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秋风起笔】

江南烟水，自古多才；吴门墨韵，于今未绝。昔者枝山先生，名允明，字希哲，以指书惊世，以狂草称雄。当其悬腕挥毫，若龙蛇竞走，风雨骤至；当其泼墨成章，似星斗错落，河汉倒倾。然天妒奇才，命途多舛，目疾缠身，功名蹉跎。今观《闲居秋日》一卷，墨痕斑驳处，恍见秋霜染鬓；笔势跌宕间，隐闻寒蛩泣露。试以四六骈俪之文，摹其书艺之奇绝，述其命运之苍凉。

【卷一·墨海腾蛟】

观夫尺素铺陈，霜毫舞动。锋藏屋漏痕之古拙，势取万岁藤之虬劲。横如剑阁云栈，斜挂千寻；竖似匡庐飞瀑，直落九重。点画交叠处，楚山巫峡气萧森；转折回旋际，铁马冰河入梦来。或枯笔皴擦，若老柏裂石；或浓墨浸染，似玄夜吞星。此卷中秋字尤奇：禾部若寒枝瑟缩，火旁似残照将沉，一画三折，暗藏庾信《枯树》之悲；左右相背，暗合宋玉《九辩》之叹。

昔张旭观公孙剑器而得其神，怀素见夏云奇峰而悟其态。今枝山作此秋日闲居，目疾已深，双眸昏眊，然闭目运腕，反得心手相忘之妙。墨池中浮沉半世沧桑，宣纸上纵横满腹块垒。点划非点划，尽是飘零黄叶；字句非字句，皆为哽咽秋声。

【卷二·病目观天】

嗟乎！造化弄人，偏损灵眸。当其盛年，已患眚疾，视物如蒙雾縠，辨字若隔纱帷。医者云："此肝火亢逆，郁结而成。"然先生笑曰："吾目虽昏，心眼愈明。"遂以指腹摩挲纸纹，凭记忆追摹古帖。临《急就章》而增其奔放，摹《古诗四帖》而益其奇崛。暮年作书，常闭目悬腕，纯以气运，墨迹斑斑处，竟有盲书异趣。

秋窗独坐，砚冰已结。揉昏眊之目，对萧瑟之景。见阶前梧叶，但识朦胧黄影；望天际雁阵，唯见隐约墨痕。然此目疾之苦，反铸书艺之奇：因不能细察纤毫，故弃工巧而追浑朴；因难以精研结构，故破法度而创机杼。恰似伯牙琴弦既断，乃有《水仙》之操；师旷熏目以聪，遂成《阳春》之曲。

【卷三·命舛志坚】

溯其生平，五岁能书，七步成诗，乡里目为神童。然七试礼闱而不第，五任州县皆卑职。曾作《感怀》诗云："黄金台下麒麟客，杜陵秋后鹡鸰原。"又见《秋日闲居》题款："戊寅九月，卧病吴门。"其时罢官归里，囊橐萧然，卖字为生。然权贵求书，常遭白眼；贫士索字，反赠精缣。如此风骨，宁不令人扼腕？

最痛者，晚年丧子，孑然一身。某岁秋深，稚子夭折，乃强忍悲恸，书《闲居秋日》以寄哀思。笔锋入纸三分，实乃血泪沁透；墨色枯润相生，恰似涕泗纵横。卷末"枝山"落款，山字最后一竖，力透纸背，直如孤峰刺天，又似寒剑拄地，观之者无不泫然。

【卷四·秋韵长存】

今展此卷，三百年秋气犹存。其书也，疾涩相生，如老骥伏枥而志在千里；其意也，悲欣交集，似孤鸿踏雪而爪印分明。苏子瞻评鲁公书"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移赞枝山此帖，可谓"苍茫蕴精微，狂放见沉郁"。尤妙在目疾所限，反得无法之法：散锋破笔，似乱石铺街；渴墨飞白，如寒潭鹤影。此岂人力所能为？实乃天意假手病目，成就一代奇书。

昔司马迁遭宫刑而著《史记》，左丘明失双目而传《国语》。今观枝山《闲居秋日》，笔笔皆含目疾之痛，字字俱带命运之痕。然正因身世坎坷，乃使书艺超凡脱俗；恰是秋气肃杀，方显松柏后凋本色。此卷不独为书法神品，实乃文人风骨之丰碑，志士精神之图腾。

【尾声·翰墨千秋】

寒蛩已噤，秋月将沉。掩卷长思，恍见先生凭几挥毫：左目微阖，右目半眇，枯手执笔如握长戟，银须飘拂似沾墨痕。忽然笔走龙蛇，满纸风雷激荡；俄顷墨收云敛，一派秋水长天。所谓"书为心画"者，于此卷尽显矣！后之览者，当知神品背后，有多少血泪交融；妙墨深处，是何等铁骨铮铮。诚可谓：一纸秋声说坎坷，百年墨气贯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