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光下的稻香》/作者迪普
闷罐车咣当一声停在宁德连江站时,我攥着发皱的入伍通知书,看见站台上飘着咸腥的海风。徐为金把军帽檐往下压了压,露出皖北人特有的黧黑面庞;杨文林正往笔记本扉页夹家乡的枫叶,那是他路上捡的;杨鑫的眼镜片蒙着水雾,却执意要看清站牌上"福建前线"四个红字。1983年的秋老虎里,我们三个新兵蛋子的命运,就这样系在了同一根武装带上。

一
凌晨四点的紧急集合哨总在梦境最深时响起。杨鑫总要把眼镜架在鼻梁上才能摸到武装带,徐为金的胶鞋永远比别人的亮,杨文林总在匍匐训练时把领章蹭得发白。靶场上硝烟呛人,我的56式半自动步枪总在第三发卡壳,徐为金便蹲在身后,用他长满老茧的手掌包住我颤抖的手指:"别数呼吸,数心跳。"
杨文林险些酿成大祸的那个阴雨天,至今想起仍让人后脊发凉。投弹训练场上,湿漉漉的木柄从他汗津津的掌心滑脱,手榴弹在掩体边缘滴溜溜打转。班长像豹子般窜出去的身影,和爆炸掀起的泥浆同时定格在视网膜上。那天夜里,我们仨挤在炊事班后厨,就着灶火烘干杨文林哭湿的领章。

二
官坂农场的蚂蟥比子弹更防不胜防。七月骄阳把稻田晒成蒸笼,我们挽着裤腿踩进烂泥,惊起一串银亮的水花。杨鑫被蚂蟥吓得摔进水沟,徐为金用皖北老家的土法子,抓把稻草灰按在伤口上。远处炮兵阵地的轰鸣声中,杨文林抹着汗打趣:"咱这是'军垦牌'水稻,炮弹当肥料哩!"
中秋夜哨位上,咸湿的海风裹来对岸飘歌。杨鑫忽然轻声哼起《十五的月亮》,三个走调的声音渐渐在刺刀尖上汇成溪流。徐为金摸出未婚妻绣的鸳鸯手帕,杨文林说想娘擀的裤带面,我想起离家时父亲往行囊塞的那包黄山毛峰,早被南方的潮气沤成了霉团。
三
五年光阴在枪油与稻穗间流转。当我们胸前的"国防服役章"换成志愿兵肩章时,营房前的木棉已开过五度。徐为金在炊事班腌的酸豆角成了全连念想,杨鑫的射击教案被印成油墨小册,杨文林带着文艺兵把《十五的月亮》唱到了军区汇演。授衔仪式那日,海风掀起礼堂窗帘,我们忽然发现,窗台上不知何时落了一粒北方的蒲公英种子。

去年返乡聚会,老徐的儿子已能完整唱出那首军歌。当杨文林颤抖着翻开当年日记本,那片褪色的枫叶里,竟抖落出半粒金黄的稻谷。三十载春秋匆匆,可每当月圆之夜,耳畔总会响起闽江潮水般的晚点名呼号,混合着稻浪翻滚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