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北岸,陆战5团贝克连正冒着敌人猛烈的炮火坚守地势险要的106高地,这是9月23日正午。
上尉连长艾克·芬顿在发火,他对《生活》杂志摄影记者戴维·道格拉斯·邓肯大吼道:
“戴夫……求你了,你这该死的白痴!挨了枪子儿,我是没法把你转移到安全地点的。趁早夹起尾巴。”
邓肯回忆道:
“金秋的阳光一直照耀着我们整个阵地,当时阳光依然灿烂。当然,这是针对除他之外的我们其他人而言的。
我身边的那个海军陆战队员就在刚才还热切地开着罐头——那天的阳光使一切都显得比实际更美好。
但现在,对于他,黑夜已在近旁——一名北朝鲜狙击手刚刚击中他的胸部,把他击倒在山顶的战壕边。开着一半的涂腊纸板箱上粗体标签,此刻显得格外冷酷:K类口粮、个人、战斗。
芬顿命令4名士兵把伤号抬回到可以降落直升飞机的地方,死去的已经死了。”
他说:
“使我们陷入困境的是那些伤员。”
艾克的眼睛充满忿怒的血色,他对邓肯说:
“好,你拍照吧。但看在基督的份上,千万别受伤!”
随后,他打开一听罐头。邓肯反问道:
“打死了又怎么样?”
艾克·芬顿几乎要笑了——他们是老朋友。
傍晚时分,摄影记者看到了伦纳德·海沃斯:
“他是促使我在仁川登陆后再次加入艾克·芬顿攻打汉城的突击队的原因。伦纳德·海沃斯下士身高6英尺3英寸,极像扮演一名在朝鲜的海军陆战队下士的演员埃罗尔·弗林。
此外,海沃斯还是个纯朴羞涩、温文尔雅的重机枪手。两个星期前在洛东江防御战一个战火纷飞的雨天下午,我曾拍过他泪流满面的镜头。
那时,他刚打光子弹,从空枪旁爬回来,请求上尉艾克·芬顿再配给些弹药。而艾克·芬顿当时却既没有弹药也没有人手补充伤亡战斗人员,既得不到空军的支援,又失去了同后方的无线电联络。
而且,北朝鲜军队正在进攻。伦纳德·海沃斯为自己无能为力的挫败而哭泣。而艾克·芬顿的眼睛就像被钉在自己痛苦与信仰十字架上的信徒一样。”
次日凌晨,一名北朝鲜机枪手射中了海沃斯的眉心。片刻之后,邓肯突然感到胸部一阵刺痛,他紧紧捂住胸口,芬顿大笑着伸出拳头,一块金属碎片落进邓肯手中。
原来,一颗强弩之末的敌弹打中邓肯胸部后,落到他脚下的尘土里了。那天晚些时候,他又出于机运奇迹般侥幸脱了几次小险,他说:
“我对自己的职业还没来得及多想。它就像开玩笑一般开始了。”
9月23日下午,在第10军军部,阿尔蒙德将军告诉史密斯将军,他希望在陆战5团继续从西北部攻打汉城时,陆战1团能从东南方向组织进攻,他许给陆战队24小时的时间向前推进,并要求史密斯保证陆战1师在9月25日之前拿下汉城。
温文有礼的史密斯很可能对阿尔蒙德表现出一种非进攻性姿态,他是个众所周知的基督教科学派信徒,身边的枪袋总是空的,随时控制着脾气,语气平静。
但是,对涉及到其部队安全问题的任何事情都绝不通融,他冷冷地说:
“我无法向你作任何保证,这个保证由敌人来做吧。”
他接着补充说,他的部队将做最大努力,尽可能快地行动。
史密斯着重指出陆战5团已陷入比任何人预先想象的都要激烈得多的抵抗之中,说明北朝鲜军队将会为保卫汉城组织一场殊死决战。
俩人间的紧张气氛不断升级。史密斯了解到阿尔蒙德两天来多次光临各陆战队指挥部,他忍不住埋怨说,阿尔蒙德最好指挥自己的部队去。
阿尔蒙德尖刻地反击道:
“我没有指挥你的部队!我只不过是看看你把他们指挥成什么样子!”
他又说,第二天他还会去参观海军陆战队,如果他们还毫无进展,他将缩小海军陆战队的作战区域,把攻占汉城最重要的南山守区的任务重新分派给巴尔将军的美国陆军第7师。
同时,还要在次日于永登浦举行的另一次会议上宣布他的决定,巴尔将军将出席这次会议。

美军登陆艇运输坦克渡过汉江旧照
当晚(9月23日),普勒完成了于9月24日凌晨渡过汉江的准备工作。渡江地点的扫雷工作延缓了部队的行动,2营的侦察队与战斗队直到上午8点还未登岸。但因为北朝鲜军队没有坦克支援,只散乱地开了几枪,2营在9点45分之前就已全部安全渡江。
阿尔蒙德没有观看到这一行动,而是直接来到巴尔的第7师指挥部,指示他准备第二天渡江,他将在普勒的右翼攻打汉城。
阿尔蒙德随后造访了普勒和默里,亲自提出了他要他们做的事项。然后迅速赶回自己的指挥部,吃完午饭,带着两名随同参谋火速赶往永登浦准时参加下午2点的指挥官会议。
史密斯、巴尔和第32步兵团团长查尔斯·比彻姆上校——他刚从34团重新调回到旧部——已经到那里了。一群记者簇拥着与会者,阿尔蒙德宣布他已决定减缩海军陆战队的作战区域并让32团于次日上午渡汉江。
虽然彼此都试图保持平静,但史密斯与阿尔蒙德的对立情绪仍显而易见。阿尔蒙德问史密斯:
“你的水陆两用登陆艇在什么地方呢?”
史密斯答道:
“它们马上就到金浦。”
阿尔蒙德说他需要这些登陆艇把32团运过江去,史密斯傲然昂首拒绝。他补充说:
普勒团必须用这些登陆艇才能完成渡江任务。“它们已分配给陆战1师。”
阿尔蒙德反驳说:
这些车辆归谁一点儿都不关他的事。“我需要等多长时间才能得到它们。”
主管登陆艇的海军陆战队少校回答说,它们在天黑前能到达。但比彻姆上校抗议说他的士兵从未使用过登陆艇,他们很可能不知道怎样去发动它们。
少校说:
“别紧张,每辆登陆艇里你安排16名士兵,我们就把他们带过去。”
看起来,这个短会似乎要在没有太多怨恨的情况下结束,直到阿尔蒙德说起当天他事先与默里和普勒都见过面,对他们阐述过这个计划并确切地告知了每个人必须做的事情。

阿尔蒙德与史密斯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巴尔后来回忆道:
这对于史密斯来说,是件失面子的事——就在昨天,他刚对阿尔蒙德试图插手海军陆战队指挥事宜提出过抗议,史密斯勃然大怒。
这突然的发作使阿尔蒙德感到不安,他注意到其他军官也被震惊了,而记者们则十分热心地注视着整个事态的发展。
他想平息史密斯的怒火,说他们可以在会后私下讨论这件事,一旦等到只剩下他们俩人,史密斯再次重申了阿尔蒙德不得对其团队指挥官发布命令的要求。只此一次,第10军司令官处于守势。一定有误会,他说他从未对默里和普勒发布过任何命令。
史密斯冷冰冰地反驳道:
可普勒和默里认为他们接到了命令。
阿尔蒙德回答说:
他一定会纠正这个印象的。
于是,正如史密斯在日记中所写,“事情就此搁置。”
普勒部队在汉城修筑坚固的桥头堡的同时,默里的陆战5团在其左翼的高地遇到猛烈的反击。
汉城西北部进行的多次小规模交火和数百次单独作战中,塔普莱特营士兵们的战斗很典型。对于炮兵连火力组的炮手一等兵小普雷斯顿·帕克斯来说,苦难整整延续了一天。
他是个大块头男人,这很可能会给他造成不便,因为他的身体为敌人树了一个如此巨大的靶子。但现在事实证明身材恰恰是他的一项资本。
帕克斯壮实得足可以踢职业足球,他也是一个彻底的个人主义者。在班长扰乱了他的平静之前,他一直安全地躺在一道壕沟中。
他对另一个队友说:
“我要你爬上山顶观察一下峡谷,看看那里有什么?如果你想知道山脊那边有什么,你自己爬上去看。眼下我是决不会把脑袋探出去的。”

美军遭袭运送伤员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帕克斯同队的另一名枪手拉姆自告奋勇,跳了出去。眨眼间两声枪响,拉姆应声而倒:
“我被打中了!”
帕克斯说:
“天哪,爬回这里来。”
拉姆照办了,帕克斯把他拉进战壕,他叫喊着:
“给我找个卫生员!”
几分钟后,一个卫生员到了,他一来就开始抱怨:
“我不该被派到这里,我属于野战医院。”
帕克斯咆哮着:
“不是我叫你干这行的,你他妈的到这儿来,帮我给他包扎一下。”
卫生员刚离开没几分钟,一发炮弹就落到了帕克斯和火力组组长波普·米勒之间,帕克斯向右卧倒,耳朵嗡嗡直响。
米勒是二战时的老兵,他跳起来,向山上冲击。“砰”又是一发炮弹,米勒应声倒下,帕克斯猛抓住米勒的领子把他拖下来,再次呼叫卫生员。
等到米勒的肘部用药布包扎完,帕克斯告诉两位受伤的伙伴,他会把他们带到急救站去的,他把勃朗宁自动步枪挂在肩膀上,就像携孩子一样携着他们——拉姆在右,米勒在左,手臂都搭在他的脖子上。
帕克斯向山上走去,将近山顶,波普轻声惊叹道:
“该死的,看哪!”
他们看到,前方40英尺处有两名北朝鲜士兵正趴在一挺机枪边,向下盯着峡谷。帕克斯小心地放下两个伤号,递给他们两支枪。数到“三”时,他们同时开了火。
波普问:
“打中了吗?”
机枪还在原处,但不见北朝鲜士兵,帕克斯蹑手蹑脚地向机枪爬过去。这是一支南勃机枪,还有两盒子弹。真没想到他们会留下这样一件好礼物。
他把机枪捡起来,现在他有了一支勃朗宁自动步枪,一挺机枪和两名伤员,他把所有这些都带到了山那边的急救站。
他刚赶回阵地,一位中尉就冒了出来,他叫道:
“站起来,我们要拿下峡谷对过的山头。”
帕克斯推了推边上的人,他说:
“琼斯,我们开拔了。”
琼斯不想开拔:
“这次我可不走了,我讨厌听什么‘站起来,我们开拔了’之类的鬼话。我就在这儿呆着。”
帕克斯最终还是说服他跟其他人走,琼斯在队列中磨磨蹭蹭地走着,一阵令人胆颤心惊的机枪、步枪扫射紧接而来,大伙儿都爬在地上。
前面的侦察员直起腰用望远镜观察,4发子弹打中了他的下巴,接着着向后倒下。
琼斯不耐烦了,站了起来,竭力向前眺望时突然转过身来:
“帕克斯,我中弹了。”
帕克斯解开琼斯的作战夹克服的上衣,发现子弹打中了琼斯左边口袋的上方。一小股鲜血徐徐流了出来。琼斯喘着粗气,帕克斯安慰着他。就在这时琼斯发出一声就像临终前喉鸣一样深长的呼噜。帕克斯大叫道:
“卫生员!”
终于又来了一个卫生员,却说他无法为琼斯再做什么事:
“他已经死了。”
帕克斯说:
“他还在出气呢。看在上帝的份上,救救他。”
卫生员给琼斯打了一针吗啡,然后对帕克斯说:
“我很抱歉,但我到这儿时他已经死了。”
说罢,便走了。帕克斯的香烟抽光了,他伸进琼斯左边的口袋里掏出一包骆驼牌香烟,头三支烟被血濡湿了,帕克斯把它们扔到一边。他找到一支干的,点着。
近旁一名年轻士兵惊讶地说:
“你抽他的烟?他已经死了!”
帕克斯说:
“我来教你懂点儿事吧,孩子。琼斯和我是朋友,如果他还活着,我向他要烟,他一定会给我的。”
那个士兵说:
“我不是说这。我是说你在抽一个死人的烟。”
这时,北朝鲜军队的炮火还很激烈,帕克斯把琼斯安置躺好,把枪放在他身边。几分钟后,他们的中尉俯身看着尸体,他安慰道:
“你会好的。我们叫了一架直升飞机接你来了。”
帕克斯吐着烟圈说:
“他永远不会相信了。你看不出你是在对一个死人说话?”
中尉怒气冲冲说:
“既然他死了,那就用尸布把他盖起来!”
然后,他大步走下山去,当两个士兵用布覆盖住琼斯的尸体时,帕克斯无声地坐看。现在,除了坐等大炮、迫击炮进行炮击外别无选择。
不过,他们一直坐到傍晚也没等到炮火。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呼喊:“上刺刀,我们要攻下那座山头!”
帕克斯准备火力组时,海军陆战队叫喊着,扫射着,开始了全线进攻,帕克斯向前冲去,经过一番交火,抓住了7名俘虏。
帕克斯又派出一名士兵去指挥部问如何处理这些俘虏,一名北朝鲜俘虏不住地说:
“给我支烟,乔。给我支烟,乔。”
但是,没有人理睬他。塔普莱特营具有代表性的一天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