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离婚时，楼下的桂花刚好落完第三瓣。不是那种整朵掉落，而是花瓣一片片，像迟暮美人脸上脱落的粉。泛黄咖啡渍的离婚协议，在2008年的短信提示音里，显得格外刺眼。

“过去的事，就算了吧。”

七十岁的李国柱躺在病床上，气若游丝，一双浑浊的眼睛，努力地想聚焦在眼前这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身上。他伸出枯瘦的手，想去握住她，却颤抖得厉害，怎么也够不着。

王淑芬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一尊风干的雕塑。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那是她年轻时最喜欢的颜色，也是李国柱当年追求她时，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

四十年前，李国柱抛下她和年幼的儿子，跟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跑了。那一年，王淑芬才三十岁，正值风华正茂。她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把儿子拉扯大，其中的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

现在，这个抛弃她的男人，却躺在病床上，求她复婚。理由很简单，他得了重病，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早就卷走了他的钱财，不知去向。他想回到原来的家，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得到一份照顾。

王淑芬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她想起当年，李国柱离开时，决绝的眼神，想起她一个人在深夜里，偷偷抹眼泪的场景，想起儿子生病时，她一个人抱着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无助。

她也想起，自己曾经深爱过这个男人。爱到可以为他付出一切，爱到可以为了他，放弃自己的梦想。

可是，一切都过去了。时间像一把无情的刻刀，在她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伤痕。这些伤痕，永远也无法抹平。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平静而冷漠：“李国柱，我们已经离婚四十年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病房，留下李国柱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绝望地喘息。她离开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杂着一丝婴儿奶香，那是隔壁病房传来的。这味道让她想起当年，她抱着刚出生的儿子，在医院里，等待李国柱的场景。那时的她，是多么的幸福啊。

王淑芬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边的梧桐树，已经开始落叶。秋风吹过，卷起一片片枯黄的叶子，在空中飞舞，像一只只迷失方向的蝴蝶。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想起年轻时，她和李国柱，也曾手牵着手，走在这条路上。那时的天空，是那么的蓝，阳光是那么的明媚。

他们一起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一起在公园里划船，一起在小饭馆里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那时的生活，虽然清贫，但充满了希望和快乐。

李国柱是一个很有才华的男人，他会写诗，会唱歌，会拉二胡。他经常在晚上，坐在院子里，拉着二胡，王淑芬就坐在他的身边，静静地听着。他的琴声，时而悠扬婉转，时而低沉悲凉，总是能触动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一起消失了。

王淑芬回到家，打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她住在一间老旧的筒子楼里，房间很小，只有十几平方米。墙壁上，布满了蜘蛛网，家具也很陈旧，都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件。

她走到阳台上，看到阳台上那盆枯姜的茉莉花，已经完全枯萎了。那是李国柱离开前，送给她的。他说，茉莉花象征着爱情，希望他们的爱情，能够像茉莉花一样，永远盛开。

可是，茉莉花死了，他们的爱情，也死了。

她拿起水壶，给茉莉花浇了点水，水顺着枯萎的枝叶，流到了花盆里，发出“沙沙”的声音。她看着这盆枯萎的茉莉花，心里充满了悲凉。

王淑芬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档情感调解节目。节目里，一对夫妻因为家庭琐事，吵得不可开交。

她看着电视里的这对夫妻，心里觉得很可笑。他们争吵的那些事情，在她看来，根本算不上什么。真正的痛苦，是那种被最爱的人背叛，被最信任的人抛弃的痛苦。

她关掉电视，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旧相册。相册里，放着一些她和李国柱年轻时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笑得很灿烂，很幸福。那时的她，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对爱情充满了希望。

她翻看着这些照片，一张张地看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美好的年代。可是，当她看到一张李国柱和一个年轻女人，依偎在一起的照片时，她的心，还是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那是李国柱离开她后，寄给她的。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字：“淑芬，对不起，我爱上了别人。”

这行字，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她把这张照片，从相册里撕了下来，扔进了垃圾桶。

她合上相册，放回抽屉里，然后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景。城市的灯光，像一颗颗闪烁的星星，照亮了夜空。

她想起儿子曾经问她：“妈，你恨爸爸吗？”

她当时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恨李国柱。也许恨过，也许不恨。也许，她只是觉得，他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2008年的短信提示音再次响起，是儿子发来的短信，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她回复说，随便。

她放下手机，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冰箱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些蔬菜和鸡蛋。她叹了口气，从冰箱里拿出几个鸡蛋，准备给自己做一碗鸡蛋面。

她一边煮面，一边回忆着过去的事情。她想起当年，李国柱经常给她做鸡蛋面。他做的鸡蛋面，味道特别好，她每次都能吃两大碗。

她把面条煮好，盛到碗里，然后打了一个鸡蛋，放在面条上面。她拿起筷子，搅拌了一下，然后开始吃面。

面条的味道，很普通，没有李国柱做的好吃。她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走到阳台上，看着阳台上的那盆枯姜的茉莉花。

她突然想起，李国柱离开前，曾经对她说：“淑芬，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种更多的茉莉花。”

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她走到阳台上，把那盆枯姜的茉莉花，扔进了垃圾桶。

几天后，王淑芬再次来到医院。她走到李国柱的病房，看到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

她走到床边，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她看着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看着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那枯瘦的手。

她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她想起当年，他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有着自己的梦想和追求。可是，他却因为一时的冲动，毁掉了自己的一生。

她叹了口气，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冰凉而干燥，没有一丝温度。

她轻声说：“李国柱，我原谅你了。”

李国柱听到她的话，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他努力地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王淑芬继续说：“但是，我们不可能复婚了。我们之间，已经过去了太多的事情，无法回到过去了。”

李国柱的眼睛里，充满了失望。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王淑芬看着他，心里充满了悲伤。她知道，他已经解脱了。

她站起身，离开了病房。她走到医院门口，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依然灰蒙蒙的，但她却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

她知道，她已经放下了过去，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王淑芬最终没有选择复婚，她原谅了李国柱，但她也选择了自己的生活。她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无法改变。但她可以选择放下，选择原谅，选择重新开始。她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