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你说咱们五个,当年一起站在这月台上,谁能想到四十年后会变成这样?"王德明突然问我,目光望着铁轨发愣。
夕阳把老旧的站台染成了金黄色,远处的果园里飘来阵阵果香,空气中还带着泥土的芬芳。
这个小站还是老样子,土坯墙上爬满了青藤,木质长凳上的漆早就褪得看不出颜色了,站台边的那棵老槐树倒是更粗壮了。
我叫李建国,跟王德明、张志远、孙家旺、刘光明从小一块儿长大,那会儿整天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疯跑。
村里能考上高中的屈指可数,我们几个都没考上,可也不甘心在地里刨食,整天琢磨着要出去闯闯。
记得是刘光明先提出来要去当兵的,他爹是煤矿工人,落下一身病,全家就指望他这个独苗,他想着当兵好歹能有份稳定工作。
这事一提出来,我们几个都动了心,干脆一合计,就一块儿报名参了军。
那是1981年的春天,天还蒙蒙亮,我妈就把我叫醒了:"建国啊,快起来吃饭,一会儿赶不上火车了。"
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那可是我们家存了好久的鸡蛋,我妈一边给我夹菜一边擦眼泪。
我爹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子一个劲地往外冒烟,嘴上说着:"大小伙子了,出去闯闯也好。"
刘光明家就住在我家隔壁,那天早上他家吵得厉害,他妈死活不让他走,拽着他的袖子直掉眼泪:"光明啊,你爹这身子骨,家里就你一个儿子..."
刘光明低着头,眼圈都红了,他爹躺在床上咳嗽,声音沙哑地说:"去吧,别管你妈。"
张志远的情况更惨,他爹早年出事走了,家里就他和他妈两口子,种着几亩薄田。
那天他背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头就装着两个玉米面馍,还是他妈半夜起来蒸的,馍上还带着他妈的眼泪印子。
孙家旺家境还算可以,他爹是大队会计,临走时还给他塞了二十块钱。
王德明从小就机灵,读书也是好把式,要不是家里揭不开锅,说不定真能考上高中,他妈总说这是她心里的一个疙瘩。
月台上,送行的人群里,议论声不断:"这几个娃娃,咋想不开去当兵呢?"
"就是啊,这年头下乡知青都往回返,他们倒往外跑。"
"你们懂啥,当兵好啊,有饭吃还有工资,比在地里刨食强。"
火车进站前,孙家旺突然说:"兄弟们,咱就在这月台上发誓,以后不管啥事都要互帮互助。"
我们几个把手叠在一起,那股子热劲儿,现在想起来还暖心,那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部队的日子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刚去的时候可没少吃苦头。
我在运输连开车,刚开始连方向盘都握不稳,有次拉弹药差点翻车,把营长吓得不轻,后来慢慢就上手了。
王德明在通信连,那小子脑子活络,没少立功,连长说他是块好料子。
张志远本来在炊事班,后来因为做饭好吃,被调去了首长家,我们还总笑话他是"大厨"。
孙家旺在工程兵,天天跟机械打交道,一年下来,双手都磨出了茧子。
刘光明在侦察连,训练最苦,有次夜训摔伤了腰,疼得直不起身,可硬是咬牙挺过来了,只是落下了病根。
每年过年回家,我们都会在村口的小酒馆碰头,喝点小酒,聊聊各自的见闻。
1985年,我和张志远、刘光明都退伍了,回村那会儿正赶上包产到户,到处都是干劲十足的气氛。
我琢磨着开运输队,村里人都说我傻:"就你那几年开军车的本事,能跟专业运输队比?"
可我不信这个邪,跑遍了周边的车行,终于找到一辆便宜的二手解放卡车,磨破了嘴皮子才说通老板分期付款。
开始的日子真不好过,为了省钱,我自己当司机又当装卸工,经常天不亮就出门,晚上星星出来才回家。
刘光明因为腰伤,干不了重活,在村口开了个小卖部,进货的时候经常喊我帮忙拉货。
那时候村里人都说他没出息,背地里还说他是"混日子",可他就是憋着一股劲:"别人行我为啥不行?"
张志远承包了十亩荒地,要种果树,这事把全村人都惊着了。
村里人都笑话他:"种庄稼都种不明白,还种果树?活腻歪了吧?"
可张志远不吱声,一个人默默地平整土地,搬石头,就连地里的草都是一棵一棵拔的。
1992年,孙家旺转业回来了,跑到市里开了机械厂,说是要大干一场。
开始那会儿,厂子小得可怜,就一间破旧的厂房,设备也是二手的,可孙家旺硬是凭着在部队学的技术,一点点做起来。
1995年,王德明也回来了,进了外企当管理层,还专门请我们几个去市里吃了顿饭。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我的运输队从一辆车发展到了十几辆,刘光明的小卖部也越开越大,张志远的果园开始挂果。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2021年春天的那个电话,至今想起来还心里发慌。
那天刚收完车,刘光明打来电话:"建国,我家娃...白血病..."我一下子就懵了。
三十万的手术费,对开小卖部的刘光明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他媳妇整夜整夜地哭。
第二天一早,孙家旺开着车就来了,带来十万块钱:"兄弟,这是我能拿出来的所有现金了。"
王德明也马上筹了八万,说再多想想办法。
最让我们意外的是张志远,二话不说把准备扩大果园的积蓄都拿出来了,整整六万块。
可是钱还是不够,我们几个一合计,决定去找村里的信用社借钱。
谁知道主任一听说是给刘光明借钱,直接摇头:"他那个小卖部,连抵押都不够格。"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张志远的果园突然来了个大客户,要订一整年的果子。
原来是王德明托人找的销路,这一下,张志远把明年的果子钱都预支了,总算凑够了手术费。
手术很成功,前几天刘光明的儿子都出院了,小家伙躺在病床上,还冲着我们笑。
我们几个商量着,决定一起帮张志远把果园做大,就当是给自己找个盼头。
孙家旺出钱买了新式果园设备,我负责运输,王德明帮着联系销路,刘光明的小卖部也成了果园产品的销售点。
就在昨天,张志远的果园第一次大丰收,那些果子红得发亮,像是在跟我们笑。
"你们还记得不?那年咱们就在这说,要互帮互助。"孙家旺指着月台的木椅子说。
"这不是帮不帮的事,"张志远憨厚地笑着,"咱们是兄弟。"
刘光明说:"要不是你们,我儿子..."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我看着远处的果园,又看看身边这几个老兄弟,人这辈子啊,有高有低都是命,可最珍贵的,还是这份情谊。
"咱们当年在这月台上的誓言,现在看来,还真没白发。"我拍拍王德明的肩膀。
火车驶过,汽笛声悠长,风吹过果园,带来阵阵果香,这味道,就像我们的情谊,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