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陈赓掉脑袋都不怕,伤一条腿怕个球,我只是心不甘,是我们自己搞垮了自己!”
很难想象,曾经那么豁达乐观的陈赓,竟会如此悲愤地放声嘶吼。此时的他还躺在担架上,右腿小腿骨的枪伤因为一直都不到有效医治,如此已经肿得不成样子。
面对前来探望自己的老同学徐向前,陈赓也不想掩饰,一把抹去眼泪,语气坚定,坚决要求离开部队独自前往上海,谁都别想拦住他。
作为红四方面军最能打的主力师师长,陈赓到底遭受了怎样的委屈,才让他义无反顾的要在部队最困难的时候选择离开?
这一切,都源于一场不该打的仗。
一、夏店之争1931年11月7日,鄂豫皖红军在黄安七里坪进行整编,红四方面军正式成立。
在接下来的一年之内,总指挥徐向前率领这支新生的部队迅速转入外线进攻,接连发起黄安、商潢、苏家埠、潢光四大战役,取得全胜,先后歼敌6万余人,创下了红军反围剿以来歼敌最多的一大记录。
但谁也不会想到,在这空前胜利的背后,却暗藏着巨大危机。随着部队中骄傲情绪的迅速蔓延,一种新的声音开始出现:
“敌人已经接近彻底的失败,要尽快展开解放全国的战斗!”
说出这句话的人叫沈泽民,当时鄂豫皖根据地名义上的一把手。
对于沈泽民,徐向前曾有过这样一句评价:
“人是个好人,但是太偏执。”
沈泽民曾留学苏联,深受红色思想熏陶,擅长理论宣传和辩论,一张巧嘴,一手文章罕有对手,是红军之中公认的一大才子。但文人,总会有一些轻浮的傲慢,这点在沈泽民身上体现得尤为突出。
30岁不到就在红军中挑起大任,而此时离他从苏联归国仅仅才过去半年的时间。缺乏实践阅历,不懂军事,让沈泽民天真的以为只要打上几场胜仗,就可以主导全国革命的胜利。
在红军中,如沈泽民这类的“留洋秀才”不在少数,红一方面军的博古、红二方面军的夏曦,都是从苏联归国后便因为留学履历和理论能力被寄予厚望。如果他们只是无足轻重的政工干部,怎么想怎么说也无所谓,但偏偏这些人的话语权太重。
1932年7月,在夏店召开的军事会议上,沈泽民终于一鸣惊人:
“四方面军应该趁胜南下麻城,开拓南部工作,威胁武汉,争取一省数省首先胜利的前途。”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一直深受“围剿”之苦的四方面军,居然在沈泽民的轻描淡写间就被无限拔高,甚至已经能开始着手准备解放小半个中国了。这样过于乐观的战略建议,无疑是要把红军往敌人的枪口上推。
不过四方面军的大部分将领都不敢反驳沈泽民,谁都知道这位同志书读得多,喜欢拿大道理压人,而且居高临下,动辄训人,不好惹。但不辩,意味着妥协和同意,一向沉默寡言的徐向前终于忍不住了。他不好直接反驳沈泽民,便也拿出自己的一套方案:
“目前应该停止外线进攻作战,把主力摆在鄂豫边界,一脚踏在根据地,一脚踏在白区,边休整部队,边掩护地方开展工作,为粉碎敌人围剿做准备。”
比起沈泽民的激进想法,徐向前的战略显然更符合实际。把部队摆在根据地周边,巩固革命老区,稳步向外拓展,一旦敌人逼近也可以以逸待劳,自退自如,足以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沈泽民听完徐向前之言,竟脱口而出:
“国民党主力如今已经被打得溃不成军,还有什么力量组织围剿?按你说的这么去打,就是给了敌人苟延残喘的时间。”
这番言论着实让徐向前有些吃惊,当即站起来身来质问沈泽民:
“蒋介石的黄埔系精锐还没有拿出来,我们打的都是些杂牌部队,国民党怎么就毫无力量了?”
作为红四方面军的总政委,陈昌浩担心徐向前应付不来“嘴皮子利索”的沈泽民,便果断替他解释道:
“关键是连续作战的时间太久,部队都累了,需要休整。”
不等他说完,沈泽民又呛到:
“我们累了,敌人难道不累吗?我们累,是打了胜仗累;敌人累,是打了败仗累的。两相比较,他们更累,此时我们就应该趁胜追击,一口气南下。”
陈昌浩何等人?他可不像徐向前那般温和,论辩论他完全不逊沈泽民。两方就这样就下一步战略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完全争不出高下。
但最后,有一个人却坚定地站在了沈泽民的一边,他就是四方面军中三巨头“张、徐、陈”中的那位“张”。而此人也最终主导了夏店会议的结果。命令很快下达全军:
“红四方面军主力南下,攻打麻城。”
二、名将对决,徐向前敢拼,但卫立煌能忍沈泽民为何执着于要攻打麻城?
从战略角度看,麻城就像一扇大门,刚好将红军鄂豫边和皖西两大根据地一分为二,所以只要拿下此地,红四方面军的大本营就将连成一片,南下通道也将打开。但从现实角度来看,麻城依山傍河,地势险要,又是敌人重兵集结的军事重镇,要硬攻何其困难?
麻城战役的发展,正如徐向前所预言的那样,整整一个月,四方面军大仗小仗不断,虽然消灭了敌人一个旅,击溃两个旅,但自身伤亡同样不小。而更为严峻是麻城依旧久攻不下,部队进退不能,陷入两难境地。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徐向前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蒋介石见到红军主力缠斗于南线,当即亮出底牌,兵分数路进攻鄂豫皖根据地,黄埔系几支主力师尽皆参战,其中西面一路更是直扑红四方面军根据地的心脏—黄安。
这一路的总指挥,正是卫立煌。
卫立煌是一员极具传奇色彩的将领,他15岁参军,两次参加征讨袁世凯的战争,后来又做过孙中山的卫士,号称“五虎上将”之一,功勋卓著,资历深厚,军事造诣更是不容小觑。
原本此次进攻鄂豫皖,蒋介石还想稳扎稳打,缓慢推进,但卫立煌却坚决反对,认为红军根据地既然空虚,就应该不怕冒险,直插腹地,只要打下黄安,红四方面军就将彻底失去依靠,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军。
不得不说,卫立煌的这一建议,确实摸准了红军的三寸命脉。当徐向前得知卫立煌已经逼近黄安城的消息时,一向用兵稳重的他,却下达了最为绝决的命令:
“不要辎重,不顾编制,不惜伤亡,只要速度!下午五点以前,全军务必到达县城!”
连续作战,战士们已经疲惫不堪,这个时候再冒着酷暑急行军,即便到了黄安,也剩不下多少战斗力,这面对卫立煌的三支王牌师,何谈胜算?但徐向前已经没了选择,黄安是黄麻起义的发起地,红四方面军中黄安籍官兵占比不在少数,黄安丢了,人心就会散。
在“丢掉背包”、“掉队不等”、“晕倒不管,等后续部队收容”的死命令下,红军各师顶着酷暑,翻山越岭,纵使是多年的老兵也难扛得住,队伍越拉越长,人员越来越少做,有的师到达战场时甚至已经减员一半。
关键时刻,还是陈赓的红11师力挽狂澜,率先赶到黄安城下,并一举击溃了卫立煌的先头部队第10师。
黄安之战,又堪称黄埔军校的一场内战,双方的高级将领基本都有黄埔背景,陈赓和李默庵更是在黄埔一期同期同队,并且还是同乡。昔日好友捉对厮杀,哪一方都不可能轻易服软。
当年黄埔有两句流传甚广的话,一句是“蒋先云的笔,贺衷寒的嘴,快不过陈赓的腿”,另一句则是“文有贺衷寒,武有胡宗南,能文能武李默庵”。但论打仗,李默庵还是完全比不上作为大师兄的陈赓。
眼见李默庵吃了败仗,占据优势兵力的卫立煌居然索性不攻了,下令全军死守。红军擅长突击、穿插,但唯独缺少重火力,攻坚乏力,面对敢于拉下面子打防御的卫立煌没有半点办法。
连赶到前线的徐向前也不得不感慨:
“卫立煌不愧名将。”
和卫立煌苦耗时间,红军迟早要被拖垮,徐向前不可能打这样的蠢仗。眼见黄安久攻不下,他便下令全军秘密撤出战场,奔袭七里坪,将目标转向敌人的另一路来犯之敌。这一路的敌军主将陈继承,曾做过黄埔军校的战术教官,算是徐向前的老师辈,但打仗的城府却完全比不上卫立煌的老谋深算。只要打掉陈继承,孤立无援的卫立煌必然不战自退。
8月15日拂晓,七里坪战役打响,陈继承见到红军来攻,立功心切,也顾不得什么战略战术,当即下令全军猛攻。也正是这个命令,让红军占了大便宜,双方数万人混战在一起,国军的大炮完全派不上用场,反倒是红军的大刀长矛占据着主动。
仗打了整整一天,双方都已拼红了眼,连见惯了大场面的陈赓也不得不感叹:
“七里坪之战,比任何一次内战都更为猛烈。”
直到傍晚时分,陈继承终于扛不住了,一处溃败,处处溃败,被红军一直追赶至笔架山。眼见要当俘虏,陈继承赶忙召开作战会议,决定迅速撤出鄂豫皖,避免全军覆没,几个师长随即附和。
但最后,又是卫立煌坚决反对撤退,并放出狠话:
“死守笔架山,和红军耗下去!“
卫立煌的这一句话,直接让这场七里坪战役朝着一个让所有人都难以接受的局面发展。以往作战,无非都是胜了前进,败了后退,战争双方都会给自己留有余地,不至于一场战斗打光全部家底。
但卫立煌如今笃定要红军拼到最后,哪怕打光手中所有的黄埔精锐。这样的绝户仗,让徐向前看得心惊胆战,卫立煌能卖掉老蒋的家底,但红军拼不起。无奈之下,徐向前只能命令全军撤退,向西转移。
在七里坪,红军以伤亡2000余人的代价,歼敌3300余人,其中包括1位副师长、1位旅长、7位团长。
这一仗,太惨烈。
三、沈泽民的后悔来得太迟七里坪之战后,红军主动后撤,但卫立煌却并不罢休,集结重兵继续追击,打法仍是老一套,不管伤亡,猛冲猛打。双方在河口镇、扶山寨连续大战几场。战斗中陈赓右腿中弹,身负重伤,因为医疗条件差,只取出了弹头,未对碎骨进行清理,伤口很快又再次恶化,只能躺在担架上指挥战斗。
丢失鄂豫皖,让红四方面军被迫展开西征,前往川陕地区建立新的根据地,很多伤员因为不便转移,都只能选择就近安置。作为红军中最有名望的战将,陈赓自然不在安置名单内,徐向前为了安抚老同学,还提出让陈赓暂时离开作战部队,去总部担任红四方面军的参谋长。
但为了不拖累部队,陈赓还是主动提出离队,想要前往上海治疗腿伤。分别之时,看到前来探望的徐向前,陈赓百感交集,说到:
“我自从担任12师师长以来,东征西讨未尝一败,如今却被人家撵着到处跑。这不是敌人的问题,是我们自己自己搞垮了自己,我要去上海找中央问个明白,讨个说法!”
陈赓此言,说的正是那位“张”,南下打麻城,提出意见的沈泽民确实难辞其咎,但最终拍板的却还是此人。而且就当前方将士仍在浴血拼杀时,他仍在费尽心机地排除异己,将刀剑指向自己的同志。一向正气的陈赓,如何能看得惯这种手段。
徐向前知道陈赓心里委屈,但眼前的形势,自己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嘱咐老同学一路保重。陈赓就这样一路向北,化装成小贩,肩上抗着个褡裢,拄根棍子,蹒跚着往前挪,一直走到湖北新野,才在当地同志的护送下前往上海,告了御状。
除陈赓外,受七里坪打击最大的另一个人就是沈泽民。
从根本上说,沈泽民只是有些固执,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不听劝谏,最终好心办了坏事,葬送了大好局面。仗打成这样,他也悔不当初,所以当红四方面西征时,他主动要求留下来,并说:
“坚守苏区是我的指责,哪怕死在这里,我也愿意。”
从某些方面来说,沈泽民也是英雄,鄂豫皖根据地危如累卵的情况下,他没有临阵脱逃,在敌人不断地围剿中苦苦支撑,重建红军部队,团结根据地军民,实属不易。
1933年10月,在一次会议上,沈泽民主动检讨:
“现在弄得如此局面,是我的过错,今后洗心革面,重新做起,转变作战方针,广泛进行游击战争。”
此时的沈泽民已经积劳成疾,疟疾加上肺结核,只能靠担架抬行,而他最后留给鄂豫皖的财富就是一句话:犯过的错误,不要再犯第二次,一定要以万死的精神,去争取革命胜利!。
为了不拖累部队,沈泽民只能前往山区养病。临行前,他把好友瞿秋白送给他的那块心爱钢表送给了徐海东,希望他一定要带好重建的红25军,又把一件衣物交给好友成仿吾,让他务必转交给位于上海的中央,上面则是他最后的检讨书。
1933年11月20日,沈泽民吐血不止,在天台山病逝,年仅31岁。
一场七里坪之战,改变了太多人的人生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