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片段:
沈微慈坐在老太太身边,刚才发凉的身子,这会儿坐在人堆里便暖和起来。
她看着沈彦礼笑着送到面前的粉瓷小杯,又听他道:“三妹妹,这可是樱桃酒,里头还有玫瑰花蜜,可醇香好喝了,保管你尝了还想吃。”
沈微慈从未饮过酒,本想要推辞,可看众人都没说话,又看沈彦礼举着杯盏已送到眼前,又是老太太开口的,不好拒了扰了兴致,只好抿着笑着接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杯中,轻轻抿了一口,微微的酸甜,带了一丝不重的酒味,也没那么难喝,但也不好喝的。
她第一回喝,只喝了一口,沈彦礼见状便起哄:“哪里有只喝一口的,连五妹妹都能连着喝三杯,三妹妹怎么也得将一盏饮完。”
沈昭昭脸上冷笑道:“我瞧她是没喝过好东西,给她喝了怕浪费了。”
旁边老太太对沈微慈道:“果酒不醉人,一口喝下去身子才热的快。”
老太太这般说了,沈微慈也只得全喝下去。
只是空杯很快又杯沈彦礼给满上,好在他也未劝酒,跟着沈四爷忙着割肉来烤肉吃。
烤完肉再撒上盐,一股肉香味飘来,外头正下着冷雨,里头围着炉子吃肉饮酒,再看雨中景色,别是一番意境。
沈微慈手上也被递了一副银筷,也夹了一小块送入嘴里。
场面上继续说话热闹,只是沈微慈与这些话插不上话,便只吃了两口,静静在旁听着。
说的多是京师韵事,哪两家定了亲,又哪家闹出了什么事。
京城里关系盘根错节,世家里大多相互认识,即便不熟,也能说出些事来。
她本正静静听着,沈老太太却忽然握着她的手道:“平日里你无事就过去找人说说话,一个人待在院子里也闷不是?”
“多在园子里走走,和府里的姑娘们走动走动,热络热络。”
沈微慈就十分顺从的点头:“让老太太放挂念了,我记得的。“
沈老太太细细打量沈微慈的脸,在侯府一众姑娘里容貌竟是最出色的,且举止言行亦不差,又温和规矩,像是没什么太大的喜怒冲动,这般性情便难得。
竟些微有些觉得对不住这丫头了。
她又看沈微慈发上依旧丝毫装点也没有,耳坠手镯全未佩戴,仅仅就靠着那一张脸出挑,便问:“我瞧你身上连个首饰也没有,是没有,还是不戴?”
老太太这话下来,她就能感觉到旁边一道凌厉的目光看来,她神色不变的看向老太太低声道:“嫡母为我准备了好些首饰的,二姐姐也给了我一匣子,只是我从前便不戴这些,也怕首饰贵重弄丢了,想留着重要的场合戴。”
沈昭昭听了这话凉凉笑了笑:“真是给她好东西也浪费了。”
沈老太太皱眉看了沈昭昭一眼:“你也少说两句,你们本是姐妹,该好好相处才是。”
沈昭昭以前未被祖母这样严肃的说过话,一愣之下也老老实实的住了嘴。
沈老太太又对沈微慈道:“不戴首饰那怎么行?你现在好歹也是侯府里的姑娘,外头人来见着了,还以为侯府没给你做首饰。”
沈微慈听了这话抬头看向沈老太太,眉目温顺:“那我听老太太的话就是。”
沈老太太这才笑着拍拍沈微慈的手背。
宋璋与屋内的热闹好似亦格格不入,看着阁楼外的湖面,身边沈四爷和沈彦礼来主动说话也不理,丫头送来的肉也不吃一块。
只那目光时不时往坐在老太太身边,垂眸带笑的沈微慈身上漫不经心的看一眼。
站在宋璋身边的鸣鹤也不明白自家将军在想什么,明明中午回来一趟说是换身衣裳去校场练兵选人的,这会儿估计是不去的了。
可这种场合,将军到底坐在这儿干嘛。
烤肉渐渐吃完,沈微慈也只吃了一两块肉。
她是第一回吃鹿肉,虽说好吃却吃不惯,总觉血腥,再有一回也只烤那么一点,烤完了也等最后一个夹,那时便没有了。
倒是果酒尝了两杯,那一股苦涩味道,带着一股浓香,喝两口竟觉有些好喝。
再有她杯中一空便又丫头倒酒来,不知不觉饮了三四杯。
外头的雨更大了些,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老太太坐了一会儿也乏了,让身边嬷嬷搀扶着回去。
老太太一走,众人说话没顾忌起来,吃完烤肉又玩起了飞花令,以雨字为令,对不上来的便罚酒。
飞花令本不是难的,既可以说前人的词,也可以自己临时做赋。
但沈昭昭看了沈微慈一眼,便说得临场做赋,输了便罚三杯。
她还特意看向沈微慈:“三妹妹,你可不能不玩。”
沈彦礼见状不由道:“三妹妹应该没读过多少书,别为难三妹妹了,还是按着原来的规矩来。”
他说着便又看向沈微慈:“三妹妹,你别管昭昭的话。”
沈微慈坐在炉子边,白净脸颊因热气变得微微泛起了桃红,冰冷的手指也变得暖和。
她听了沈彦礼的话,这才抬起低垂的眸子,轻轻道:“我都听姐姐妹妹们的,别因我一人扫兴就好。”
沈昭昭冷笑一声皱着眉拽着大哥袖子冷哼:“听见没,人家不领你情,你巴巴说什么。”
沈彦礼一愣,看着沈微慈泛着薄红的脸颊,眸子看过来,轻轻又温和。
又有人道:“干脆先依着二姐姐的来吧,有难度才好玩呢,大家都一起玩,重在参与不是?”
沈彦礼便不说话了,叫丫头拿竹简来抽签,又看了眼旁边的宋璋,想叫又不敢叫的。
还是宋璋看了沈彦礼一眼:“你们自玩。”
沈彦礼才松了一口气。
众人都拿了签,沈微慈看了眼手上的签,最后一个。
沈昭昭先说,只有半个沙漏的时间,要对出押韵的诗句,的确是有些难的。
多是将前人的诗词改了句式说出来。
两轮过后,再轮到沈彦礼时便说不出来了,自罚了一杯。
到沈微慈说的时候,她略微思索下便道:“一夜雨如许,连朝势未休。”
其他人听了诧异,没想到沈微慈还能这么快对出来。
沈昭昭恼怒,她自小被族里的先生夸,诗词最出众,侯府里除了她能这么快对诗出来,也没别人了。
她又很快想了一句,目光却紧紧盯着沈微慈。
再后头一轮,五姑娘小,自然对不出来,四姑娘勉勉强强,沈四爷最后一刻对出来了,沈彦礼就直接不玩了。
沈微慈看向外头雨色,未怎么思索:“苔侵坏壁秋逾瘦,草没颓墙雨亦多。”
这诗细品有萧瑟之情,恰似残垣断壁的人走茶凉。
在场的人都不约看向沈微慈,实在想不通不过一个乡间女子,竟比她们还懂诗词。
宋璋淡淡眼神也落在沈微慈身上,染了薄红的脸颊艳似桃花,本是妩媚的面容,这一刻像是要化开水来。
那双湿润的在雨声里半垂的眸子,轻轻一个转眼,和那张樱桃红唇里吐出的诗句,叫宋璋的目光几乎没错过去。
沈昭昭见沈微慈又对上了,脸上的僵色便绷不住了,沙漏渐渐快到时候,众人都看着她,她勉勉强强在最后一刻才对出一句来。
沈微慈早已注意到沈昭昭的脸色,这一轮已无人能对上,轮到沈微慈了。
月灯一脸得意的看着其他人,等着自家姑娘大放异彩。
因为她知道她家姑娘绝对能对出来,姑娘最懂押韵韵脚,曾经在私塾里每每被先生夸,说姑娘还能去科考选科,定然能中进士。
更何况刚才姑娘还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一夜雨声连晓急,四山云气接秋寒。
叫她学着些韵脚,早就是想好了的。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却见姑娘一直思索到最后一刻都没接上来。
只见沈微慈轻蹙眉间,像似在认真思索,目光盯着沙漏,直到最后一刻才轻声道:“我想不出来了,还是二姐姐厉害,我自愿认罚。”
说着沈微慈从丫头手上接过杯盏,饮了三杯温酒。
沈昭昭本要再来一轮也对不上了,可要是她一个侯府正经嫡女输给沈微慈,那便是打脸了。
好在她即便有些让她刮目相看,也不过仅此而已。
她脸上露出笑,倨傲的看了沈微慈一眼:“三妹妹能与我比试这么几轮,已算不错了。”
四姑娘沈明秋笑:“不过三姐姐也厉害的,倒真没想到三姐姐能对上。”
沈明秋的确对沈微慈有几分刮目相看,上回下双陆棋也是,居然也能与沈昭昭下平局,双陆棋平局的情况本就少,那时候就觉得不可思议了。
沈微慈温温笑着:“我不过误打误撞,也当不得夸。”
“四妹妹五妹妹若认真了,更比我厉害。”
沈四爷看向沈微慈:“真看不出来三堂妹这般厉害,你以前读过书?”
沈微慈眼眸里依旧带着淡淡温和:“以前学过一些,但只是皮毛罢了。”
“真说起来,也比不过堂兄和姐妹们。”
说着沈微慈从椅子上站起来,告了辞道:“瞧着雨该是不会停了,我院子稍远些,先回了。”
正抬步子要走时,身边沈昭昭却拉住她:“三妹妹才来一局就走了?这多没意思?要不三妹妹再说个字,好歹也要三局才是。”
沈昭昭本是不想找沈微慈麻烦的,可明明是她赢了,偏偏他们居然都夸沈微慈来。
沈微慈一个乡下来的,明明他们之前也不喜欢她,为什么现在还夸她,这口气咽不下去,就只能找沈微慈麻烦了。
沈微慈顿住步子,低头看向坐在位置上的沈昭昭,她满目不屑倨傲,更深处还有一丝丝的恶意,像是让她越狼狈难堪,她便越高兴。
沈微慈不想与沈昭昭有什么冲突,她们都是二房的,起了冲突对自己并没有好处。
只是此刻或许是她饮了酒,果酒的后劲上来,她的身体微微发热,头脑也渐渐发晕。
她笑道:“这会儿瞧着天色快暗了,二姐姐若想玩,要不我明日过去陪二姐姐吧。”
沈昭昭看了沈微慈一眼:“今儿人这么齐,就算天快黑了又怎么了,我瞧着还这么亮堂的,或许很快就结束了呢?”
说着沈昭昭看向沈四爷和沈彦礼:“你们说呢?”
两人耸肩:“我们都行,这会儿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沈明秋会看眼色,也笑道:“我和五妹妹也都行。”
沈微慈闭了闭眼,应承下来。
后头两字依次是风,叶,沈微慈也依旧是最后一轮只剩下她和沈昭昭两人时输了,只为了少罚两杯酒,又不叫沈昭昭恨上她。
沈微慈自然喝不下了,输了后只第一杯饮了,剩下的都倒进了袖子里。
沈昭昭脸上得意的笑意越来越深,连着说话的脾气也好了。
再打算下一轮时,阁楼下头匆匆上来一个丫头,她往人群堆里看了一眼,给各房的问了安,又忙小声的走到沈微慈的身边,小声道:“三姑娘,章公子来了。”
丫头的声音很小,加上雨声和其余人的说话声盖过去,这话也没人听见。
但一直懒洋洋坐在围栏上兴致缺缺往外看雨的宋璋却回过了头,将视线落在了沈微慈身上。
只见沈微慈侧身对着他,宽敞袖子规矩的放在膝上,秀气的后背仪态端方,淡色眼眸里好似有几分看不明了的情绪。
又见她听了那丫头的话,站起身走去角落处,背对着众人,留一个宝蓝窈窕的身段。
他懒懒看了一眼,回过目光。
这边沈微慈朝着那丫头小声问:“他现在在哪?在我父亲那儿么?”
那丫头便摇头:“章公子刚从二老爷那儿过来,现在正在姑娘院门口呢。”
“奴婢叫他去厅里坐坐,他却说姑娘不在,进去不合礼数,便在院门口等着姑娘就是。”
沈微慈一听这话点点头,叫丫头先回去,又叮嘱说外头风寒雨大,也送盏热茶给他暖暖身。
那丫头小声诶了一声,又忙去了。
沈微慈回过头,见着众人也在看她,便过去轻声道:“院子里的丫头出了事,我先须得回去看看,下回再陪姐妹们一起玩吧。”
有一人问:“丫头出什么事了?”
沈微慈便笑了下:“本是小事,不过斗嘴两句,我回去看看。”
沈昭昭看了沈微慈一眼:“这样的小事你都要管?”
“该不是输不起吧。”
上回双陆棋沈昭昭心里头还憋着一口气在,这会儿总算说出来了,心头倒稍微畅快了些。
沈微慈看着沈昭昭,眼里的笑意依旧安静:“我确赢不过二姐姐,不过院子里也实有事情,让二姐姐扫了兴,我下回再来赔罪。”
沈昭昭看沈微慈这般在她面前做小,脸上倨傲更甚,又不耐烦的摆摆手:“去吧,去吧。”
沈微慈这才拢着袖子,带着丫头往楼梯走。
宋璋垂眼往楼下看,只见不一会儿下头的廊桥上,沈微慈撑着青伞,披着月白斗篷走在上头。
她的步子细缓,静悄悄的走在雨里,穿过曲折的石板路,渐渐消失在一片芭蕉叶里。
身边传来一声感叹:“三妹妹的颜色是真真好,脾气更是好的不行,我看她才情仪态也不输给大家闺秀,说不定将来能嫁户家世不错的人家。”
说着沈四爷沈栝转头看向沈昭昭:“听说三妹妹也已及笄了,二伯母可给三妹妹选亲事了?”
沈昭昭听罢这话,笑的冷淡:“她不过是生的好些,其他的还不是带着些乡下习气,能嫁什么好人家。”
“将来在京师里随便指一门给她,哪家都比她在裕阳找的好,她也该知足了。”
宋璋看着那早没影的远处,从围栏上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沈昭昭见着宋璋不打声大招的走出去,想喊又住了嘴。
宋璋要走,自然没人敢问,从前几乎都不会与他们坐在一起,也就今日难得过来一起烤肉吃,也没呆多久就走了。
沈明秋看着宋璋的背影不见了,忽然对众人问:“宋哥哥也快二十二了,是不是也要议亲了?”
沈栝摇头:“二哥性子冷漠,才回京一年多,投怀送抱的可不少,估摸着大伯母正物色吧。”
“说是前些日子还有女子故意往二哥马车前撞,就为了引二哥注意呢。”
沈明秋听罢好奇的问:“那然后呢?”
沈栝便啧啧道:“然后便是二哥让人直接碾过去了,说是那女子的腿再不能好了。”
众人都深吸了一口气。

如侵立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