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乱想

国斌小说 2024-04-27 07:28:08

封面·两只发怒的鸟

那天为了拍鱼排上站着的鸟,在湖边呆呆地等。人是呆人,鸟是呆鸟,皆一动不动,两相对望。当有点儿风吹来的时候,湖面上泛起一阵阵波纹,我没法描绘这样的场面。古人称之为“縠纹”,“縠”是细纱织成的带有皱纹的丝织物,我觉得用它来形容湖面上细长的水波,真是再恰当也不过了。范成大的《眼儿媚》是这么写的:“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縠纹愁。”此刻我没有什么愁,只是看着湖水有如老僧入定般发呆。

我在想啊,假如没事常常来湖边小坐,吹着风,看着水面的縠纹,还有那些一动不动的呆鸟,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岂非也是人生之快乐吗?

四十年前我到成都,那时的杜甫草堂还是一个免费的公园,四处栽满了一丛丛的竹子,有如巨大的绿色花朵绷紧了而绽开,把整座公园分割成很好看的一个个半球形的空间。我想,哎呀,成都这个地方真好,也无风雨也无晴,空气尤其清新凉爽而且干净香甜。假如捧了一本书在竹丛中的椅子上坐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去读,该是何等的惬意啊。

又过了若干年,我搬到了磁湖边来住,不远的地方是几座苏式江南园林,亭馆楼阁,水榭歌台,假山巨石,草木青青。于是我很开心地想,嗯,这下可好了,不用去成都,我要在闲时拿了一本书,找一间廊亭坐下,慢慢地读书。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有一次会拿着书,到那些公园的亭子中去读。三四十年前,我也就二三十岁,那个时候好忙啊,有好多的书要读,有好多的文章要写,有好多的课要上,有好多的会要开。忙到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要到半夜十二点钟过后才吃晚饭。因为我好酒,吃了饭,喝了酒便忙它不成。

四十年如白驹过隙,倏忽而去,所有的故事皆随风飘散,一了百了,唯有那奇葩的晚饭的饭点依然如故地保留了下来。即使退休,还是稀里糊涂地一阵瞎忙,都不知道自己每天忙着些什么事情。今日之日只因为遇上了一群鱼排上的呆鸟,我才安安生生地坐在了湖畔,沐浴在微风之中,与伊们对视。

这片湖大到给人辽阔的感觉,春日里杨柳依依,水白天青,此刻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我一人,还有鱼排上的鸟,空旷而寂寥。此刻思想与目光已然呆滞,恍恍惚惚有如穿过了虚幻的,不可捉摸的以太,进入缥缈御风,遗世独立的境界。我就是我自己,一个真正得到了闲适的自我,虽然手上没有那本始终不可忘怀的书。

于是豁然顿悟,原来自己要到宁静的杜甫草堂里去,要到我家旁边的江南园林中去,并非为了读书,而只是梦想扯开盘虬在我身上的那些藤萝草网,逃离社会的羁缚,还赤裸裸的真我。原来自己却是希望无忧无虑,无羁无绊,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个体的世界里,而不要活得那么伪装,那么匆忙,那么辛辛苦苦。

可能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苦恼,即便伟大高尚如孔子,在学生面前庄严肃穆之时也常常觉得有失落自我之感。当他召集了一群弟子,让他们随便聊聊自己志向的时候,曾皙居然把修齐治平给抛到了一边,说,“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意思是,暮春季节,找几个人穿上鲜丽明艳,花里胡哨的衣服,带上大人小孩去河边搓搓澡,在网红打卡地吹吹风,走在路上念几句歪诗,岂非也是很快乐的吗。

孔子默然不语,良久喟然而叹曰:“吾与点也!”“点”就是曾皙咯。孔子的心里在说,哎呀,这小子怎么和我想的一样呢?

想到这里,我亦枯坐不语,良久喟然而叹曰,走了,走了。收拾相机上岸,重新回到我的生活的牢笼。

晚饭还是十二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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