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老王借我5万元开小卖部,半年后他带着全家搬走,门口留下一把钥匙
雨水季节总是让人心烦。这段时间的雨下得没完没了,村口的那条小路成了泥泞的河床,前几天王二娃的三轮车就陷在那里,几个人合力才推出来。那辆车轮胎上的泥巴像是厚厚的盔甲,他拍了几下没拍掉,看见我站在旁边笑,朝我摆摆手说,“二叔,笑啥子嘛,帮把手呗。”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下雨,就随便踢了两脚车轮,泥块掉了一些,心想这也算是帮忙了。王二娃也不计较,擦了把额头的汗,脏兮兮的,像是抹了一道土色的彩绘。他突然问我:“二叔,你晓得老王他们去哪里了吗?”
提起老王,我心里一惊。这事儿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村里人议论了一阵子,后来又有新鲜事,比如李家闺女离婚回来啦,赵家的狗咬了镇上来收废品的,大家就把老王的事情抛到脑后了。只有我,还时不时想起那把钥匙,就搁在我家门口的鞋柜上,上面落了一层灰。
“不晓得。”我说,“他又不是只跟我一个人熟。”
王二娃不再追问,发动三轮车慢慢地驶向村里。我继续往村口走,远远看到老王的小卖部。准确地说,现在应该是我的小卖部了,只是我从未踏进去过一步。
那是去年夏天,老王来找我借钱。当时我刚收了地里的油菜籽款,手头有点闲钱。老王说他想在村口开个小卖部,缺点本钱,问我能不能借他5万块。我犹豫了几天,后来想着咱们是老邻居,平时他家有个大事小情也常来帮忙,就答应了。
老王拿了钱,激动得不行,说等小卖部开起来,我去买东西全部八折。讲这话的时候,他老婆在旁边偷偷掐了他一下,大概嫌他折扣给太大了。那时候他们小闺女,叫丽丽的,刚上初二,坐在一旁写作业,头也不抬。
小卖部很快就开了,我偶尔去买包烟,一包中华,老王说什么也不肯收我钱。我跟他说借钱是借钱,买烟是买烟,这么算我哪里还敢再借钱给你。老王挠着头笑,说啥子嘛,这点小事都要计较。他老婆在一旁听了,板着脸过来收了钱,还找了我几块零钱。
生意看起来不错,尤其到了秋收的时候,村里人忙完了都爱去小卖部坐坐,买包烟,有时候买两瓶啤酒,一边喝一边唠家常。老王那人会来事,说话又好听,很快村里人都喜欢往他那儿跑。
小卖部的货架子摆得整整齐齐,我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冰柜,里面放着雪糕和冰镇饮料。冰柜上贴着几张褪色的明星海报,好像是老王闺女贴的。那冰柜时不时发出”咯噔”一声,老王说这是他从镇上旧货市场淘来的,噪音大了点,但制冷效果好得很。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我也忘了这笔借款的事。直到那天早上,我去镇上办事回来,路过村口,发现小卖部门口贴了张纸条:“暂停营业三天”。我也没多想,以为是老王家里有事。

三天后,我又路过那里,发现门还是关着,但纸条没了。我去敲了敲门,没人应。这时隔壁的张婶经过,神神秘秘地告诉我:“老王昨晚上搬走了,大半夜的,拖了好几个大包小包。”
“搬哪去了?”我问。
“谁知道呢,反正是走得急急忙忙的。”张婶又凑近我,压低声音说,“听说是欠了高利贷,躲债去了。”
我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那5万块钱。虽然不算太多,但也不是小数目,是我攒了好几年的积蓄。要知道,我在镇上砖厂干活,一个月到手才三四千,还要寄一些给城里上大学的儿子。
“他真欠高利贷了?”我不太相信,老王平时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
张婶摇摇头:“这谁晓得呢,我就是听人说的。”
我站在小卖部门前,不知道该怎么办。正想着,一个小孩子跑过来,塞给我一个信封就跑了。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二叔,对不住了,家里有急事必须离开。小卖部交给你了,里面的东西能卖多少是多少,算是还你一部分。剩下的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上的。老王。”
钥匙在手里沉甸甸的,我看着关着的卷闸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回到家里,我老婆问我怎么了,我把事情一说,她顿时就炸了:“这不是明摆着跑路吗?你就是太老实,这年头谁还会把钱借给别人啊!”
“那5万块八成是要不回来了。”老婆叹了口气,“你说他家里能有什么急事非得半夜三更搬走?肯定是骗人的。”

我没说话,心里却不这么认为。老王虽然有时候油嘴滑舌,但为人不坏,在村里的名声一直都不错。他的小闺女学习好,去年还得了县里的奖学金。他老婆也是个勤快人,经常帮村里的老人缝缝补补。这样的一家人,怎么会突然就…
第二天一早,我拿着钥匙去了小卖部。卷闸门拉起来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声音,好像很久没人用了似的。里面的东西比我想象的要多,货架上摆着各种零食、日用品,冰柜里还有没卖完的饮料和雪糕,都化了,混着冰水泡在一起。柜台下面放着账本和几叠发票,还有一些零钱,估计是找零用的。
我在店里转了一圈,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又不懂做生意,平时就是在砖厂干力气活。这些东西怎么处理,怎么卖,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正踌躇间,门口来了人,是村里的刘大娘,手里拿着零钱:“老板,来包烟。”
她一抬头,看见是我,愣了一下:“咦,老谢,你在这干啥子?老王呢?”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只好说:“他家有事出去了,托我帮忙看几天店。”
刘大娘半信半疑地看着我:“那行吧,给我拿包红梅。”
我手忙脚乱地在烟柜里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红梅,递给她。她付了钱,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才离开。
这一天,陆陆续续来了十来个人,都是来买东西的。每次我都得解释老王不在,是我临时看店。到了下午,消息就传开了,来的人多是为了看热闹,买东西的反而少了。
晚上回家,我把小卖部里的账本拿回来翻看。老王记账很清楚,每一笔进货和销售都记得明明白白。我粗略算了一下,店里的存货值不了多少钱,最多一两万,离5万还差得远。
翻到最后几页,我发现一些奇怪的记录。有好几笔大额支出,标注着”医药费”、“检查费”、“住院费”。最大的一笔是去年年底,写着”手术费,28000元”。

我突然想起来,去年冬天老王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怎么在店里出现,当时我以为他回老家了。现在看来,可能是生病住院去了。但他从来没提过这事,平时见面还是嘻嘻哈哈的。
账本的最后一页,潦草地写着几行字:“丽丽住院,检查说是白血病,需要马上治疗。镇医院条件有限,要转省城大医院。前期治疗费用估计近十万,后续还不知道要多少。实在扛不住了,决定先离开一段时间。对不起…”
字迹到这里就断了,像是写到一半不忍心继续。我合上账本,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天,我又去了小卖部。这回我带了几个编织袋,打算把能卖的东西都搬回家,找机会卖掉。正在收拾的时候,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你就是老谢吧?”他问。
我心里一惊:“你是谁?”
“我是老王的表弟,从县城来的。”男人走进店里,四下打量着,“我表哥人呢?”
我谨慎地问:“你真是他表弟?他去哪儿了你不知道吗?”
“我就是知道他家闺女的事,才来找他的。”男人叹了口气,“前两天我听说有个跟丽丽情况差不多的病人,用了一种新药效果不错,价格也没那么吓人。我想告诉他们,没想到人已经不在了。”
我把老王留下的纸条给他看了,他读完后摇摇头:“这都是啥事啊,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丽丽那孩子那么懂事,学习又好…”
我们沉默了一会,他突然问我:“他是不是欠你钱?”

我点点头:“5万块。”
“难怪了。”男人苦笑一声,“他那个人,死要面子,宁可被人骂也不愿意让人同情。丽丽的事没告诉村里任何人,就怕大家伸手帮忙,他过不去那个坎。”
我有些愧疚:“早知道是这样,我应该…”
“你也别自责,他不说,谁能知道呢。”男人掏出手机,“我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他。”
电话拨了好几个,都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男人无奈地收起手机:“算了,等他想通了自然会联系的。”
临走前,他留下一张名片给我:“我在县医院上班,虽然只是个小职员,但多少能帮上点忙。如果你联系上我表哥,让他给我打电话。”
我看了看名片,上面印着”县人民医院后勤部 王建军”。我答应会转告,然后目送他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下班后就去小卖部待一会儿,有时候会卖点东西给村里人,有时候就只是坐在那里发呆。我给货架上的商品重新排列了一下,擦干净了蒙着灰的柜台。那个时不时发出”咯噔”声的冰柜我也清理了一下,不过没敢插电,怕坏了更麻烦。
慢慢地,村里人知道了情况,也不再来问老王的事了。有几个跟老王关系不错的,偷偷塞给我一些钱,说是代他还债。我一开始不肯收,后来想想也是为了老王好,就记在一个小本子上,等他回来好交代。
三个月过去了,老王一直没有消息。我把小卖部的东西差不多都处理完了,加上村里人帮忙还的,大概凑了3万多。还差不少,但比我一开始预想的要好。我把钱存进了银行,想着如果老王真的不回来了,这些钱就当是资助丽丽治病吧。
又过了两个星期,我在砖厂干活的时候,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正要挂断,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二叔,是我。”

是老王。
“你小子终于舍得打电话了!”我又气又喜,“你到底跑哪去了?丽丽的病好些了吗?”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我听到老王的声音有些哽咽:“丽丽…已经走了,上个月的事。我们尽力了,实在是…”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叹息。过了好一会儿,老王又开口了:“二叔,对不起,我不该不辞而别。那5万块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给我点时间…”
“你现在在哪儿?”我打断他。
“在省城,找了份工地上的活。”老王说,“我老婆在附近的饭店帮厨。”
我想了想,说:“你表弟来找过你,说有种新药可能对丽丽的病有帮助。”
“晚了。”老王的声音很低,“什么都晚了。”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老王说他和老婆打算在省城再待一段时间,等攒够了钱就回来。我告诉他小卖部的事情,他很感激村里人的帮忙,说欠大家的人情,以后一定会报答。
挂了电话,我在砖厂的院子里坐了很久。夏天的风吹过来,带着泥土和砖块的气息。我想起丽丽那个安静的小姑娘,每次我去小卖部,她都坐在角落里写作业,很少抬头。有一次我买了瓶饮料,她突然问我:“二叔,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啊?”
我当时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个初中生这么深奥的问题,就随口说:“活着就是好好过日子呗,开开心心的。”

丽丽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撇了撇嘴,又低头去写她的作业了。现在想起来,她是不是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一个月后,我接到老王的电话,说他要回村里一趟,处理一些事情。我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说不用,就是回来拿点东西。
那天下午,我特意早点从砖厂回来,在村口等他。老远就看到一辆出租车驶来,停在小卖部门前。老王和他老婆从车上下来,两人都消瘦了很多,特别是他老婆,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老王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着走过来:“二叔,你还在等我们啊。”
我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小卖部的钥匙递给他。他接过钥匙,手有些发抖。
“丽丽的骨灰,我们带回来了。”老王的老婆突然开口,声音嘶哑,“想把她安葬在村后面的山上,她生前最喜欢那里的风景。”
我点点头:“需要什么帮忙尽管说。”
老王用钥匙打开小卖部的门,里面已经空荡荡的,只剩下几个货架和那台老旧的冰柜。他走到冰柜前,蹲下来,从底部的夹层里取出一个小盒子。他的老婆站在一旁,无声地流泪。
“这是丽丽的日记和一些照片。”老王解释道,“走得太急,忘了带上。”
他翻开盒子,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照片上的丽丽穿着校服,站在一棵大树下微笑。那笑容纯净得让人心疼。
我们在小卖部里坐了一会儿,老王把这几个月的经历简单说了说。丽丽的病情一开始还算稳定,但后来突然恶化,没能挺过去。医药费花了十几万,借遍了亲戚朋友,还是杯水车薪。

“二叔,这笔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临走前,老王又提起那5万块钱,“我和她妈在省城找了稳定工作,一个月能攒一些。”
我摆摆手:“钱的事不急,你们先把丽丽的事处理好。”
老王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是3万块,我们这些月攒下来的。剩下的,我很快就能…”
我没接那信封:“你先留着吧,有需要再说。”
老王的眼睛红了,他把信封塞进我手里,用力握了握我的手,然后转身快步走出小卖部,他老婆跟在后面,回头给了我一个感激的眼神。
我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信封,里面是他们攒了几个月的血汗钱。我知道他们在省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却还是把钱攒下来还债。
几天后,村里人帮忙,把丽丽的骨灰安葬在了村后的山上。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老王和他老婆站在那里,看起来平静了许多。仪式很简单,来的人不多,但每个人都很真诚。
安葬完丽丽,老王夫妇又回到了省城。临走前,他悄悄告诉我,他在省城认识了一位医生,是治疗白血病的专家。那位医生建议他们参与一个公益项目,帮助那些和丽丽有着相似遭遇的孩子们。
“丽丽走了,但还有很多孩子在和病魔抗争。”老王说,眼神里有了一些光彩,“我们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我点点头,为他们找到了新的方向而高兴。
又过了半年,我收到老王的汇款,是剩下的2万块钱。附言说他们在省城过得还不错,参与了那个公益项目,每周末去医院当志愿者,陪伴那些生病的孩子们。他们计划攒够钱,在医院附近开一家小店,专门为这些孩子和家长提供便利。

我把钱存进了银行,心里有了个想法。
第二个月,我在银行取出那5万块钱,托人捎给老王,并附了一张纸条:“这钱就当是我对丽丽的一点心意吧。用它去帮助更多像丽丽这样的孩子们,比放在我这里有意义得多。”
一周后,我收到老王的回信,只有简单的几个字:“谢谢二叔。丽丽会开心的。”
村口的小卖部后来被卖给了镇上一个做水果生意的人。那把老旧的冰柜也被搬走了,听说是送去修理,准备用来冷藏水果。
有时候我路过那里,还会想起老王和他的小卖部,想起那个安静写作业的丽丽。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意想不到的转折,有悲伤,也有温暖。
前几天,我收到一张照片,是老王发来的。照片上是一间明亮的小店,门口挂着”丽丽便利店”的牌子。老王和他老婆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店里面的墙上,贴满了孩子们画的彩色图画。
照片背面写着:“二叔,店开张了,专门为医院里的孩子和家长服务。所有利润都会用于帮助那些负担不起治疗费的家庭。这是丽丽的心愿,现在终于实现了。”
我把照片贴在家里的墙上,每次看到都会想起那把留在我门口的钥匙,和那个夏天的故事。
这世上的悲欢离合,往往就藏在这些看似平常的日子里。而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在别人需要的时候,伸出一只手,递出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