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58岁了，最近我就感觉，每当看见我88岁的老母亲，我就好像看见了30年后的自己。这次到弟弟家看望母亲，对此感受尤其深刻。

弟弟给我开门后，我刚进屋，就看见母亲头耷拉着，正坐在阳台那里，背对着我晒太阳呢。

没等我换完拖鞋，弟弟就像终于见到了一位明事理的人那样，开始向我倾诉委屈，同时又有些抱怨母亲。

“姐，你说咱妈是不是岁数越大越不讲理了，刚才我问她想吃什么吃？她说想吃碗面条，我给她做了，端上来了，她看了一眼直接转过头不动筷子了……”

没等弟弟说完，坐在阳台那里的老妈搭话了。

“你也不看看碗里有几根面条，全是菜。我牙不好，嚼不烂菜，不能放滚石吧？”

“妈，您大便不好，我给您多放些菜，是通便的。姐，你看看，我都把菜切碎了。”弟弟更觉得被冤枉了，连忙指认那碗面条。

我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那碗面条，碗里还冒着热气，里面的菜是多了些，但确实都切碎了。

我坐在餐桌旁，用筷子翻动面条，想着凉凉后，让母亲吃几口。这时弟弟又开始向我抱怨了。

“还有姐，你说我一看手机，咱妈就冲我瞪眼，抱怨我不知道陪她聊天，光顾的看手机。姐，让你说说，我跟咱妈能聊什么？妈耳朵背，不大声说话妈都听不见，你说我不看看手机，还能做啥？”

看着弟弟越说越激动，我赶紧劝说下：“妈岁数大了，是老小孩了，有点矫情。你要是累了，我把妈接到我家照顾几天，你歇歇……”

“算了姐，还是我来吧，妈平时爱上厕所，我姐夫上班，你一人在家弄得动她吗？”

正在此时，老妈看着我说：“大兰子，我要去厕所。”

我和我弟赶紧过去，把老妈扶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挪搀向厕所。费劲巴力把老妈安顿在坐便器上后，老妈又说没尿了，我们又把她扶了起来，搀回了阳台。就这样来回折腾了好几次，老妈也没尿出几滴尿。

我弟又急了:“妈，你这是折腾啥呢，饭不吃，屎不拉，我姐我俩来来回扶着你也不轻省，你就不能消停会？”

老妈也不示弱，梗梗着脖子说：“我刚才就是想拉屎，饿是真的，渴是真的，我想拉屎放屁也是真的。”

我赶紧给弟弟使了个眼色，让他消消气，别再跟妈顶嘴了。

然后又安抚老妈：“妈，您想吃点什么，我给您做？”

“大兰子，你再给我煮碗面条，不要放那么多菜，面条煮烂点。”

我赶紧走进厨房洗手做汤，刚把面条放入滚开的锅里，就听我弟在客厅里大叫：“妈，你怎么又尿裤子里了?”

我赶紧关上火跑了出来。

弟弟已经把老妈搀扶起来了，老妈两腿抖动，裤腿里不断有尿液滴在地板上，老妈像做了坏事那样，脸色还有点害怕了。

老妈哭了，冲着弟弟委屈地说：“我早都不想让你们这么伺候我了，这一天天的有啥意思，还不如让我赶紧找你爸去呢……”

我俩赶紧把母亲扶上床，给她换了裤子。说实话，给老妈翻身换衣服真不是个轻松的活，一通操作下来，我出了一身汗，弟弟的腰也直不起来了。

换完衣服后，老妈还要去晒太阳。

看着老妈佝偻着背坐在阳光里，却显得那么的无助和可怜，我心里一阵酸楚。

弟弟擦干客厅里的尿，我也把面煮好了。我们把母亲搀扶到餐桌旁，安抚她坐下、坐稳。

母亲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向嘴里送面条，一边吃还一边掉眼泪。

我心里再一次不是滋味了，跟老妈说：“妈， 您心里有啥不舒服的跟我说，不要憋在心里，要不这两天我来伺候您怎么样？您想吃什么，我买过来给您做。”

听我这么一说，老妈慢慢放下手中的筷子，叹了口气，低下头说：“兰子，我心里是不舒服啊，你们也都有自己的家，整天往我这跑，不看看我，你们不放心。人老了，有什么意思啊，动不能动，吃又吃不多，但又总想去厕所。我总怕尿裤子，就一趟一趟往厕所跑，但有尿时我又憋不住啊。”

说着说着，老妈开始一把一把抹眼泪了。我和弟弟坐在老妈左右，弟弟攥住老妈的手，我给老妈擦眼泪……

是啊，人老了会有各种无奈，还身不由己。其实我是与母亲一起变老的，也许30年后，我的状态就是眼前的母亲，甚至还不如母亲，因为母亲有儿有女，而我却只有一个儿子……

母亲吃了半碗面后，又颤颤巍巍起身挪动到阳台那里去了。直到我走出弟弟的家门，母亲都一直佝偻着身子，面向窗外，坐在阳台那里，看着窗外的太阳慢慢落下……

叙述：胡杨林 整理：石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