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后车窗被敲响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麻烦来了。
"王大哥,能不能顺路捎我一程?"那是1995年腊月二十八的深夜,老家那条蜿蜒的乡间小路上,雪花纷纷扬扬地落着,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白色。
我叫王长贵,在县城跑运输。
那会儿刚贷款买了辆二手夏利,车漆都褪了色,右后门还有个小坑,方向盘都磨得发亮了,可在我眼里比啥都金贵。
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晚上干到半夜才回家,就盼着能早点还清贷款。
媳妇杨巧云心疼我,总说别太拼命,可这车贷每月都得还,一分钱掰两半地用,她也知道我的难处。
那晚上跑完最后一趟,手里攥着赚来的钱正美呢,老远就看见路边蹲着个人影。
北风呼呼地刮,那人缩成一团,不时跺跺脚,看着怪可怜的。
走近一看,是同村的李建福,他穿着件薄夹克,整个人都在发抖。
"建福啊,这大半夜的咋在这儿?"我把车停在路边,车灯的光照在他冻得通红的脸上。
"王大哥,我爹突然病了,电话打不通,我想早点回去看看。"李建福搓着手,哈着白气说。
"公共汽车早停了,我走了十多里地了,腿都冻麻了..."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上车吧。"我心一软,想着自己老爹要是病了,我也得着急成这样。
这年月,能有个电话都不容易,村里就李建福家装了个,还是他在县城电器店打工时托人安的,一个月光电话费就得二三十块钱。
谁知这一路上啥事都赶上了。
刚开出没多远,"砰"的一声,车胎炸了,吓得我俩一激灵。
雪下得更大了,手电筒的光都给盖住了,伸手不见五指。
我俩跪在雪地上,冻得直哆嗦,手指头都快没知觉了,费了老大劲才换上备胎。
"你这车胎也太旧了。"李建福帮我收拾工具,"改天我给你介绍个批发商,价钱便宜。"
"建福,你爹啥病啊?"我一边开车一边问,这一耽误都快一个钟头了。
"我妹妹说爹突然说话不利索,整个人就歪了。"李建福急得直搓手,眼睛都红了。
"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当儿子的..."他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我使劲儿踩油门,这破车在雪地里直打滑,要不是前几天刚换了防滑链,怕是连山路都上不去。
这一路上,我心里直打鼓,生怕再出啥岔子,油表都快见底了。
到了他们村口已经快到午夜,村里的狗都叫开了。
正巧碰上几个串门回来的婶子,王婶子张寡妇她们几个,平时就爱嚼舌根。
她们看见我俩,眼神怪怪的,窃窃私语着快步走开了。
没过几天,村里就传开了,说我半夜三更载着李建福回来,指不定干啥勾当。
这谣言越传越难听,说我俩半路上把车停了好久,还说看见车子一直在晃,连我和李建福平时怎么眉来眼去都编出来了。
我媳妇杨巧云也疑神疑鬼的:"你老实说,那天晚上到底咋回事?咱结婚这么多年了,你要是有啥说不出口的事..."
"我这不是看他着急回家看他爹吗!"我气得直跺脚,指天发誓。
"咱们村就那么点人,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你还不信我了?"我急得直挠头。
可越描越黑,集市上碰到老乡,人家躲着走。
开车拉客,有人认出我来,直接转身就走,好像我是啥瘟神似的。
我气得好几天没开车,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这些年的辛苦算是白费了。
杨巧云看我这样,叹了口气,端来一碗热汤:"算了,咱知道自己没做亏心事就行。"
"这些年你供我去培训学美容,开了个小店,日子总算好过些了,别太往心里去。"她轻声安慰我。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轻易帮人,看见熟人走路,我都绕着走。
就连大雨天看见老人打伞,我也不敢停车,生怕又惹出啥是非。
这些年,靠着跑运输,房子也翻新了,儿子也上了初中,可心里总觉得憋屈。
直到2005年腊月,整整十年过去了。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擦车,腊月的太阳暖洋洋的,车身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李建福突然站在门口,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手里提着个公文包,可还是那副老实样。
"王大哥..."他站在那儿,搓着手跟十年前一模一样。
"我...我是来赔不是的。"他的声音都有点发抖。
原来那年他爹是突发脑溢血,要不是我及时送他回家,他爹真就撑不到第二天。
这些年,他爹慢慢康复了,虽说胳膊还有点瘸,但能下地干活了。
只是村里人嘴碎,把救命的事传成了见不得人的事,害得他这些年回村都不敢来找我。
"这十年,我爹没少念叨你。"李建福红着眼圈,从公文包里掏出个厚厚的红包。
"要不是你,我爹哪能活到现在。我爹总说,要是那天晚上没遇到你,他这条命就没了。"
"这些年我在深圳打工,从学徒做起,起早贪黑,一步步才有了今天。现在开了个小厂子,总想着找机会跟你当面说声谢谢。"
我把红包推了回去,心里暖暖的:"咱村里人,这些年你爹身体好就行。"
"王大哥,这次回来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他不好意思地说。
"我那厂子要在咱们县城开个分厂,专门生产汽车配件。想请你来帮忙管理,你开了这么多年车,人脉广,懂得也多..."
听完他的话,我愣在那儿,手里的抹布都掉在了地上。
杨巧云端着热茶进来,笑着说:"去吧,这些年你开车够辛苦的了。儿子也大了,该换个轻松点的工作了。"
现在厂子开得红红火火,去年还评上了县里的明星企业。
工人们都说,王厂长特别照顾他们,就连过年值班的,伙食都特别好。
春节聚餐那天,李建福端着酒杯站起来,眼睛湿润了:"要不是王大哥当年的那段路,就没有咱们厂子的今天。"
"人这一辈子啊,总得记着救命的恩情。"他的声音有点哽咽。
我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腊月的夜晚。
老旧夏利的车灯在雪地里划出两道微弱的光,照亮了回家的路。
现在想想,其实帮人的路,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问心无愧,就是最好的归途。
那天的雪,不知不觉又下了一整夜,把所有的褶皱都抚平了,就像时间把那些误会都化成了温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