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我七年的侯爷有了新人后,我自觉离开。
世人皆以为我爱他入骨,却不知正是他那张和我白月光相似的脸,才有了这七年缠绵。
1.
当陈庚礼的人出现在面前时,我就明白了那位小侯爷的意思。
“姑娘,爷说了,他以后不会再来了,让我告诉您一声。”
贾照眼里带着几分同情,我没说话,慢吞吞吃完眼前的杏花糕,起来拍拍手。
“放心,我不会纠缠,我收拾收拾东西就走。”
转身的时候,我又问了句,“侯爷现在是和花月楼那位新来的姑娘在一起吗?”
“姑娘。”贾照一声叹息,“还是请吧。”
我点点头,知道他这是不让我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回房间很快就收拾好东西出门。
我这个在这儿待了七年的外室,终究也要走。
贾照亲自送我出门,跨过门槛时,我福至心灵般地来了一句,“贾照,你说那人,是比我更像岳湘吗?”
2.
找到一个新宅院入住并不是什么难事。
跟着陈庚礼的这些年,他送我赏我的金子可谓是只多不少,我也阔绰地买下一处大宅院,还买了一个听话懂事的小丫鬟,来给我忙前忙后。
安顿好后,我的日子再度无聊起来。
百无聊赖之际,我想起和陈庚礼的相遇。
那年的一个午后,我在街边照旧卖自己做的胭脂,陈庚礼骑着高头大马从我身边经过。
他穿着一身锦衣华服,气宇轩昂,浑身都是靖国公府小侯爷的派头,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没想到这一眼,就让陈庚礼看上我。
骑着马到我摊子边,问了我的姓名,就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
我当时只问他,我以后会不会有很多漂亮的胭脂和衣服,他应了,我就把自己的手交到他手上。
从那时开始,我就成了陈庚礼养在外面的金丝雀,也过上了荣华富贵的生活。
陈庚礼对我算是宠爱有加,对我有求必应。
我也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对于陈庚礼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从不吃酸,也不过问,安安静静地待在我那间院子里,偶尔去看看陈庚礼送我的那几间铺子。
兴许是我的确懂事,又可能是对我习惯了些,名声在外的小侯爷反而将我留在身边许久,一留就是七年。
我叹口气,就这么离开自己心中还有点遗憾。
毕竟,陈庚礼是我见过最像贺青野的人。
3.
贺青野死后的第二年,我辗转来到盛京。
当了一段时间的绣娘,又去帮人家磨了一段时间的干粉,干脆捡起老本行卖起胭脂来。
十文钱一盒的胭脂,物美价廉,生意还算不错。
那时我偶然见到骑马归京的陈庚礼,只一眼我就待在原地。
原因无二,他和死去的贺青野实在是太像了。
除了眉眼更加锋利外,剩下的都有八成相似。
那天我几乎疯了一样去四处打探和他有关的消息,零零碎碎汇总起来,我才知道陈庚礼的身份,是靖国公府的小侯爷,又知道了些陈年往事。
说是这位小侯爷有位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只是据说对方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从那以后小侯爷见到和那女子相似的人,就会多厚待几分。
说这话的人指指我,“我看你就和那位姑娘长得有点像!”
我低下头没说话,说话的人是给靖国公府做过事的倾脚工,我信他说的。
也是从那天开始,我按照我听到的开始改表穿衣打扮,以及言行举止。
等我自信有了七八成像,我便日日在靖国公府附近的街上卖胭脂。
这一等,果然等到了陈庚礼。
陈庚礼每次看着我眼中就充满了迷恋,我也往往扮作娇羞模样,即便我很清楚,陈庚礼是通过我在看那位爱而不得白月光。
那也没关系,只要看着他,就会让我想起我爱的那位少年郎。
他通过我看别人,我也在通过他去看他人。
一来二往,彼此深情目光,倒有时真让人忘了到底是在爱谁。
我原以为自己可以这样蒙混过日许久,直到一次陈庚礼将公事带到我这里,我眼看着他对手下人大发雷霆,巴掌大的砚台直接砸向对方,地上的毯子晕开一摊血。
我忽然脑袋有些发晕,面对着连忙前来扶我的陈庚礼,我下意识垂下头,怕藏不住眼中的陌生。
还是不像的,贺青野再生气也不会拿东西砸人家的脑袋,也不会严词厉喝他人。
那人向来是个好人性子,被人怪到头上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笑。
不是他,绝不是他!
自那天开始,我想了许久,才从为自己编织的幻梦中醒来。
我想走,但我也清楚一向骄傲的陈庚礼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养在外面的女人随意离开。
我只是想离开,但不想死。
我费了些功夫,从许多女子中挑选了一个和我这副模样有九成像的女子,又趁着陈庚礼外出剿匪那一个月,将对方教成了另一个岳湘。
温柔大方,轻声细语,眉眼含笑。
真真是个落在花月楼的千金小姐。
在陈庚礼回京的那天,我也让人做足戏份,逼着那女子接客,被路过的陈庚礼英雄救美,成就一段佳话而我这个救人,也正式下台。
“姑娘。”
我躺在躺椅上思绪涣散,买的小丫鬟青儿怯怯地喊我。
“后院的那片竹林需要打扫吗?还是我找人将它们砍了?”
竹子?
是了,当初我就是看那些竹子才决定买下那里。
我又失神,当年我被那收养我又怀孕厌我的毒妇,打得半条命快丢了,狼狈逃到家附近的竹林里等死。
去竹林求静背书的贺青野却捡到我,慌慌张张地给我披件衣服,在我以为对方走了的时候,他又出现,来帮我小心上药。
那些被鞭子抽过的地方皮肉已经绽开,上药也很疼,可我看着贺青野一边小心上药一边小心吹气的模样,却忍不住想笑。
想必是那天开始,我一颗心挂在对方身上,直到贺青野死去。
“姑娘?”
“留着吧,好好打理。”
我嘟囔一声,翻身又睡过去。
4.
夜半有人上门,陈庚礼的妹妹出现,追问我为什么住在这里并要给我换房子。
我瞧着陈岁禾的认真,也不好意思说我是故意买这么远的房子,只是刮了下她的鼻子。
“你这个丫头,这么晚谁帮你出的府?你再不回去,恐怕连带着他人都要替你受罚了,也不怕家里动怒。”
陈岁禾拉着我摇摇头,忽然欲言又止地望向我。
“星凝姐姐,你之所以离开,是不是因为我哥最近在外的那些荒唐事?”
陈岁禾看起来好像有些生气,“我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天天带着那个只会笑的女人,她哪儿有你半分好!”
像是想宽我心一样,陈岁禾巴巴地看着我。
“星凝姐姐,你相信我,你在我哥身边那么久,地位早就和寻常女子不同,迟早要进门的!外人定是比不了你,我哥就是糊涂,你别生他的气,过段时间他就想清楚了,好不好?”
我瞧着陈岁禾看着我,一双漂亮的眼睛带着一团雾,让人看不真切。
单单陈岁禾说的这些话,我不知可以反驳多少。
我和寻常女子不同?有哪里不同?在这个吃人的朝代里,不过是个外室,也就比寻常花楼女子好上那么一些。
外人?究竟谁才是那个外人谁又是那个内人?
进门,谁稀罕进靖国公府的门?当真以为那是个金馍馍,所有人都抢着要吗?
“好了,我知道你说的。”
我顺了下陈岁禾的发丝,“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在我的逐客令下,陈岁禾还是和我约了下次见面,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我知道她不可能一个人出门,因此我并不担心。
至于陈庚礼,我更知道沉浸在温柔乡的男人,根本想不起来还曾经有我这样一个仿冒品。
他身边的,可是比我更像的“岳湘”。
当晚我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早起来去查我名下的那些铺子。
以前在陈庚礼那里的时候,我还能做到五天一查,现在仔细算算,半个月过去了,我才终于想起手下还有这样几只下金蛋的鸡。
一连转了几个铺子,我被人叫住,扭头就是个熟人。
来人身穿一身青色长衫,面上堆着几分不太熟悉的笑,就像我一开始为了迎合陈庚礼,对镜子笑的那般。
一点都不好看。
对方是个秀才,感谢我出钱修缮学堂,让更多孩子可以读书,我含笑问起学堂名字。
“还未起名。”田秀才脑子转得快,“还请姑娘赐名。”
很好,还不算是个一根筋的。
我心里期盼着这个回复,还是假模假样地和对方推诿几番,这才开口。
“那就叫青野书堂吧。”
田秀才愣了一下,咀嚼了几遍,看似想要问我青野何意,我偏偏装作不知转过头去。
田秀才没有法子,只好应下,和我又寒暄几句这才离开。
我心情颇好,准备再捐点钱多建几个学堂,还叫做青野。
原因无二,就是我想让更多人知道这个名字。
我重新开了一家胭脂铺,因为不缺钱所以性子来,时常半卖半送。
还会听见陈庚礼是如何宠爱林月茹,我毫不在意那些消息。
只是偶尔想到陈庚礼和自己说过的那些情话,是贺青野面红耳赤也说不出口的,直到有天有人唤我的名字。
“沈星凝。”
5.
当年被贺青野救了以后,我就开始像小跟屁虫一样跟着对方,贺青野说了几次,见我不听,也就不说了。
也是那时我认识了萧鹤川,这人与贺青野是同期的学生,两个人关系时常要好。
最先发现我跟着贺青野的人就是他,一来二往之下,我们三个人也开始互相熟识,时不时在他们课后一起玩闹。
只是我和他们比起来终究不同,贺青野的爹是个秀才,娘亲也说是读过点书,对贺青野寄予厚望。
萧鹤川家境殷实,不愁吃穿用度,放在他的话,他来念书也只是多点见闻。
我就不同了,我不过是养父母冬天里捡到的一个女婴,原本也被宠爱过,直到养母怀孕,生下了一个小弟弟。
一次偶然,养父上山打猎又被狼吃了,养母就彻底改了性子,对我非打即骂,认定都是我的出现克死了养父。
再加上生了孩子以后,家里几张嘴都要吃饭,养母直接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每一次和他们出去,我都要小心藏起身上被打过的地方,以免那些伤痕被他们发现。
尽管我处处小心,还是挡不过养母的苛责。
一次我多烧了一根柴,被养母看见后直接拎起荆条往我身上抽去。
“你这个丧门星,明明知道家中现在没什么东西,还一个劲烧,我看你就是想把这个家败光!”
“我让你一天天只知道乱跑,连带着老娘的名声都坏了,我今天就把你卖到窑子里,让你好好风光!”
被打了那么多次我当然不会乖乖留在那里,即便我左闪右躲,以及挡不过干了多年力气活的养母,三两下就把我揪过去。
只听见一声“撕拉”响起,我身上的衣服也被养母扯下一半。
我脑子一空,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推向养母,捡起地上的破布就踉跄着往外跑。
我太慌了,莽莽撞撞地撞伤一人,对方“诶呀”一声,随即就把我拉住。
“星凝?你怎么这样子?”
我肿着眼睛抬起头,就看见萧鹤川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狼狈时还遇见熟人的这股窘迫,逼得我不敢多看,转身就要跑,却被萧鹤川一把拉住。
萧鹤川直接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我身上,又帮我仔细系好带子。
“我知道你不想和我说,走,我带你去找贺青野。”
我本来有些犹豫,可又想到我更狼狈的时候也被对方见到过,还有什么怕的?
我跟在萧鹤川身后,对方三两步就回头看看我,直到我俩到了贺家院子外。
我和萧鹤川都看见了在院子里念书的贺青野,萧鹤川刚要开口,就见到门被推开,贺青野的娘亲走出来。
贺娘子瞧了两眼贺青野读的书,坐在一旁缝补衣物,嘴里不断念叨。
“你要好好念书,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问上,日后考个功名才是正理。”
“我和你爹已经想好了,等你考上举人就开始给你寻觅亲事,但你一定要洁身自好,千万不能和沈家那丫头总是混在一起。”
贺青野的手放下,露出挡在书本后紧皱的眉头。
“娘,星凝是个好姑娘。”
“我知道你结交的人不会有错,但是人言可畏。”
贺娘子放下手中针线,“你知道那丫头从小被村子里的人怎么说吗?都说她一脸媚相,日后必定要依偎男人过活,就连她那个养母,提起她都没有什么好话,你何苦为了这样的人,折损了自己的名声?”
“再者说,那沈家娘子早就放话说了,她等沈家丫头及笄之后,就将对方嫁给村头的王屠夫当小妾,人家的姻缘是早就定好的,儿子你可千万不能糊涂啊!”
我听着贺娘子的话,身子有些踉跄,萧鹤川眼疾手快把我拉起来。
“星凝,你没事吧?”
我看了眼被萧鹤川抓住的手,条件反射地抽回来。
贺娘子说得很明白,我配不上贺青野。
即便是我现在,我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疤,还有被养母扒得只剩下肚兜的上身和残破的衣服。
如若不是遇见了萧鹤川,给了我份体面,我不敢想村里那些人提起我时,语气又是如何的嫌恶。
我身上忽然一阵阵地发冷,脚下不断后退,抓紧衣服扭头朝着贺家相反的方向跑去。
萧鹤川追上想要安慰我,说来说去却也只是贺青野的学习好,被家人寄予厚望,他肯定能考上状元当个好官,我听懂言外之意,如果我在贺青野身边只会给他拖后腿,也是从那天开始我躲着贺青野,直到被贺青野抓住追问我为什么不理他。
6.
多年没见,我和萧鹤川没什么话讲,他和我倒是絮絮叨叨说了不少。
比如回京后遇见了多少艰难险阻。
比如回京后才知道皇上对自己这个儿子并没有多少感情。
比如后宫女人看似和善,实际个个虎口蛇心。
以及,他是如何一步步踏着血泪,咬牙成为最有利竞争皇位的皇子。
我不想去问他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兴许是一个人在这冷冰冰的盛京待得久了。
看见我这个算是知根知底的旧人,话就难免多了些。
我心不在焉地恭喜对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却见萧鹤川欲言又止。
“你这些年,是不是还在想着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