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柱,你小子先别去接兵了,这是首长的意思。"副营长张德福从办公桌后抬起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神秘。
我手里攥着那张期盼已久的提干令,一下子愣在了当场。
窗外的梧桐树上,几只麻雀正叽叽喳喳地叫着,初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斑驳的木地板上。
那是1979年的春天,天还带着料峭的寒意。
我这刚提干排长,风风光光地准备去接新兵,咋说不去就不去了?心里头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咸,啥味都有。
说起参军这事儿,我爹娘可是没少反对。
那会儿我刚高中毕业,村里头的知青都陆陆续续回城了,我爹看着隔壁李老四家的儿子在供销社找了个工作,整天骑着永久自行车满村晃悠,心里头那个急啊。
"当兵?你咋就跟你爹一样犟呢?"我娘抹着眼泪说,"你看看隔壁小刘,在粮站当会计,一个月工资都有37块5,还分房子呢!"
可我心里头就是有个军营梦,那是从小就种下的种子。
每次看见我爹穿上那身旧军装,胸前别着几枚军功章,那种自豪劲儿就别提了。
爹参加过解放战争,虽说后来因伤退伍了,可那军人的气质一直都在。
记得走的那天,天还没亮,我爹破天荒地把他的那几枚军功章塞给我:"臭小子,既然选择了当兵,就得给咱们军人的称号争光。"
我娘在一旁抹着眼泪,硬是把家里仅有的两个鸡蛋给我煮上了,那是她攒了好久的。
来到部队后,我才知道啥叫苦。
住的是泥砖房,冬天冷得能把人冻醒,夏天热得睡不着觉。
睡的是硬邦邦的通铺,晚上就靠一盏马灯照明。
我们排住的那间房,墙上还贴着几张《解放军画报》,那是我们的精神食粮。
每天早上公社大喇叭一响,整个营区就热闹起来了。
操场上,三三两两的战士们开始出操,呼喝声、号子声此起彼伏。
特别是李天明,那小子总是第一个跑到操场上。
他是城里来的,父亲是中学教师,本来想让他考大学的,谁知道这孩子非要参军。
刚来时,连步枪都端不稳,站军姿时腿抖得跟筛子似的。
可这孩子有股子倔劲儿,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训练,硬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张德福副营长是个老八路出身,打过仗的老同志。
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能摸枪,能握钢笔,还能写得一手好毛笔字。
他的办公室里总放着一个搪瓷缸子,里面泡着大麦茶,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营长,您这话啥意思?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我硬着头皮问道,心里直打鼓。
张营长从抽屉里摸出一包大前门,给我递了一支:"你小子急什么?组织上可是给你安排了更重要的任务。"
就在这时候,李天明推门进来了。
这小子穿着笔挺的蓝色的确良军装,胸前的徽章擦得锃亮,那双解放鞋也是刚刷的白边。
"老班长,恭喜啊!听说你要去军校深造了?"
啥?军校?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跟做梦似的。
张营长见状,笑着解释道:"就是这个意思,上级看你小子底子不错,准备送你去军校进修,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
我这才明白过来,心里头那个滋味,就跟喝了蜜似的甜。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自行车回村里,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爹娘。
谁知道刚到村口,就听见村支书老赵在广播里念表扬信:"...表扬李老四家的小子,工作认真负责,已经被提拔为供销社副主任..."
进了家门,我娘正在院子里喂鸡。
看见我,眼睛一亮:"咋想起回来了?是不是..."她话没说完,眼里已经泛起了期待的光。
我知道她的心思,在她想来,我这个当兵的儿子,说不定也能像李老四家的儿子一样,找个安稳的工作。
可当我说要去军校深造时,她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你说你这孩子,咋就不知道往家里想想呢?你爹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倒好,还要往外跑!"
我爹坐在堂屋的躺椅上,一言不发地抽着旱烟。
烟锅子里的火星明明灭灭,照得他的脸时明时暗。
直到我要走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去吧,好好学。"
回到营区,已经是深夜了。
我从铺盖卷底下翻出那个旧皮箱,里头装着我的老照片和爹的军功章。
摸着这些老物件,忽然想起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的话:"儿啊,好好干,别给咱们军人的称号丢脸。"
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了去军校报到的通知。
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李天明偷偷往我包里塞了一双新袜子,还有一本他常用的笔记本,扉页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老班长,等你回来!"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了这些年在部队的点点滴滴。
想起了第一次站岗时,紧张得连枪都握不稳。
想起了和战友们一起在操场上挥汗如雨的训练。
想起了那些在执勤室度过的漫漫长夜。
临走那天,意外地看见我娘站在营区门口。
她手里提着个包袱,里面装着她亲手做的几双棉鞋。
"天凉了,多穿点。"她红着眼圈说。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张营长特意把我叫到办公室:"铁柱啊,你是咱们连队第一个去军校深造的,可得给咱们连队争光。"
"现在军队在改革,需要有文化的军官,你要好好学。"
我站得笔直,使劲点头。
张营长又说:"等你回来,保准让你带最好的兵。"
看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我忽然想起前几天还在着急去接新兵的事,不禁笑了。
原来组织早就给我安排好了更远的路,我只需要脚踏实地地走下去。
在我的皮箱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套新军装,一本笔记本,还有爹的那几枚军功章。
这一路,有组织的培养,有战友的情谊,有家人的期望。
营区的广播里又传来了熟悉的军歌,我知道,新的征程就要开始了。
就在这时,传达室的老王急匆匆地跑来:"铁柱,你媳妇来了!"
我一愣,什么媳妇?
原来是村里的小芳,那个从小就跟我一起长大的邻家女孩。
她穿着一身蓝布裙子,手里提着个竹篮子,脸红红的站在院子里。
"我...我听说你要去军校了,给你送点家乡的腊肉..."她低着头,声音细如蚊呐。
我这才发现,曾经的小丫头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眉眼间透着一股子温柔。
那一刻,我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原来,有些感情是在离别时才能察觉的。
小芳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我等你回来。"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我心里暖暖的。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人生的路上,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军营的钟声又响起来了,就像当年第一次穿上军装时那样,让人热血沸腾。
这一次,我背着梦想起程,向着更远的地方进发。
而在那遥远的地方,不仅有我的军旅梦想,还有一个人在默默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