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腊月里

＂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躺在这啊？外面冷死了，快跟叔叔回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刺眼的路灯。

那是1996年的腊月，我爸在庙会上遇到了一个迷了路的小男孩。

那会儿的冬天格外冷，腊月的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庙会上人声鼎沸，到处是讨价还价的声音。糖葫芦的酸甜味、烤红薯的香气混在一起，勾得人直流口水。

我爸蹲在路边，不时朝手心哈气，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指头。筐里还剩几个萝卜，看这情形，怕是要砸在手里咯。

那时候的日子可不好过，城里人都说下岗潮来了，更别说我们这乡下人了。

我爸白天在镇上蔬菜批发市场打零工，晚上回来还要侍弄自家那几分薄田。到了年底，就靠着卖点自家种的菜补贴家用。

我妈老心疼他太累，可我爸总说：＂咱家两个娃要上学，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啊。再说了，隔壁老刘家孩子都考上重点高中了，咱家孩子也不能差啊。＂

天快黑了，路边的小摊贩陆陆续续收摊走人。我爸叹了口气，把剩下的萝卜装进麻袋，背起竹筐准备回家。

经过庙会后面的小巷子时，忽然听见墙角传来抽泣声。借着昏暗的路灯，他看见一个小男孩蜷缩在那里，冻得直打哆嗦。

我爸心一软，二话不说就脱下自己那件打了补丁的棉袄裹住孩子。

＂叔叔，我找不到奶奶了。＂小男孩叫李天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来他跟奶奶来赶庙会，看见卖气球的跑过去看，一转眼就找不到人了。

＂别怕啊，叔叔带你找。＂我爸把竹筐往地上一放，背起小男孩就往人堆里钻。

庙会上人挤人，我爸像是着了魔似的，一边走一边扯着嗓子喊：＂李婆婆！李婆婆！＂嗓子都喊哑了也不停歇。

小男孩在我爸背上直打哭嗝：＂奶奶说过，不要跟陌生人走的。可是叔叔，你真像我爸爸。＂

我爸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酸楚。这孩子爸妈常年在广东打工，听说一年才回来一次，平时就跟着奶奶过。

那时候多少人都往外跑，村里年轻人走的走，散的散。有时候一年到头见不着面，就靠着寄回来的几百块钱维持生活。

我妈常说我爸就是心太软，自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老爱管闲事。记得那年夏天，隔壁老张家娃发高烧，我爸二话不说把家里仅有的几百块钱借给人家。

转了将近一个钟头，总算在卖糖葫芦的摊位前找到了急得直跺脚的老太太。

＂天明！可吓死奶奶了！＂老太太一把抱住小男孩，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原来老太太也找了大半天，嗓子都喊哑了。她说这年头人心不古，听说常有拐子专门来庙会上偷孩子。

我爸知道他们家不容易，婉拒了留饭的好意。临走时，老太太硬塞给我爸两串糖葫芦，说是给家里孩子尝尝。

那两串糖葫芦，我记得特别甜，还带着一股冰雪的清香。我和弟弟一人一串，美得直咂嘴。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爸还是每天天不亮就去菜市场，为了多挣点钱，经常干到半夜。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总能看见他在煤油灯下算账，皱着眉头一笔一笔往本子上记。那时候，他的头发已经开始花白了。

村里人都说我爸是个实在人，帮人从来不图回报。就连最爱嚼舌根的王婶子都说：＂老王家那口子，心眼实在，就是太实在了。＂

2010年开春，我家准备翻盖老房子。这房子是我爷爷那辈盖的，年久失修，砖墙都开裂了，一到下雨天就漏水。

可施工队刚进场，隔壁王婶子就闹上门了，说我家新房会挡她家的光。村里来调解好几次都没用。

我妈气得直跺脚：＂这光咋就能让她家独占了？这房子不盖，难道还住这危房？＂眼看工期一拖再拖，我爸愁得晚上睡不着觉。

就在这时，来了个穿西装的年轻人，自我介绍说是县城建设局的李天明。我爸一听这名字还没反应过来，人家就笑着说：＂王叔，还记得96年那年庙会吗？＂

原来李天明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建设局的公务员。这些年，他一直惦记着找机会报答我爸。

。

＂王婶，您放心，我们按规划盖房子，保证不会影响您家采光。再说了，您看这危房多危险，万一塌了可怎么办？＂李天明说得在理，王婶子也不好再反对。

不光如此，李天明还帮我家申请了危房改造补助。他说：＂王叔，这是政府的好政策，您该享受的福利一样都不能少。＂

工地上热火朝天，李天明隔三差五就来转转，给施工队提意见。我爸看着他的背影，总是感慨：＂这孩子，真是有出息了。＂

有天晚上，我听见我妈跟我爸说：＂你说这孩子，咋这么懂事？这年头，还有几个年轻人记得这份情？＂

我爸摇摇头笑道：＂你还记得不？当年那两串糖葫芦，他奶奶硬要塞给咱们，说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不就报来了？＂

等新房封顶那天，李天明专门请了假来参加。他还带来了他奶奶亲手包的饺子，说是要还当年的两串糖葫芦。

老太太眼含热泪说：＂这些年，我家天明念叨最多的就是王大哥你。他说，要是那天没遇到你，他的人生可能就走了另一条路。＂

我爸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这孩子，当年就帮了那么一点小忙，值当这么记着？＂

李天明端起酒杯，正色道：＂王叔，您可能不知道，那天晚上要不是遇见您，我可能就被拐子拐走了。我奶奶后来才跟我说，那天庙会上就有人专门拐卖小孩。＂

。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机会报答您。＂

新房住进去那天，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亮堂堂的。我站在院子里，看着墙上新贴的瓷砖，闪着耀眼的光。

过年的时候，李天明带着他爱人回老家，特意来我家拜年。他说自己要当爸爸了，希望将来也能教育孩子学会感恩。

我爸搂着他的肩膀，眼里噙着泪花：＂好啊，以后咱爷俩就是亲人了。＂说着，还特意从柜子里翻出一包糖葫芦，是他专门去镇上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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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的寒风、那两串糖葫芦的甜味、那份跨越十四年的感恩，都在这个瞬间，化作了最温暖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