影的标杆级杰作来衡量，《长腿》差得太远，连影史殿堂的围栏都够不着。
《沉默的羔羊》
《长腿》讲述了一个与撒旦崇拜相关的连环杀手故事：从1970年代到1990年代，一位江湖名号为「长腿」的古怪男人（凯奇饰）在美国城郊地带炮制了十桩灭门惨案，因为从未留下活口，所以无人知道其容貌。
而FBI新人探员李·哈珀（麦卡·梦露饰）在工作中展现出惊人直觉，这让她的上司对她青睐有加，邀她加入对「长腿」一案的调查中，而事实也渐渐证明，李和「长腿」之间确实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长腿》
《长腿》在技术层面非常成功。
导演奥兹·伯金斯用两种影像风格对故事发生在1970年左右的部分和发生在2000年左右的部分作区分。
他在后者中使用数码影像和宽银幕格式，以广角镜头将主人公与周边环境隔离，加上精心设计的音效，制造出诡异、阴郁又失衡的感官效果。
在前者中，他则使用了1.33:1比例的复古胶片，用饱和色调和迷幻光线营造出年代感，审美极佳的构图则让我们想起由德莱叶和伯格曼拍摄的更早时期的恐怖片（这也是前些年由A24出品的复古类型片的常规策略）。
但要说故事，《长腿》顶多只能用平庸形容。
导演在解释连环杀手的作案方式时过度求助于鬼娃类型恐怖片的神秘主义惯例，而他对连环杀手手法的编织既不原创也不严谨，更多是在对《X圣治》和《十二宫》等名作进行拼贴。
与《沉默的羔羊》和《十二宫》这类经典相比，《长腿》说到底还是缺了优秀原著和真实案件的支撑。没有足够具有真实感的杀手设定，没有足够具有可信度的探案过程展示，单凭导演插入的暗黑神话碎片和超自然元素，以及扎实却不够有独创性的美学，并不能成就一部可以与上述经典相提并论的连环杀手片。
《十二宫》
与故事本身相比，《长腿》更值得回味的反倒是一些电影周边的戏外信息。
譬如连环杀手「长腿」名字的来由，很像是对简·韦伯斯特著名小说《长腿叔叔》的影射。
这部小说在它诞生的年代曾是彰显女性独立意识的代表作（女主人公朱蒂在那个女性地位较低的年代接受了高等教育，并最终成长为一个不依赖男人维生的独立女性），但在今天看来，一位17岁女生在孤儿院中被一位30岁富有男士选中，被其秘密资助，并通过书信来往被后者渐渐「养成」人格的故事，实在显不出任何进步，甚至行走在恋童的边缘。
《长腿》
《长腿》中「长腿」与李的关系，能与《长腿叔叔》中两位主角的关系形成呼应；而凯奇所饰角色展现出的种种怪癖，都有着恋童癖的迹象。甚至连李的母亲对她的教诲「并不是所有小孩都能正常长大」，听着都有点像是对于儿童性侵受害者的暗指。这些细节使影片超出其浅层文本，有了一丝寓言意味。
影片的另一个有趣之处也和童年有关（或者更精确地说，和亲子关系有关）。
导演奥兹·伯金斯大概不是一个你熟悉的名字，但你肯定知道他的父亲——至少你肯定知道他父亲的经典角色。他父亲安东尼·伯金斯，正是在希区柯克的《惊魂记》中饰演精神病患者诺曼·贝茨的演员。
《惊魂记》
有了这层关系，奥兹·伯金斯凭着恐怖片贵族血统在好莱坞打出名堂，也算是名正言顺。而奥兹的成长经历也很复杂：身为同志，他父亲在一个对待同性恋不如现在包容的时代里过得并不幸福。他曾尝试过性向矫正治疗，而与异性恋女子结婚，甚至与其生下孩子，也是安东尼·伯金斯自我纠正的某种尝试。
奥兹的父母关系也因此非常微妙，身为外人我们很难想象他的成长经历。或许正是因此，他会在讲故事时将视线投向那些被社会判定为非正常的人。
至于尼古拉斯·凯奇，大家都知道他是《教父》导演科波拉的侄子，但他母亲的经历却不是那么被人所知。凯奇的母亲Joy Vogelsang是一位当代舞者，有着长期的精神病史，几乎大半生都在与精神疾病搏斗，甚至多次接受电击治疗。
奥兹·伯金斯与尼古拉斯·凯奇
或许正是这层关系，让凯奇经常被疯狂的角色吸引。
而他也坦承，母亲的形象是他塑造「长腿」的灵感之一：「我不是说她崇拜撒旦，但为了给我的表演找到抓手，我必须尝试把我对母亲的记忆变得有建设性。」
《长腿》
于是凯奇在塑造「长腿」时吸纳着母亲的语调和仪态，甚至在圣诞节早上那天排练台词时听到了死去的母亲在和他对话：「圣诞节早上，大家都在拆礼物，而我却在继续尝试塑造这个阴暗的角色，并且在其中倾注爱。」
这些戏外消息，让人不禁感叹这些好莱坞影人有多癫。我甚至产生了一个可能不算离谱的想法：如果把好莱坞发生在戏外的这些私事拍成电影，或许会比扎实却缺乏想象力的《长腿》更疯狂，也更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