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搬进这个小区后,我们就与对门的大娘成为邻居了。记得当时大娘能自己做饭,饭后还独自一人下楼遛弯。房门前、楼道里,每每遇见大娘,没等我们开口,大娘已经热情与我们打招呼了。慢慢地,我们之间也就非常熟悉了。
大娘告诉我们,她有四个儿子,没有闺女,老伴去世的早,四个儿子都住在市里,很少过来一趟。“他们有上班的,有照顾孙子的,我也不想让他们过来。”
大娘的热情爽快,与我媳妇很相投,我媳妇便不时惦记着大娘。家里蒸红薯了,做包子了,开锅后,媳妇总是敲开大娘的家门,把热气腾腾的一盘子红薯或包子,递给站在门里的大娘……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自从去年开始,越来越不见大娘出入房门了,对门也越来越没动静了,只是每隔几天,就有五六十岁的男人匆忙出入大娘的家门。
大娘怎么了?是不是岁数大了,腿脚不方便了?媳妇问我,我问媳妇,最终不得答案。
终于,就在前几天,对门传出了巨大的动静,我们也终于看见了久违的大娘了。
原来,大娘的四个儿子,执意要把大娘送养老院去,大娘不愿意离开自己的老窝,所以才闹出了动静。
我媳妇忍不住打开了家门,我也跟着媳妇站在了拥挤的楼道里。
只见两个儿子左右架着大娘,生硬地往外架,但又走不动。因为大娘的双脚牢牢地顶住了门槛,双手死死地扣住了左右两个门框,身体后仰,大娘是一千个不愿出门,一万个不肯出门。
“妈,你把手松手开,养老院比家里好多了,有吃有喝的,还有伴,有人陪你,照顾你……”
站在门口外的两个儿子,好声劝慰母亲,但母亲不为所动。
其中一个儿子试图要掰开大娘的手,哄着说:“妈,你先去,回头礼拜天我们几个去看你,节假日再把你接回来。你想吃啥,想用啥,告诉我们,我们给你送过去。你把手松开……”
估计是这个儿子力量大,意志强,大娘的手很快就被掰开了。
眼看自己就要被拖出屋了,大娘突然回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身后的那面墙,而墙上挂着的是她老伴的遗像。不知道大娘是与墙上的老伴告别,还是想求助墙上的老伴。很快,在墙上老伴的慈祥注视下,在我和我媳妇想挽留,又不能挽留下,大娘被她的四个儿子架着走出了家门。
瞬间,楼道里齐刷刷多了不少人,原来养老院工作人员早已准备就位,只是悄悄地站在楼下拐角处,等待时机。
四个儿子还有工作人员,手脚麻利地裹挟着大娘往下走。出门后的大娘一声不吭,无比顺从地把自己的老胳膊老腿交给了他们,任凭他们架着往下走。
人多挤不过去,我和我媳妇只能站在门前楼梯处,看着大娘的头顶,还有头顶上稀疏的雪白头发。
忽然,大娘仰起了头,目光对视中,我看见了大娘苍老的脸,看见了大娘浑浊的双眼,还有眼角处挂着的泪花。那泪花是大娘的万千无奈与不舍。
没等我抬手向大娘示意告别,人群还有人群中的大娘,已经消失在楼道拐角处了。此时,大娘的一个儿子匆忙跑了回来,他把门锁好后,与我简短交流了几句。
原来,大娘的实际年龄是85岁,被确诊为间歇性老年痴呆后,才不得不送养老院的。
大脑清楚的时候,大娘也与我们说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去养老院。在老年人的认知里,养老院就是地狱。
是啊,大娘在这已经住28年了,我们相互为邻也有十来年了。也许今天从这个屋出去,大娘这辈子再也没有能力和机会回到这里了,我们再也不会互为邻居了。
楼道又安静下来了,我和我媳妇很是伤感地回到自己的屋里。
回到屋里后,我忍不住回身,通过猫眼又看了出去,对面的门关得紧紧的,只是里面再也没有大娘了。
再次回身走进卧室,我媳妇趴在床上,已经哭的稀里哗啦了。我顺手递给媳妇两片纸巾,自己的眼睛也很快模糊了。
都说多子多孙会多福,可是,四个儿子却养活不了一个妈。
想想二三十年后我们自己,我们这些只有一个子女的60后们,走不动爬不动时,我们恐怕还不如大娘呢。想到此处,我泪眼婆娑,趴在床上的我媳妇,也已经泣不成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