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8月21日,是红25军军史上最沉痛的一天。
为了策应红一、四方面军北上,红25军离开新建立的鄂豫陕苏区继续长征。但在甘肃泾川县部队冒雨强渡汭河时,突遭马家军一个团尾随袭击。为了掩护主力渡河,政委吴焕先亲自率领军部交通队断后,却不幸被一颗子弹射中胸部,牺牲时年仅28岁。
噩耗传来,全军哀痛。
吴焕先是红25军的军魂,对于那些背井离家的大别山子弟兵来说,他更像是父亲一般的角色。韩先楚、刘震、陈先瑞、张池明这些红25军走出来的将军,无一不念着吴焕先的恩情。
吴焕先的牺牲,不仅让红25军痛失主心骨,更诱发了另一场风波。而这一次,在长征中没有减员,反而增兵的红25军,却差点遭遇灭顶之灾。而这一切都是源于一个人的失误,他就是戴季英。
一、红25军“铁三角”被拆,戴季英不服徐海东红25军在长征前属于四方面军的留守部队,人少兵弱,战斗力不强。而这支部队之所以能在后期迅速发展,从偏师打成主力,靠的就是一套强强组合的指挥班子:吴焕先、徐海东、程子华。
1934年4月,吴焕先率领重建的红25军与徐海东从皖西带来的红28军顺利会师,两支部队整编后番号仍为25军,由吴焕先任政委,徐海东任军长。同年11月,徐海东主动将军长一职“让贤”给刚被上级派到苏区的程子华,自己担任副军长。
就此,红25军铁三角正式组成。三人当中,吴焕先掌握全局,以沉稳提升高度;徐海东领衔军旅,以犀利带来锐度;程子华运筹帷幄,以远见拓展深度。三人珠联璧合,开创了军中无数第一。
而在三人之外,红25军还有一个关键的角色—戴季英。
在红四方面军的历史上,戴季英是一个悲情人物。因为对敌斗争坚决,他被敌人视为洪水猛兽,但也因为性格问题,屡次在内部关系处理中被称为“不可救药的人”。而关于戴季英,更令人惋惜的是他的结局。建国后,任职开封的他因不满职务太低,主动写信向上级要官,但最后毛主席给他的回复却只有一句话:
“撤职!国家不需要这样的干部!”
机关算尽太聪明 反误了卿卿性命,用这句话来形容戴季英再合适不过。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当时在红25军,戴季英的资历并不逊色于吴焕先。他是黄麻起义的发起人之一,当年起义失利后,鄂东部队撤退到木兰山下的闵家祠堂,只剩下72人,42支长枪,11支短枪,几乎到了绝境。
因为看不到革命胜利的希望,有人提议解散队伍,各自逃命,而戴季英闻言大怒,边摸枪便吼道:
“这事没有讨论的余地!谁再提解散队伍,别怪我戴某翻脸不认人!”
正是戴季英这一句话,保住了黄麻起义仅存的骨血。闵家祠堂这72人,也是红四方面军最早的源头之一,更是撩起鄂豫皖革命的星星之火。
当年南昌起义失利后,朱德拉着仅剩的800多人上了井冈山,这才有了之后的“朱毛红军”。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戴季英在红四方面军也扮演了朱德的角色。
正因如此,在红25军戴季英拥有很高的话语权。但他的问题也很明显:能够在患难中坚守革命信念,无私无畏,但随着职务越来越高,未免起了私心,有些过于在意权势。开始患得患失。
为了加重自己的权威,他在部队内部大肆展开所谓的“筛查”,致使很多无辜的干部战士受到牵连而牺牲。原来吴焕先在的时候,还能靠着威望压一压戴季英的锐气。
但在吴焕先牺牲后,程子华本来就是“外来户”,不好说话,而且长征中手部伤了动脉血管,昏迷了两三个月,苏醒后也只能躺在担架上,很难在管理指挥班子。军中的担子,基本都落在了代理军长徐海东和参谋长戴季英身上。
但徐海东和戴季英又完全是两类人。徐海东能打仗,为人豪爽,但毕竟是行伍性格,过于正直,眼睛里容不得沙子,而戴季英长期在地方工作,行事作风比较随性,而且喜欢以我为主,两人根本处不到一块。
长征之初,红25军曾在庾家河战斗中与蒋军第61师血战一场,团以上干部都守在一线,几乎各个负伤,只有戴季英事不关己,在如此情况下竟然躲在后方睡觉。事后,吴焕先把戴季英痛批一顿,说他对全军将士不负责。但戴季英也不服气,把徐海东拉过来给自己证明。
当年在红74师,徐海东是师长,戴季英是政委,两人合作时间不短,戴季英也是想让徐海东看在老搭档的面子上帮衬一把。但没想到徐海东是实在人,竟也说戴季英生活懒散,工作上不太负责。
徐海东当然说的是真话,但戴季英可以不这么认为。也就是这件事情之后,戴季英倚老卖老,居功自傲的作风更为彰显,特别是在徐海东代理军长后,他更加不服,总是找着各种由头强调自己的权威。
而徐海东对于戴季英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是该让则让。但这正是一让,使戴季英的任性惹了大祸。
二、戴季英啰嗦忘命令,马家军奔袭板桥镇进入甘肃,红25军强渡马莲河后因为过于疲惫,便在合水县板桥镇进行休整。但因为敌情紧急,徐海东也不敢过多停留,便下令12点吃饭,凌晨1点全军开拔。从军事角度讲,徐海东的这项命令非常聪明,红25军擅长夜战,一旦遇敌可以全程占据主动,而且夜间行军本就不易被发觉,有情况也可进退自如。
但这项决定,戴季英却不同意。他坚持说部队长途行军过于疲劳,夜间行军更是艰苦,不如让战士充分休息,天亮再走。最后,他也不管徐海东同不同意,直接就把命令改为凌晨4点吃饭,5点出发。
徐海东没办法,大敌当前团结才是主要,这个时候不能因为差的几个小时和戴季英闹一场。所以第二天早上5点一到,徐海东并带着先头团223团出发打前站,并嘱咐戴季英率领军部和断后的225团尽快跟上。
徐海东哪里会知道,自己刚一走,戴季英的老毛病就犯了。他先是命令战士们慢悠悠地吃早饭,然后又把部队集结起来听他训话,而且一训就是2个多小时,完全把徐海东那句“尽快跟上”的命令抛诸脑后。
戴季英搞组织宣传确实是一把好手,这点红25军恐怕只有吴焕先强过他,往常的训话也能战士们的士气提起来。但他毕竟不懂军事,长征路上也不比大别山根据地,他这一训,恰恰给红25军带了大麻烦。
就在戴季英训话的同时,西北军阀马鸿宾正在电话中大骂自己的骑兵团长马培清:
“你是太破荒(老鹰),他们是杂米崽(小兔),很容易捉哩,赶紧追上去!”
马鸿宾为什么要对红25军下死手?两点原因:
第一、马家军是地方军阀,“西北三马”马步芳、马鸿逵、马鸿宾各自盘踞一方,掌控西北数十年,树大根深,把地盘视为生命。红军“不请自来”挺进甘肃,自然会成为马家军的心腹大患,有矛盾是必然的。
第二、在先前的战斗中,马家军在红25军手下连吃败战,可谓颜面扫地。特别是汭河一战,红25军政委吴焕先牺牲,而前来追击的马家军208团也被愤怒的红军将士打了个全军覆没,团长马开基死于乱军之中。而马开基,可是马鸿宾的亲侄子。
红25军和马家军的恩怨一旦结上,就很难解开,双方上了战场只能以命相搏。这一点徐海东非常明白,所以迅速摆脱马家军的纠缠是唯一上策。但戴季英却显然低估了马鸿宾的决心,也低估了马家骑兵的追击速度。
戴季英这边还没出发,那边接到死命令的马家军骑兵已经赶到了阵地外围,后面还跟着大量步兵和炮兵。红25军在外围负责警戒的红225团2营见有敌人,率先开火。
其实连马家军都没有想到,红25军居然还留在阵地上磨蹭没走,以至于一开始他们不明情况,还以为是遭到了红军伏击。
骑兵团长马培清到底也是一员沙场老将,见周围都是一片开阔地带,骑兵要撤退没遮没掩等于活靶子,又从枪声判断出红军火力不强,干脆一咬牙,命令骑兵不惜一切代价猛冲红军阵地。
马家军有一套对付步兵的专用战法,战前用炮火覆盖,然后骑兵冲锋。如果冲锋受阻,就用步兵推进,构筑支点阵地,骑兵补充后继续发起二轮、三轮冲锋。这种战法在地形空旷的地带,可以做到迅速机动,也可持续输出。弱点只有一个,那就是怕重火力,而当时红军最缺的恰恰就是重火力。
因为徐海东不在,程子华又躺在担架上,戴季英只能赶鸭子上承担起军事指挥的责任。但关键时刻,他的部署又出现了失误。戴季英命令新兵居多的225团2营和3营原地阻击,却让老兵最多的1营保护军部先走。
2营、3营根本没有与骑兵作战的经验,被马家军骑兵一冲就垮,只能放弃一线阵地被动回收。1营掩护军部行动缓慢,一时半会也摆脱不了骑兵追击。
眼看三个营都要被敌人骑兵包了饺子,徐海东回来了。听到枪声的他意识到后方部队遇袭,亲自带着一个重机枪连火速回援,并在锦坪塬构建好简易阵地,硬生生用3挺重机枪把敌人的冲锋压了下去,成功掩护前线部队撤退。
但这样一来,徐海东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马家军随即转移进攻方向,向锦坪塬猛扑过来。机枪连火力虽猛,但毕竟寡不敌众,徐海东当即下令部队撤退,自己断后。直到敌人的骑兵就要冲到眼前,徐海东才骑上一匹白马,狠抽几鞭,疾驰而退。
正在指挥战斗的马培清是老江湖,看到前面有一人骑着白马,知道是个大官,而且八成就是徐海东,当即命令身边的骑兵不管其他,直接冲着骑白马的追,务必生擒。马家骑兵马术高超,更是出了名的刀快,马快,瞅着徐海东直追过来,距离越来越近,嘴上还大喊着“活捉徐海东”。
眼看要被追上,徐海东抽出配枪准备殊死一搏。也正是这时,道路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大队装备精良的红军战士,端着机枪一字摆开一起开火,密集的火力网打得马家骑兵纷纷落马,其余活下来的马家军来不及撤退,也只能慌乱中跳下马钻进高粱地找掩护。
原来就在徐海东撤离锦坪塬后,红25军223团1营也及时赶到战场支援,营教导员刘震在观察敌情时发现一队骑兵在急速追出战场,知道肯定是首长有难,赶紧和营长韩先楚带着两个连赶来增援。
在红25军,韩先楚指挥的部队向来都是排头兵,敢拼敢打,但面对机动性更快,兵力、火力更占优势的马家军,一时也难占上风。为了护住徐海东,韩先楚和刘震只能指挥部队边打边退,几番遇险被围,又奋力拼杀出来。
直到几天之后,红25军各部才陆续冲出包围圈。马培清带着骑兵团又追了几天,但在中途休整时却出了意外。一名骑兵从口袋里取馍馍时,不慎触发一枚手榴弹,炸死了一匹白马。马培清觉得此事不祥,再加上前面购买粮食困难,便只好下令停止追击。
红25军在摆脱马家军后,也顺利进入了陕甘苏区。
三、戴季英怒斥张震东,徐海东仗义执言板桥镇一战,红25军损失了近300人,红225团团长方炳仁牺牲、营长陈彦启被俘,还有不少干部战士是在打散之后,历经艰险才终于归队。
若不是徐海东及时回援,恐怕红25军军部和225团整个得要折在板桥镇。而徐海东自己,包括后来的韩先楚、刘震也都差点栽在了马家军手里,这是红25军自长征以来,少见的一场糊涂仗。
事后,戴季英把红225团副团长张震东抓了起来,扇了他一个耳光,说是他把部队搞垮了,必须严惩。还有韩先楚和刘震,也被戴季英说是“救援不力”要处分。
这一次,徐海东也没有讲情面,怒问戴季英道:
“到底是谁改了我的命令?战斗失利全怨你,要处分先处分你!”
关键时刻,徐海东压住了戴季英,也稳住红25军的军心。很快,红25军重整部队,立下战功的韩先楚和刘震都被迅速提拔,成为红军中的主要战将。建国后,韩先楚和徐海东会面时,还有人和他说:
“你为鄂豫皖老区保住了一个大将名额!”
值得一提的是,韩先楚和刘震刚参军时就是一个的班的战友,而他们的“老班长”正是红25军另一员虎将陈先瑞。
徐海东早年转战皖西,曾在罗田县城遭遇敌人一个团的突袭。危急时刻,是时任手枪团中队长的陈先瑞拼死掩护,并急中生智抓起缴获的一大把银元朝敌人撒去。敌人见钱眼开,都弯腰去捡银元了,陈先瑞这才趁机护着徐海东冲了出去。
多年过后,徐海东忆及此事,还满怀感激地对陈先瑞说:
“罗田那次多亏你把住了大门,要不我们那些人就都完蛋啰。”
建国后,韩先楚和刘震被授予开国上将,而陈先瑞被授中将军衔。一个班走出3位开国将军,还都救过同一位开国大将,也算是一段传奇。
陈先瑞晚年,曾有人问他:
“你是将军班的老班长,要不要写一篇将军班的回忆录?”
陈先瑞却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话
“老韩在世时就曾说过,活人不可与死人争功,我们那个班几经战斗,出生入死,解放后就剩下我们三个人了,但其他同志别说没有留下姓名,就连个外号也没有留下,我这个当班长的不称职啊!”
有人不争功,却还是留下了“将军班”的美名;有人争官,却只落得撤职回乡的结局。只能说,历史自有公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