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八云的《怪谈》在市场上有着不少版本,我手上这版质量比较一般。无论是从篇目收录数量、注释还是插图等方面而言,上海译文出版社或者中国致公出版社的版本明显更丰富详实。相较之下,天津人民出版社的这个版本算是“丐版”,插图有没有的无所谓,连注释都舍不得给一个。这固然可能是因为故事短小简单,但一些外国作品加上注释,有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当时的一些背景,而且也体现出一种出版态度——某些出版社就有这种毛病,随便出版一本上年头的外国著作,文字翻译照搬过来就算完工,光秃程度堪比琦玉老师的脑袋,常年被打骨折卖也不稀奇。至于翻译水平,来来来,你给我翻译翻译,什么叫《第六感生死恋》?
要说这个“精装典藏本”有什么值得肯定的地方,嗯,纸质手感尚可,排版清晰不累眼,封面装帧在及格线以上(如果锁线胶装不脱落的话);至于篇目问题,本书收录43篇故事虽不全面,起码不像某些版本只收录30余篇。一般来说,这种搜集整理的民间故事类似于选集,篇目多少有所差别,多的可达80篇(从不同的书籍中补选),40多篇,50多篇都是常见的数量,只是有些是伪作,而且水平参差不齐。从读者的心理来讲,在价格相差不大的情况下,自然希望读到的故事越多越好,一些经典篇目基本都有,比如《茶碗中的幽灵》《无耳琴师芳一》《貂精》《雪女的传说》《武士之妻》(《黑发》)《骑在尸体上的男子》等。
我对日本怪谈和灵异故事的认识,最早来自于儿时看的漫画《地狱老师》,后来还有动画《地狱少女》,电影《咒怨》等一系列日本恐怖片。理论上讲,这些作品中的鬼、怪、妖、精、魔应该是不同类型的东西,不过,它们所带给我的恐惧感大体是如出一辙的。《怪谈》常被评价为“日本灵异文学的鼻祖”、“东方恐怖美学的经典”,这种评价就像说爱伦·坡的一些作品是悬疑和恐怖小说的鼻祖一样,地位是有的,但明显与现在我们所熟悉的类型作品不一样。
一般来说,民间故事和传说集结为文字作品,尤其是篇幅短的话,少有精妙绝伦的描写以及富丽堂皇的语句,比较简约,寥寥数笔就交代了故事背景和人物,完成了环境和气氛的营造,不像现代故事不厌其烦地正面描写细节。正所谓“荒山古墓杂草,深夜孤灯寺庙,樱花铜钟摇铃,骷髅黑影鬼叫”;至于故事呢,也有不少套路,“青梅竹马忽早逝,转世成婚终有知;抛妻弃子寻富贵,回头寻觅空余尸;痴情女子负心汉,黄泉路上两相伴;武士巧逢俏小姐,哪想精怪用情痴”。
像书中的描写:“在芳一的身后,始终摇曳着集团泛着青光的鬼火,上下飘动着,极其诡异。渐渐地,鬼火的数量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简直触目惊心的程度”(《无耳琴师芳一》),“只见那女人的脸上什么都没有,鼻子、眼睛、嘴巴的地方都是一片空白,整个脸部就是一个光面”(《貂精》),“他们曾告诉自己,台阶只有十八层,而自己现在却踏在第十九层,俨然已经到了楼上”(《千沙》),“那副尸骨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身上穿着的寿衣都已经破烂不堪,还有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武士之妻)……仅凭文字而言,《怪谈》并不能带给人那种“一排人缩在下铺战战兢兢看《咒怨》,晚上宁可憋到膀胱炸裂也不敢起来上厕所”的恐怖感,所以不必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阅读。
不少日本怪谈作品中的情节和设置,都有着《怪谈》的影子。不管是上面说的“看到一个没有脸的女人被吓跑,惊魂未定逃跑告诉另一个人,结果另一个一抹脸‘是像这样吗?’”,还是“楼梯的台阶本来只有n阶,结果我数着走上了n+1阶”,或者“茶碗里出现一个人的脸孔”,乃至“浑身上下写满经文躲避鬼魂”,这种现在看起来烂大街的桥段,早就流传于民间故事中。看看现在日本(乃至韩国)的校园都市怪谈,几乎每个学校里都有一个“多出来的阶梯”的传说,普及程度简直就像中国校园鬼故事里,几乎每个学校都建在乱坟岗上。
然而要说《怪谈》的故事完全就属于日本文化原创,也不见得。我更倾向于其实亚洲各国的灵异怪谈,不仅有着类似原型,而且互相影响扩散,小泉八云也一定受到了相关作品的影响。不然就没办法解释《安艺之助的梦》为何如此像《南柯太守传》;《倩女》简直就是照搬《离魂记》,连名字都不换——就算是日本原创,那还有聊斋中的《阿宝》呢;《守约》,是日本化的《喻世明言》“范巨卿鸡黍死生交”;至于《武士之妻》,我都不挑中国故事,泰国的《娜娜》(《鬼妻》)也是东南亚家喻户晓的传说。所以你要说灵异志怪,我《搜神记》《幽冥录》《酉阳杂俎》《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子不语》……等笑而不语。
《怪谈》的文笔和故事,大抵有一种疏淡或物哀的感觉,就像“你一定要将我葬在院子中,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时常听到你讲话,才能在春天看到盛开的花”(《毁约》);就像:
“人的生命犹如朝露,遇见太阳便要消散。……人生中的事,总是以遗憾居多啊”(《鲛人报恩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