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三无青年
前段时间，货拉拉出了个跳车事件，引发网上一阵“网约车平台要怎样才能管住司机”的激烈讨论。当时包括我在内的不少人都把滴滴拉出来作横向比对，并表扬滴滴“在安全问题上做足了功课”，值得肯定。
结果还没过几天，滴滴上热搜了，原因还是安全问题，而且又是一条人命。果然成年人的世界，都是经不起夸奖的。
只是这一次的悲剧，更加让人难以释怀，因为它本来完全是可以避免的。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发生的必要。
01
事情的过程很简单，根据报道，冲突的起源鸡毛蒜皮到让人无语，无非就是打了几个电话而已。
福州长乐区公安局发布的通报
2021年3月14日凌晨，福州长乐区35岁的张先生和女友从朋友家打完牌出来，因为自己的车被送去了洗车店，于是他在滴滴平台预约了一辆快车，准备回家。
由于张先生的滴滴账号是跟自己父亲的手机号码绑定的，而当时已是深夜，因此张先生发信息要求滴滴司机不要拨打电话联系，以免影响到父亲的休息。但在凌晨2点40分左右，滴滴司机高某到达约定地点后仍然无视了这一要求打了电话，这让张先生十分不满。
乘客指斥司机对自己提出的要求置若罔闻，打电话吵醒了自己的父亲；司机则坚持自己在抵达订单指定位置后主动联系乘客是正常操作，其行为没有任何不当之处。于是两人互不相让，话不投机半句多，当场发生了激烈的言语冲突。
张先生一度表示要向平台投诉，高司机被激怒后则当场拒载，要求张先生和女友下车。
本来事情到这里也就该结束了，无非就是一个双方不欢而散的结局。然而张先生下车之后却把一个大概还剩三分之一的绿茶瓶子砸向了汽车的后备箱，这一带着浓厚挑衅气质的举动终于彻底引燃了高司机的怒火，他把车子调头后直接撞向了张先生和女友。
这一撞有多凶？根据张先生女友事后的描述，张先生第一下就被撞飞，被像一张饼一样直接拍在了旁边居民楼的墙上，甚至墙上的瓷砖都被硬生生撞裂了。
案发现场
这还没完，司机前前后后反复撞了三次，直到张先生倒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才停手，然后淡定地报了警。
张先生最终抢救无效死亡，女友腿部受伤，而司机注定逃不过故意杀人的罪名，即使最终被判定为“激情杀人”，也是10年起步。
根据现场目击者的说法，司机说他是“一时气不过”，才做出了过激的举动。
一个电话、一个绿茶瓶子、一死一伤一坐牢。作为尚未结案的刑事案件，去分析司机可能受到的法律惩罚或纠结究竟是谁的锅更大已没有意义，因为这不仅仅是几个人的不幸，背后更会带来几个家庭的灾难。更应该得到关注的，是类似“路怒”造成的恶性案件反复发生的社会根源，以及，该如何消除这种恶劣的社会现象？
02
回头再看这件事，很多人都是唏嘘感叹，并发出质疑：就这么一点小破事，为什么非要拼到刺刀见红才肯罢休？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现代人都这么暴躁吗？
你说对了，现代人就是这么暴躁。网约车司机收入低、不属于固定工作人员、自身权益得不到保障、再加上之前滴滴司机出过好几次负面事件，使得他们成了全网口诛笔伐的头号目标，甚至被踩到社会鄙视链的最底端，被称为“社会最底层的人”。
而如果你平时多留心，就会发现这种“来自底层人士的怒火”几乎每天都在爆发，底层人民为了一些小事互相伤害，可能仅仅是出门的时候先迈出左脚而不是右脚，就造成了无数家庭的命运彻底改变。
2016年9月26日，上海一顾客在惠民路一家猫粮店内买了一包3元钱的猫粮，由于觉得可能不够用，又顺手再抓了一把，这引起了猫粮店老板的不满，双方于是发生口角，最终升级为拳脚相加。打斗中，老板头部着地受伤，最后不治去世；
2018年10月10日，宁波一名男子因不满邻居家狗吠影响自己休息，交涉未果后持刀上门，将邻居一家4口捅伤，其中3人最终抢救无效死亡；
2018年10月29日，重庆万州区一辆公交车上，一乘客与驾驶员发生争吵，并直接发展为动手互殴，最终导致车辆失控坠入江中，车上所有人员无一生还；
2021年1月2日，湖北仙桃一小区门口，一“饿了么”外卖员深夜送餐，小区保安认为他“吵到自己睡觉”，两人因此发生冲突，保安竟拿出警棍将外卖员活活打死。
这么大的仇怨，都是从哪儿来的呢？以上的命案，全部都是因为底层人士的一时冲动、怒火烧毁了理性造成的“激情杀人”。无论怎么强调“热血上头”、“情绪激动”，在逝去的生命面前，一概苍白无力。“底层”和“善良”并不能划等号，兔子发起急来，咬人一样狠。
从小就接受教育：冲动是魔鬼，耳朵听得都快长茧子了。
可是听进去了吗？到了“一时气不过”的时候还是要冲动，告诫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03
上面列出的所有案件，主角都是普通群众：公交司机、小区保安、外卖员、个体户、......个个都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辛苦讨生活的人，同为“底层人士”，本自同根生，又何必互相为难呢？
蝼蚁相搏，蚍蜉互撕。底层互害，这就是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
心理学上有一个实验：把一只猴子关在笼子里，在笼子顶上吊上一根香蕉，那么猴子必然会千方百计地试图爬上笼子顶来把香蕉搞到手。而如果关上一群猴子，大家都会争先恐后去抢香蕉，但只要有一只猴子快要够到香蕉了，马上就会被后面的猴子拽下来，颇有那么点“我得不到的东西，其他人也别想得到”的意思。
听起来好像有点离谱，但这真的就是社会上很多人都普遍存在的心理现象：一旦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就总想着要居高临下地显示自己的威严以及存在感。
这在“滴滴撞击乘客”这一案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张先生身为乘客，付了钱，理所当然认为自己应该享受到对应的服务。因此当他发现司机作为服务方并没有满足他的相应要求时，便愤怒地把手里的饮料瓶砸向了司机，想要以“消费者就是上帝”的方式给予司机惩戒；而司机本来是理亏的一方，张先生扔过来的饮料瓶使得他认为这是得理不饶人，应予以回击，于是理直气壮地调转了车头，给了张先生沉重的一击。
中国十四亿人，其实大部分都是底层人士，本来应该相互理解、相互包容。滴滴事件、包括其他案件的背后，都是社会底层弱势群体之间的一种“互害思维”，为什么“强者恒强，弱者恒弱”？就是因为强者互持，弱者互撕。鲁迅先生在《华盖集》中早就看穿了这一社会现象的本质，“中国社会底层的人，也会经常互相伤害着。他们是羊，同时也是凶兽，但是遇到比他们更凶的兽时便现羊样，遇到比他们更弱的羊时便现凶兽样”。斯言诚哉。
如今的“底层人士”往往被贴上成“不畏强权”、“善良正义”的标签，但底层人士本身是社会上最弱势的群体，他们也需要正义来约束和规范，否则一旦发起狠来，反而更让人胆寒。
一个没有秩序的“底层”，就是一片弱肉强食的丛林。
04
目前最新消息是：滴滴官方已经就此事作出回应，除了“万分悲痛和震惊”、“强烈谴责施暴者的恶劣行为”、“正密切配合警方展开工作”、“协助受害者家属做好善后事宜”等传统官话套话外，还特别强调了司机“2019年4月通过背景审核（无犯罪记录）后注册为滴滴司机，并取得网络预约出租车汽车驾驶员证，驾龄19年，过往无安全类相关投诉”。
滴滴官方的回应
近20年驾龄的老司机，之前无任何犯罪前科或不良记录，而且凌晨两点多还要出车拉客，除了生活的压力，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这么辛苦。
而据张先生的表弟透露：张先生其实也曾经是一个滴滴司机，后来去了镇政府当司机。按理他应该是对这一行的苦处有体会的。可惜关键时刻却没能做到感同身受，最后自己倒在了同行的车轮下。
大家都不容易，网约车司机平时大都没少受乘客的抱怨乃至嘲讽，但为生活所迫，大多数人选择了默默承受了这些压力。然而在福州，两位饱受生活重压的“底层群体”却没能忍住，发生了互掐，并最终都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们除了无尽的叹息，实在不知该如何才能一吐胸中的郁闷。
大家都是底层人士，你该谴责谁呢？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懂得生活的不易，既然都在底层挣扎，为何不能彼此尊重、互相理解、互相容让？
毕竟，暴力之后，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只会带来新的问题。生活已经足够艰难，何苦还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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