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他们神经病。为什么要对别人讲，自己多么惨？还要讲得那么细？神经病。

我觉得，讲科学或讲红楼梦，应当讲得细。但是自己日子多么惨，怎么个惨法，不要对人讲。更不用说讲细。

有人说，老贾心肠硬，不善良。

然而，我相信杜威一句话：对什么都同情，与对什么都不同情，一样坏。

我不是对什么都不同情。随着自己年纪变大，父母变老，我对他们越来越觉得过意不去。

父母是农民，一生辛苦，一生没考虑过自己，只一心为我和妹妹考虑（可能为我考虑更多一些，他们有点重男轻女）。我很想让他们过上好一点的日子。但是无力。

新年元旦前，我在网上为父母买了一点好吃的：平遥牛肉，烤肠，板栗饼。这是我第一次给他们邮寄东西。

（我怎么想起给他们网购东西？可能是因为，一两个月前，父母给我寄来一大袋核桃。母亲说，是父亲花50元还是100元买的。我听了大吃一惊。父母花钱节省到极点，竟然舍得花这么多钱买核桃？）

与父母视频时，我告诉给他们网购了一点吃的。父亲听到后，登时不满地说：

“干嘛花那个钱呀？！”

昨天，他们收到东西，打视频告诉我。母亲又一再嘱咐我：“我给你说，以后再不要给我们买东西了。我们想要什么了，自己会买。”

后来，父亲又在边上兴奋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今天净挣了100元。”

父母每天去铁牛广场摆地摊，卖些指甲剪、推子一类的小物件。无非是为了减少我负担。他们都是69岁。

往常他们摆一天摊，或能挣二三十，或能挣五六十。今天竟然挣到100元，难怪父亲那么高兴。

我说：“真不错。真好。”

我一面替他们高兴，一面为自己惭愧。自己写公众号好几年，传播自己认为的好思想，殚精竭虑，到今天，每天连广告收入带好心人的打赏，只能挣30多块。连69岁的没知识的老人，竟也赶不上。

再想想自己为写文章付出的思虑和劳动，惨，实在是惨。

我不由怀疑，我在公众号提供的那些玩意，是不是没有价值？是不是根本没几个需要它们？

从前我在绵阳时，每次走天桥，看到天桥上有老人在卖织着各式图案的鞋垫，或卖用草编的鸟虫之类，总会心里感到悲哀。

我想：他们给鞋垫织图案，或编扎蚂蚱小鸟时，一定也很精心吧？但是，有几个人需要那些东西呢？

那时我不会想到，自己父母有一天也开始摆地摊，而且居然可以每天挣好几十元。现在想来，那些在天桥上卖鞋垫的，也许每天也可以挣几十元呢？我那时还为人家感到悲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