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恺伟:B级老外,上海漂流20年

出色的力量 2024-02-08 14:03:22

沈恺伟,本名 Christopher St. Cavish,美国人,在中国生活了将近 20 年。他刚刚度过了他口中每一年最忐忑的时间——续签证,这样他才可以继续留在中国。

几天后,说起这件事,他还是有点紧张和局促:“这是上海最恐怖的地方,这是我一年在中国的生活里最恐怖的五分钟。”为了持续在上海生活下去,他需要每年提交材料,获得新签证。对每个需要在国际间流动的人来说,这是惯常流程,更何况,对沈恺伟来说,这十几二十年,年年如此。

但面对签证官的一刻,沈恺伟开始胡思乱想,不知道自己这一年中做的哪件事,可能会影响自己的签证:过马路的时候闯红灯会吗?一些生活中更不起眼的小事会吗?他带齐了所有的证件和材料,站在服务窗口外,等待工作人员在电脑上操作。他不知道工作人员可以在系统里获得什么。

沈恺伟在上海住在武康路附近,喜欢在附近散步。

每次续签,沈恺伟还会获得一个工作许可证,上面写着他的等级“B”。中国政府把来华工作的外国人分成了三个等级,A、B 和 C,分别对应着外国高端人才、外国专业人才、其他外国人员。这一分类用积分来分类,达到 85 分会被判定为 A 类,60 分是 B 类,60 分以下是 C 类。沈恺伟达不到 A 类标准,他说自己是“B 级老外”。

而最早来到上海,只是一个巧合。沈恺伟 19 岁时,爱上厨艺,不想再读大学。2005 年,他 24 岁,从美国的迈阿密远赴香港,找一份厨师工作,却阴差阳错被录取为上海浦东香格里拉酒店工作,那时上海正是一切竞相勃发,急需人才的时代。沈恺伟的记忆里“陆家嘴遍地都是工地”“建筑工程全天推进,24 小时不间断”。

当他落地浦东机场之时,对这座城市仍旧一无所知,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空气的潮湿和滞重。时至今日,沈恺伟对上海的了解程度,甚至超过了大多数的中国人。

他就住在武康路附近,喜欢在附近散步,看看街边有什么小店新开,也看看自己熟悉的店铺是否还在营业。最近,上海人都在看得电视剧《繁花》,沈恺伟也准备看看,但估计是听不懂上海话版,得看普通话版。在上海待了快二十年,沈恺伟听得懂一点普通话,也稍微能看得懂一些中文,以英文写作。

早先在做厨师之外,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上海,给不同的媒体写作成了他的副业。渐渐地,他开始写专栏,2023 年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起名《洋盘》。

“洋盘”是上海方言中的一个词汇,意思是不精明不内行容易被人愚弄的人。沈恺文笑着说,这个名字像是个玩笑,但是只能对自己开,“说其他人是洋盘总归不太好”。

《洋盘》一书的封面

书里,他毫不避讳地讲述了自己作为一个“B 级老外”在上海的生活。他写自己和前妻发生激烈的争吵,写和前妻离婚,也写自己在上海租住老房子,邻居的歇斯底里和恶劣的条件。和千万在上海生活的年轻人一样, 他需要面对生活的琐碎和各种麻烦,要和抑郁症抗争,要面对生死别离,要想办法和朋友一道,把不幸离世的外国朋友遗体运出中国。

在上海的生活中,啤酒阿姨是个重要的地方。

当我提出能不能找一个跟《洋盘》有关联、对沈恺伟来说有一些特别意义的地方,他选择了这个在延安西路地铁站天桥下的精酿酒吧。我路过过这个地方很多次,却从未停下脚步,直到这次抬头一看,才看到门面上硕大的四个字。

采访约在早上十点,连绵数日的雾霾还没散。接到地点,我愣了一下:真的有酒吧可以在早上十点开门吗?我提早到了一会,伸着头往里看,电视还开着,大门紧锁,里面没有客人也没有店家。沈恺伟准时出现,跟我做了一样的动作,伸着头往里看。天气不冷,他在打底长袖外套了个羽绒马甲,后来也陷入疑惑:“这里应该是 24 小时开门的,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

沈恺伟最近去了趟开封。摄影:Sheila Zhao

2015 年,沈恺伟第一次发现这家店时,这里是老板张银娣开的一家小卖部。店里六台冰柜一字排开,摆满了啤酒,有许多在中国少见,甚至连在美国也少见的精酿啤酒品牌。张银娣本来开的是复印店,自己爱喝啤酒,每一种在店里售卖的啤酒她都喝过,每有新酒她都愿意尝试。啤酒商们闻风而动,渐渐地,张银娣的小摊上全是刚刚进口到中国的新鲜货。

这一切都令沈恺伟觉得新鲜有趣,他马上动手撰写了有关这家小店的文章,发布后,一天内阅读量就超过了 20 万。沈恺伟之前写过一位卖外国进口食材的“牛油果阿姨”,在新的文章中,他把张银娣称作了“啤酒阿姨”。没想到,“啤酒阿姨”一炮而红,张银娣逐渐经营起更大的生意,精酿酒吧“啤酒阿姨”成为新晋网红。

这些年,因为抑郁症的诊疗,沈恺伟不再喝酒,甚至连咖啡也不喝,他笑说“这很不像个美国人”。但每次去“啤酒阿姨”,老板要是认出来他,总是送来一大堆酒喝,也不收钱,跟着他一起去的朋友能沾沾福气。沈恺伟推辞不掉,自己也只是坐在朋友中喝喝冰茶,有人要一起喝咖啡,他就点一杯乌龙茶,随手认真地晃动杯子里的茶包,一会儿把茶包从杯子里拿出来,一会儿又放回去。

沈恺伟在开封一家店吃小吃。摄影:Graeme Kennedy

沈恺伟和上海,和中国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奇特关联。曾经一份《上海小笼包指南》让他迅速成名,人们提起他就想到那个拿着尺子测量小笼包的老外。而在来到上海的第二年,他才知道,他的外高祖父曾经在和他同一个年龄的时候来到了中国。而两人的目的全然不同,外高祖父是为了传教,沈恺伟为了讨生活,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是为了冒险。

沈恺伟的外高祖父名叫海勒姆·哈里森·洛瑞,出生在俄亥俄州的农场,成为了一名卫理公会的传教士。近乎 100 年前,外高祖父在北京建了一座名叫亚斯立的教堂,现在已经成为基督教会崇文门堂,洛瑞家族的传教士们所建的汇文书院在今天成为北京大学的一部分,创建的眼科医院,现在则成为同仁医院的一部分。在此之前沈恺伟从未知道这一切,直到他来到中国后,母亲才跟他提起了简单的只言片语。

洛瑞家族北京住处合影

他很难理解外高祖父身上的使命,鼓舞外高祖父的“是一种远远高于个体的精神力量”,而对于沈恺伟来说,他来到上海的时候没有计划,没有使命,没有根基,也没有安身立命之所。和外高祖父从来到中国就抱着想拯救一些苦难深重的人的目的相比,沈恺伟说自己到今天都在“卖力地学习如何拯救我自己”。

时间过得很快,这是沈恺伟来上海的第十九年,他顺利拿到了第十九个工作签证。从厨师到专栏作家,再到如今,沈恺伟开了自己的咨询公司,老板和雇员就是他自己。人们已经忘了那个《上海小笼包指南》,啤酒阿姨也不再是最炙手可热的网红店,这个城市总是在不断地更迭。

以下是我们和沈恺伟的更多对话——

WSJ.: 为什么选择 “洋盘”和"Outsider (局外人 )"作为书名?

沈恺伟 :我的朋友取了“洋盘”作为书名,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自己取了 Outsider,局外人的意思。在中国,我是个局外人,但不仅仅是在中国,在美国时,我也常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这是我的个性。

我出生于 1980 年,19 岁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下厨做饭。在我所处的中产家庭里,有人选择当厨师是件很奇怪的事。因为相对而言,这是一份低层次的蓝领工作。我妈妈是图书管理员,有两个硕士学位,爸爸是工程师,有一个硕士学位。为什么我要去当厨师?而且如果我做出了这种选择,我就不需要上大学。

洋盘是上海话,我理解“洋盘”是有点贬义的,叫一个年轻人洋盘,多少有点不太好的意思。但对我来说,我可以叫我自己洋盘,这是个小玩笑。

WSJ.:局外人的身份,是否反而让你对上海有了清晰的认识?

沈恺伟 :它提供了一个反映上海的视角。我不会说它是好是坏,但拥有外部视角总是一个很好的事情。从内部角度看问题也不错,两者各有优势。

作为局外人有一个很大的优势,这也是《洋盘》这本书最有趣的地方,我书里出现的牛油果阿姨、啤酒阿姨,中国作家可能不会写他们的故事,中国人自己看来这些事情很常见。但对我来说,我知道了这个事情,就会想也许这里面可能有些有趣的东西,也许我应该再深入挖掘一下,就能找到一个好故事。

我在这本书里花费了很多心血,这不仅仅是因为我是局外人,更因为我愿意注意到一些小细节,我会认真思考,我能从中学到什么?有没有更深层次的故事?有的时候确实存在更深层次的故事,有的时候也没有。

WSJ.:从何伟(Peter Hessler)到扶霞·邓洛普(Fuchsia Dunlop),过去一二十年内,出现了很多书写中国的外国作家,他们也习惯注意到很多种中国写作者注意不到细节。你觉得这些细节和你们外国人的身份有关系吗?

沈恺伟 :我认为这就是局外人视角的优势,我们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讨论这个问题。有一位非常出色的电视纪录片制作人,名叫路易·索鲁(Louis Theroux)。他的父亲保罗·索鲁(Paul Theroux)是个很有名的作家,在 80 年代写过一本关于中国的书叫 Riding the Iron Rooster: By Train Through China,直接翻译起来是“骑在铁公鸡上:乘火车穿越中国”。

路易·索鲁持有英国护照和美国护照,是一个纪录片导演和制作人,因为他有英国口音,人们认为他是英国人,而他却在拍摄关于美国的纪录片。

他关于美国的纪录片令人惊叹,因为他做的就是 outsider 局外人会做的事。他会问为什么美国有这么多枪?美国人不会问这个问题,因为我们知道答案,早就习以为常。他也会问为什么监狱里有这么多人?为此拍了一部纪录片。这就是局外人视角能给创作带来的东西,看到当地文化中确实存在,但没有被身处其中的人察觉到的事实。

WSJ.:你认为身为一个局外人会让你感到放松吗?

沈恺伟 :这并没有让我放松,但它给了我一些许可,让我可以问一些其他人不会问的问题。英国人会问美国人为什么有这么多枪?我会问,为什么中国有这么多拉面店?它的来历是什么?大多数中国人都不会问这个问题。

WSJ.:你的外高祖父在 1900 年左右,作为传教士来到中国,建了学校和医院,他当时所创立的教堂还在北京矗立。你妈妈在北京出生,有中文名字。为什么会把这段历史写进这本书?

沈恺伟 :2022 年上海封控,给了我一个契机,让我有机会做研究。我妈妈是在 2006 年告诉我这个故事的,我来到上海之前并不知道自己和家庭跟上海有这么深的关联。我觉得这很有趣,我有责任找出历史,我只是一拖再拖。

对我来说,这就像是为家人服务,记录这段历史就像是一种工作,甚至是一种道德责任。因为他们并不了解这段历史,我的母亲只知道自己出生在北京,知道一点点她父亲的情况。因此,在整本书中我所做的所有研究中,可能只有 5% 来自我的家人们,其他 95% 来自不同的地方,他们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故事。

WSJ.:你在书中写,你的祖辈来到中国想“拯救”一些人,但你写下这本书时,却不想救任何人,我们该如何看待你和你外高祖父之间的区别?你们都是美国人,在不同的时期来到了中国,却产生了很大的不同,是什么造成了差异?

沈恺伟 :我认为区别在于,他试图给中国带来一些东西。他给中国带来了宗教、《圣经》和基督徒;而对我来说,我想向中国学习。这就是我所说的 “汲取”,我想从中国学习一些东西。从字面上看,中国就是我的一位老师。对我来说,我觉得自己是个学生,中国在教导我。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别?我认为这是我们所处的时代造成的。19 世纪的中国还没有现在这么富裕,人们来这里不是向中国学习,清朝也不希望外国人来这里,或者也不希望人们向中国学习。现在,我们可以向中国学习。

WSJ.:这本书打破了很多人对生活在上海的外国人的想象。大多数人都以为生活在上海的外国人都是高管,拥有体面的生活。为什么中国人会有这样的现象?

沈恺伟 :从1980 年代开始,中国开始出现一些常驻于此的外国人,最开始来这里的只有高管。1990 年代开始发生了变化,2001 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一些颇具冒险精神的外国年轻人,逐渐意识到这个国家是开放的,想来中国看看是什么样子。他们听说这里的东西很好玩、很有趣,就来到中国。

大概十年前,中国政府开始把来中国的外国人划分成了 A、B、C 三个等级,此前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在中国的老外是有差别的,并没有把不同类型的外国人考虑在内。事实上在这之前,中国已经有了不同的外国人。我是一个处于中间阶层的外国人,拿到的就是 B 类签证。A、B、C 的等级会写在我的工作许可证上,这是一张单独的卡片,以防我忘记自己是哪一类外国人,政府会随时提醒我。

WSJ.:《洋盘》中似乎可以看出来,有很多事情困扰着你,你必须解决日常生活中面对的无尽问题。这很像绝大多数年轻人在上海会面对的事情,这些年轻人被称为“沪漂”。你写出了很多沪漂的真实生活,即便你是千万沪漂中最特殊的一个群体,你觉得为什么会这样?

沈恺伟 :我希望更多的人能够写出他们在上海的真实生活,现实生活比一篇文章更复杂。如果你想写一个人的真实生活,你就必须写出烦恼、问题,以及糟糕的时光和弱点。

而大多数人都不想写这些,我观察到朋友圈就是这样,里面都是每个人在分享自己生活中发生的好事,或者我们想让其他人知道的好事。我们不谈论不好的事情,这很自然。我认为这是人类的本能,我也不想在社交媒体上看到每个人的问题。

人们对生活中面对的困扰感到尴尬,但我无所谓,当它不伤害我的时候,我不在乎。我以前就意识到,如果我对这些事情保密,反而会伤害到自己。如果我把这些看起来不好的事情告诉所有人,它不会伤害我。如果在美国,我告诉人们这些事情,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在这里,如果我谈论我自己的精神疾病,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在我身上。也许下次我去找工作,面试官认出了我,他们会说我在书里写了我有抑郁症,所以我们不能雇佣你。但我不在乎,我不干这个工作就是了。

我是个局外人,我不在公司朝九晚五的生活里,没必要听这些规则。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是外国人,但更多是因为我选择不生活在那个世界,我选择以自己的方式生活。

WSJ.:你的工作是给一些餐馆提供咨询服务,你观察里,现在上海的餐饮业如何?你的生意怎么样?

沈恺伟 :自 2022 年以来,上海的餐饮业都非常糟糕。疫情虽然结束,但对餐饮业的影响还在持续,人们不想花钱,餐饮业也是如此。你可能会看到一些餐馆爆满,但会发现这些人的消费比以前少了。以前他们每人花费 400 元,现在每人花费 200 元。以前花费 200 元,现在则在家吃饭。

人们在餐馆的消费减少了,这意味着餐馆的收入减少了,餐馆不再雇佣我的公司来帮助他们。这也对我的公司造成了伤害。为了维持一家餐厅的正常运营,老板们需要支付房租、员工工资和食材费用,目前很多餐馆在这三方面都遇到了很大的困难,所以我的咨询服务就没办法开始。事实上,他们不会为此多付钱的,所以我必须改变我的生意方向。

WSJ.:你的企业未来会有哪些方向?

沈恺伟 :为来中国的外国厨师和餐厅从业者提供服务,并帮助他们了解中国,能够为他们提供一些专业指引。

我认识很多来到中国的西方厨师,他们也不告诉任何人,自己就来了。他们来这里四处看,看看上海是什么样的?上海的餐馆是什么样的?中国人的想法是什么?有没有什么餐厅的创意可以让他们从这里带到纽约、伦敦、悉尼和巴黎?这些人需要像我这样的人向他们解释上海、上海餐饮业,应该去哪里看之类。我会改变业务方向,把重点放在来上海的外国人身上。

WSJ.:在当下,外国人和外国厨师仍然对上海感兴趣吗?

沈恺伟 :比以前少了,但仍然感兴趣,依旧有市场。中国是世界上饮食文化最丰富的国家之一,人们总是喜欢中餐,住在海外的中国人也喜欢中餐,在美国,搜索次数最多的外国食物就是中餐。

WSJ.:什么样的餐厅在上海开餐馆能成功?你觉得是便宜的吗?

沈恺伟 :现在是便宜的。在上海,最好的餐厅就是看起来很贵,但花不了多少钱。上海很多人都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实际上并不贵的餐厅吃饭。在五年前,人们可以接受看起来很贵,实际上也很贵的餐厅,没关系。但最近 5 年,它应该看起来很贵,但实际上不能太贵。

WSJ.:你如何看待中餐?中餐与西餐的区别在哪里?

沈恺伟 :有很多,这个问题也很重要。一般来说,中国菜更健康,饮食方式也比美国的饮食方式更健康。

中国餐馆里的菜油很多,但如果你在家做饭就不多。大多数中国菜都是家常菜。如果你在家做饭,你会用更少的油,更少的盐,更少的调味品,还会吃更多的蔬菜,蔬菜比肉多得多。中国人好像天然地知道如何平衡膳食,每一餐会吃几道不同的蔬菜,或几种不同类型的食物。在美国去外面吃饭,吃的就是三明治一类的快餐,在家里只吃一大块肉和一点点蔬菜。这是不健康的,对地球也是不可持续的,这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我们已经在美国犯了这个错误,所以我认为中国可以提供的东西之一,就是向世界其他国家展示与众不同、也更好的饮食方式。中国食品的加工程度较低,而美国食品的加工程度很高——如果看看超市里普通食品的成分表,你很难理解其中的成分的化学名称。但在中国,人们大多还是购买水果、蔬菜和肉类,这些都不是超级加工食品。在大城市,情况正在发生变化,中国人也会吃更多的超级加工食物。但总的来说,我认为中国的饮食比世界上大多数地方都要好得多。

我认为中国的蔬菜烹饪是世界上最好的,而且中国人吃的食物也很多样。衡量这个的标准是一餐中用到不同食材的数量,如果你把一年中吃到的所有不同食材加起来,中国的食材种类比其他国家的多得多。

WSJ.:你会在未来像测量小笼包一样,测评另一种中国食品吗?

沈恺伟 :不,我做不到。因为这个测试方式只适用于小笼包,小笼包的标准是皮要薄,汤要多,肉要多,这些都很容易用非常便宜的设备来测量。

其他的食物,比如生煎包它之所以好吃,是因为它很脆。但你无法测量脆度,因为脆度实际上是由你的耳朵决定的。当你吃东西时,声音会通过下颚传到耳朵,你的耳朵会告诉你这食物很脆,这很奇怪,也很复杂了。

WSJ.:你来到上海这么多年,在你眼里这座城市有什么变化?

沈恺伟 :我不会说这个城市变得更好或更差, 2005 年我来的时候,我就喜欢这个城市,现在我也喜欢。但这近二十年的时间,上海变得很不一样。上海变得越来越方便,现在上海干净光洁,很有面子,到处都是星巴克,到处都是 GUCCI,这到底好不好取决于你的看法。

对我来说,我喜欢以前的上海,也许比现在的上海更喜欢一点。上海的精神是什么?乐观主义(optimism)或者是兴奋(excitement)?这两个词似乎都不太合适,我很难描述,但是我能感受到它。因为总是有很多新鲜事发生,比如 2008 年北京奥运会,2010 年上海世博会,中国一直在增加新的东西。现在这座城市正从发展中的状态走向发达的状态,新事物数量的增长稍有放缓,所以看起来不那么令人兴奋了。

想要重新兴奋起来,你需要和这里的人交谈,你需要远离市区,去上海的其他地方,去青浦,去松江,去杨浦,去四处逛逛,和老上海人交谈,远离那些网红景点。

WSJ.:你认为上海是一座有野心的城市吗?

沈恺伟 :是的,这是一座需要野心的城市。这周我采访了一家饺子馆的老板,他向我解释说,1990 年代下岗后,他放弃了家里原来的房子,为了做生意方便,买了新房子。他开始经营小饭店,一家先是面馆,但并不成功。后来他开始经营饺子店时,他对饺子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如何包饺子。他想雇一些懂行的人来做,但他们失败了又失败。直到过了很长时间,他们才开始学会如何做生意。

这一代人,他们是如此勇敢,如此雄心勃勃。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上海的故事,可能是全中国的故事。用一个家庭的安全感换赌博式的生意,现在他很有钱,他饺子店的生意非常非常好。我从来没有过那么勇敢,也不会这么勇敢。那些在 90 年代下海的中国人,他们不断尝试一些新的东西,即便一开始可能摸不到门路,生活很难,但他们也很了不起,非常鼓舞人心,这才是真正的励志。

这周我每天都在想这个故事。为什么?因为那个人的精神,他如此勇敢,为了家人的生活,为了他们的未来,不惜以身犯险。你必须有大胆量,要做到这一点,才有可能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

WSJ.:在一段时间后,比如五年、十年后,你会回到美国吗?

沈恺伟 :我不知道,也许这真的不是我能控制的。这取决于我父母的身体状况,如果没什么大问题,我会留在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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