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清平不乐[完]

圆月说小说 2024-08-07 19:5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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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吧唧

我的驸马,是个极温柔的人,温柔到连我身边的丫鬟爬上他的床,他都舍不得责备,甚至看她没穿衣服,怕她着凉,还搂着她睡了一夜。

他对我也温柔,知道我怕疼,洞房之夜也不舍得动我,在我身旁和衣而睡。

这样温柔的人当真是人间极品啊,父皇若没有一双火眼金睛,怎么能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他的呢。

嫁给他,真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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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驸马,你脖子上有好多红痕呢,可是蚊子咬的?」

我在房中转了一圈,开始数落那一地跪得整整齐齐的下人,「瞧瞧你们,怎么伺候的?该罚!」

驸马忙为他们争辩:「不是,公主……」

我知道他不忍心让下人受责备,可这样下去如何得了,就是因为他太软心肠,下人们才会懈怠呢。

「驸马无须多言,这些下人不懂得伺候主子,也该教教了。」

我指着地上所有人,「今后,你们便负责帮驸马拍蚊子。」

我拍了一下示范给他们看,「就这样,啪,啪,每天夜里,你们就围着驸马的床,每数五声拍一下,轮班倒,拍一整夜,可不许偷懒,不许再让一只蚊子咬着驸马了。」

驸马一边在被窝里穿裤子,一边吞吞吐吐道:「公主,不必了……」

唉,我的驸马呀,一定是怕累着他们了吧?

「驸马,都是他们懈怠,才会害你被咬呢,我宁可传出个促狭的恶名,也不能让我的卿卿受了委屈。」

「还有啊。」我掀开被子,露出那瑟瑟发抖的丫鬟,「你们这些恶奴,知道驸马好欺负,便敢爬上来占驸马的床了,再叫我发现你们欺负他,我可就把你们剁手剁脚,决不轻饶了。」

丫鬟一震,哭了起来,驸马瞧着她也红了眼,辩道:「公主,是我叫香儿来为我暖床的,你不要责备她。」

「呀,原来驸马畏寒呀!」我转过头训道,「瞧瞧,你们连主子畏寒都不知道。

这样吧,从今儿起,每晚便叫两个小厮,脱光了衣服来帮驸马暖床,驸马不睡着,你们不许走。」

驸马惊叫:「不不,公主!我不用的!」

我摇摇头,他就是这样软心肠,不肯麻烦别人,可我哪能委屈他。

安顿好一切,我才放心地离去。

过了几天了,京城竟传出了谣言,说我虐待驸马。

他们说什么,我每夜安排两个男人脱光了,一左一右把驸马夹在中间,让他连个身都不能翻。

还安排十个人进驸马房间,他一睡觉就鼓掌,一睡觉就鼓掌,把他折磨得都形容消瘦了。

胡说八道,我分明是怕我的驸马被蚊子咬,分明是怕冷着他,一片好心竟被传成这样。

可真是贤妻难当啊。

2

我的父皇,也是个极温柔的人。

「自你母后离世,我再也没爱过谁。」

父皇松开怀里的两位美人,理理道袍,招呼我过去。

「清平啊,驸马毕竟是宰相的儿子,你这样欺负他,这好吗?这不好。」

我辩解道:「父皇,怎么连你也误会儿臣,儿臣可是满心为了驸马好,生怕他受半点委屈呢。」

唉,我这个父皇啊,同宰相是很好的朋友,有多好呢?父皇修仙,宰相就帮他治理国家。

宰相大人累死累活,连家都顾不上,只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薛乘。

按他这个架势,将来肯定要让薛乘接班的,又要管朝中大臣,又要管理宫中事物,多苦啊。

我父皇已经很对不起宰相了,还能让薛乘接着受这个苦吗?不能啊,但若明说,宰相肯定万万不能答应。

大周有规定,做了驸马便不得入仕,父皇一拍脑袋,决定将我赐婚给薛乘。

如此一来,薛乘这辈子便由皇家包养,再也不用辛苦工作了。

我的父皇啊,总是如此为他人着想。

「清平啊。」父皇又道,「你做事,还是要低调一些。我都听人说了,公主府里每天夜里掌声不断,都吵到邻居们了呀。」

我略一思索,拍掌道:「明白了,父皇的意思是,让邻居们都搬家对吗?」

「啊?」

「清平这就去办。」

我转身出了炼丹房,心里不禁佩服,父皇考虑得就是周到些。

没走几步,忽然迎面撞上宰相,我略一施礼,唤了声,「宰相大人好。」

宰相扑通一跪,哭道:「公主,求公主放过乘儿吧,乘儿顽劣,是臣没有教好,求公主让臣把乘儿带回去调教吧!」

「宰相大人这是什么话!」我掩嘴,做吃惊状。

「宰相大人,我从未说过驸马不好呀,您教得好极了,驸马以一己之力,温暖了整个公主府的寂寞姑娘,又温柔,又有爱心,世间难寻呐,我喜欢得不得了,哪还需要您带回去调教呢。」

才说完,我的贴身丫鬟阿良便跑了过来,禀道:「公主!驸马跑了!」

我惊道:「跑了?」

宰相喜道:「跑了?」

阿良点点头,又道:「不过已经追回来了。」

我喜道:「追回来了?」

宰相惊道:「追回来了?」

「走走走,快去瞧瞧。」

我提起裙摆就跑,宰相不甘示弱,气喘吁吁地跟着我跑了起来。

我回公主府时,驸马正被人架着。

「像话吗像话吗!」我拍开架住驸马的两人,心疼地摸摸驸马被打青的脸。

「我的卿卿,他们怎么这么坏!」

太坏了,怎么可以打驸马,要重罚,必须重罚。

「你们几个打了驸马的,本公主罚你们今晚一起给驸马暖床!」

驸马一怔,呜呜哭了起来。

宰相骂道:「你这个不肖子,忤逆公主,还有脸跑?」

他拿出一根铁链来,「我这就把这个逆子绑回去!」

宰相大人太暴躁了,这怎么行,我的驸马细皮嫩肉的,怎么能用铁链绑!

「宰相大人息怒!」我夺过他手里的铁链,「这是什么俗物,哪能用这个脏了驸马的手手,对驸马要温柔一些。」

我揪来两个侍卫,一个牵着驸马左手,一个牵着驸马右手。

瞧,这样,就不会弄疼驸马了。

「驸马去哪都得牵着,哪怕他人丢了,两只手也得给我带回来。」

唉,我呀,跟驸马相处久了,人变得温柔了呢。

某酒楼,某酒桌,两个不知姓名的群众窃窃议论。

一人道:「听说,前几日驸马跑了,又追回来了,不知道有没有挨揍哇。」

另一人道:「挨没挨揍倒不知,就是,驸马如今每次出门,都和两个男子手牵手,并排走。」

两人感慨道:「看不懂,看不懂。」

感慨间,邻桌两人连连将目光投向这边,这两人一个着黑衣,一个着白衣,一个英武俊朗,一个温润儒雅。

白衣男子饮了一口茶水,戏谑道:「几年不见,公主倒是越发会来事了。」

黑衣男子转了转桌上的茶杯,浅浅一笑,「不愧是她。」

3

「清平,你看父皇的新炼丹炉怎么样?」

我瞅着那金光灿灿的丹炉,甜甜一笑,「纯金打的,当然质量过硬。」

我父皇吧,心系天下,一把年纪了还在修仙,我们大周啊,全指望他哪日飞升了,庇佑我们千千万万年。

所以呀,我们大周的百姓,即便饭都吃不上了,也得供我父皇修仙。

可就他一个人修行多苦啊,那不行,得有人陪他,贴心的大臣们便从民间借来许多美人送进宫中。

老百姓们高兴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女儿交出来,有人高兴疯了,转身就投了黄河,比我父皇还先飞升。

我窃以为,有这捷径可走,完全没必要吃修仙的苦,我们大周皇室就该学学人家,早投河早飞升。

不过这话心里想想也就罢了,若说出来,还不得传出个父慈女孝的佳话来?

人怕出名猪怕壮,我不出这个风头。

「清平。」父皇满意地坐下来,这才说起正事,「齐国二皇子要入京了,你知道吧?」

他笑得慈祥,我也笑得憨甜,「哪个二皇子呀?早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好,父皇就怕你还记着往日旧情,不肯跟驸马好好过日子呢。」

「父皇这是哪里的话,我跟驸马的日子甜如蜜,哪有不好好过的道理。」

父皇僵着笑看着我一会儿,一边给并没有点火的丹炉添柴,一边道:「清平,你不要怪父皇。」

唉,父皇这又是哪里的话,怎么会以为我怪他呢?

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当年若不是他及时阻断了我和齐国二皇子谢辞的交往,如今我都该当娘了。

这怎么行,这不是污了大周皇室的血统吗?我们大周皇室的血都是从百姓身上榨取的,这一污染,百姓能答应吗?

不能呀,幸亏父皇及时阻止,我才没有犯下大错呢。

「坊间传言你们二人感情不好,迟早要和离,这是不行的。」

父皇看了看我,眼中闪过一丝警告。

「不会和离。」我笑,「我若和离了,谁帮您牵制宰相呢。」

唉,可惜我没有姐妹,若多几个,一个嫁尚书,一个嫁将军,一个去和亲,如此,大周就河清海晏了。

父皇笑笑,「清平就是懂事。」

能得到父皇的夸赞,我心里真如蘸了蜜似的甜呢。

回公主府后,又听见闹哄哄的响动,小丫鬟阿良跑了过来,额头上铺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公主,驸马又要跑!」

「哦?跑了吗?」

「没,抓回来了,还把窗户给封死了。」

「窗户封死了?瞧瞧你们,干的这叫人事吗?」

「公主,你别笑得这么大声,皇上又该怪你吵到街坊了。」

我掩掩嘴,快步向驸马房间走去。

「公主!求公主与我和离吧!」

薛乘扑通一跪,抱住我的腿,指指那些被封死的窗户。

「这密不透风的牢笼,困住你也困住我,你便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罢!」

唉,我的驸马,他哪是要和离呀,他是要脱了驸马的身份,好入朝为君分忧。

这一片赤诚之心我如何不懂,只是我答应了父皇好好照顾他,岂能食言,让他去受苦呢?

「卿卿。」我摸摸他的脸,「这些人把房间弄得像个罐子似的,真是太坏坏了,放心,我这就给你做主。」

我叉着腰,训道:「谁干的?嗯?谁干的?怎么能这样对驸马呢?赶紧给我拆了!」

侍卫们一怔,慌慌忙忙地去拆。

「不够。」我摇摇头,「驸马喜欢透风,你们给我再开十个窗户出来。」

「还不够,每个窗户再站一个人,盯着里面,以便随时进来伺候驸马,全天候无死角地满足驸马的需求。」

我拉起驸马,「卿卿,这四面透风的牢笼,你可还喜欢?」

4

宰相又来找了我一次,但这回,他连公主府的门都没能进得了。

我与顾乘情投意合,还想着白头偕老呢,哪能让宰相把他带走。

他可以成为我的亡夫,但不能成为我的前夫。

回房时,阿良仍拦着宰相,只剩我一个人走夜路。

走到阴暗处,我忽然被一人捂住嘴拖入了假山。

我一惊,心下明了自己这是撞见了什么。

唉,我们京城巡防将军,是个极重情义的人,自己高升了,也不忘拉亲戚朋友一把。

在他的努力下,什么表叔表舅表姨奶奶的儿子们全都入了巡防部门,有了份体面的差事。

这些巡防军,也是极和善的,从不与人为难,路上瞧见翻墙爬院的,非但不喝止,心情好时还帮着推一把。

谁还没个难处呢?那飞贼若有钥匙,还犯得着翻墙吗?

飞贼们也懂得感恩,每每得了手,便将财物分一半给巡防,这叫知恩图报,我们大周的民风就是这么淳朴。

如此贴心的巡防军,自然是广受好评,走在路上,少不了会有百姓丢几个鸡蛋给他们补补身子。

虽说鸡蛋有些臭,但礼轻情意重,他们心里都感恩得很,于是也就越发尽职尽责了。

这不,连公主府都被照顾到了。

「不要喊叫。」那人在我耳旁低声说道。

我自然不会喊叫,也懂得道上的规矩,他虽松了手,我还是紧闭眼睛不看他。

「爷们儿,我知道规矩,我不喊叫也不看你,只要你别伤害我,一切都好说。」

那人说:「清平,你睁眼看看。」

「我不看,看一眼人就没了,我都懂,我值钱的东西全在库房里,钥匙在卧房的枕头底下,只要你别伤害我,想拿什么都行。」

他轻声笑了笑,竟有些苏,他说:「你还是老样子,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死。」

我愣住了,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道:「清平,我是谢辞。」

这一句狠狠撞在心头,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我喉咙发涩,说不出话来,也不敢睁开眼睛。

谢辞,这是我念了六年的心上人,再见面竟是这个光景。

「你睁眼看看我。」

我扭过头,不看。

「你在怕什么?」他问,「你怕看我一眼,会再次心动?」

「说什么胡话,我什么样的好男儿没见过,哪会这么容易心动。」

我强自镇定,一睁眼,四目相对。

他瞧着我,眸子几乎化出水来,「可是我看你一万次,还是会心动一万次。」

嗓音低沉,没了当年的稚气,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勾得人心痒痒的。

可惜我与他之间隔着天堑,是永远触碰不到的两个人。

我推开他,摆出一个公主该有的气势。

「二皇子慎言,如今我已为人妇,不是当年的小姑娘,开不得玩笑了。」

他浅浅笑道:「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

「知道便不要逾矩。」

我斜睨他,问道:「你深更半夜潜进来是想做什么?」

他微微偏着脑袋,说:「想见你。」

这话说得我又一怔,险些破防。

我扭过头,不再看他,「你们大齐使团明日就会进宫,我也会去,若想叙旧有的是机会,不急在这一时……」

「清平。」他打断我的话,牵住我的衣袖,「明日入宫谈判,我向你父皇求娶你可好?」

我怔住了,一如六年前,他坐在城墙头上对着傻乎乎的我说:「清平,等你及笄,我就娶你好不好?」

那时的我自然什么都懂,却还是装傻地问他:「娶我,为什么娶我?」

他瞧着我笑,「因为我想一辈子跟清平在一起。」

我也想一辈子跟阿辞在一起,好想好想。

可惜他只是个庶出的二皇子,在齐国没有半点分量。而我是大周唯一的公主,要嫁只能嫁给对父皇最有价值的人。

「你想跟清平在一起?想永远留在大周做质子?」

我至今记得父皇如鹰的眼睛,虽发着问,但手中的刀却没有给谢辞回答的机会。

「谁要嫁给你,滚回你的齐国吧。」

当时我这样说着,是为了他。

今日我还是这样说着,却是为了大周。

「你又在骗人。」

他声音低低的,是我不忍再听一遍的落寞。

前面喧闹了起来,许是阿良已经发现我不见了,急切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眼看就要接近假山。

「你快走吧。」我理理乱发,走了出去。

「清平。」

月光下,他原本英武的身形显得异常单薄。

「走吧。」

我不敢再回头看,快步走向了寻我的人群。

5

「驸马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没休息好?」

驸马脸黑了黑,道:「公主,不如你试试一睁眼十双眼睛明晃晃盯着你的感觉。」

我掩嘴轻笑,「我不试,好东西都要留给驸马呢。」

驸马无语。

我自己下了马车,对随后出来的驸马伸出手,他抖了两抖,下意识地把手缩回了衣袖里。

哦,我记起来了,驸马对牵手这件事有心理阴影。

「卿卿,牵手手,你不把手我给我,我便剁下来自己牵着走了。」

他喟然长叹,擦去眼角的泪花,终是把手搭了上来。

我们这一对金童玉女,便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如胶似漆地携手入了迎使臣的大殿。

一盏茶后,谢辞领着齐国使团入殿觐见。

我瞧着这群腰板挺得比父皇还直的使臣,心里唏嘘不已。

我们大周有两个好邻居,一个是齐国,一个是燕国。

燕国这个邻居吧,特别爱交朋友,时不时地就喜欢来大周串门,顺道带些土特产回去,有时候是金银珠宝,有时候是一座城。

虽说大周好客,可天天这么搬哪行呢?于是我们跟燕国进行了友好会晤,希望他们以后能节制一点。

燕国急了,说你这是不拿我当朋友,朋友之间哪能这么仅仅计较,说着又带了两万兵马入境,准备把我们当成长期饭票。

我们大周自己都快吃不饱饭了,如何养得起养不起这位朋友呢,无奈之下只能找人前去下逐客令。

只可惜,大周最擅长以理服人的几位将军因为顶撞父皇,不许他修皇陵,也不许他修仙,全被流放了。

父皇抓破脑袋,想来想去,一封书信捎给了老相好齐国,让他过来劝劝燕国,并允诺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齐国说好,但我不是图你的酬谢哦,我是讲义气哦,说着就出动了三万人,把燕国老朋友请回了老家。

十天后,齐国就派使臣入大周,意思很明显:虽然我讲义气,但酬谢不可以不给哦。

于是父皇黑着个老脸,大开城门把齐国使臣请迎了进来。

「几年不见,阿辞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父皇笑眯眯地盯着他,眼珠子半隐在耷拉的眼缝里,黑幽幽的,看不透情绪。

谢辞微微躬身,举止间透着藏不住的倨傲,但面上也挂着笑,「若非您当年对我照顾有加,我岂能有今日。」

父皇的脸僵了僵,自然没忘记当年是怎么照顾他的。

「你父皇可还好?」

谢辞笑,「好得很,我父皇一不乱吃东西,二不荒淫纵欲,身体康健,比年轻人还硬朗。」

父皇表示有被内涵到,心说别骂了别骂了。

我低头憋笑,谢辞这厮说话是越来越好听了,能让我父皇变脸色,他也算是个人才。

当事人轻咳一声,直接进入正题,「阿辞呀,此番与燕国交战,多亏有你相助,朕许诺过要重重酬谢,不知你们可有什么想要的,朕一定尽量满足……」

「我要十座城。」

谢辞这狗东西还真是不客气,我们大周一共也就五十座城池。

父皇深呼吸一口气,眯着眼笑道:「阿辞,打个折嘛。」

好嘛,大周的皇帝如市井小民一般问人家要折扣,真是一点牌面都没有了。

「不打折。」

父皇眉头一拧。

「但,可以换。」谢辞看了看我,朗声道,「用大周公主换。」

我惊得一哆嗦,「我只值十座城?」

父皇喜得一激灵,「她能值十座城?」

下一刻,父皇和我面面相觑,他眼里的意思很明显:划算!

我眼里的意思也很明显:不干!

父皇自知理亏,咳了咳,道:「大周目前只有清平一个公主,可惜已经嫁人,不能和亲了。」

「但。」他指了指候在一侧的两位贵妃,「朕还可以再努力努力。」

贵妃脸上的鄙夷之色掩都掩不住:你要是行,也不至于就这么一个公主。

谢辞没有回他,只是看着我,认真道:「我要听公主亲口说。」

我看着谢辞,驸马看着我,激动得小手颤抖起来,「磕到了磕到了,快答应人家!」

「可是驸马。」我扭头望着他绿光森森的眼,「我是要和你白头偕老的妻啊。」

我跟他走,好叫你们父子祸国吗?

「二皇子。」我牵起驸马的手轻抚,「如今我已嫁了如意郎君,是绝不会与他分开的。」

他的脸绿了绿,「清平……」

「阿辞。」父皇试图引起他的注意,「要不考虑考虑朕刚才的话?」

谢辞仍盯着我,良久,才别过头,拱手道:「谢辞无知,冒犯了公主,为表歉意,酬谢便打个对折吧。」

父皇眯眼算了算,「对折是,每座城都只要一半吗?」

群臣哗然。

谢辞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对折也可以是五座城。」

「好好好,就这么说定了。」父皇满意地拍掌而笑。

两道目光针似的扎着我,我放下驸马的手,侧过头不愿回看。

堂上一番客套之后,宰相提议,明晚设宴大贺,宫里宫外一起高兴高兴。

我轻笑,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划算,划算。

国土全送了朋友们,我大周当真今世第一慷慨大国。

6

「阿良,我让你办的事可办妥了?」

「公主,哪有阿良办不妥的事呢。」

7

大战告捷,普天同庆。

我在这一夜翻了使臣馆的墙。

好久不翻墙,腿脚都不利索了,险些爬不上去,幸而巡防军路过,好心推了我一把。

我摸进谢辞的房间,在他拔剑前扯下面纱。

「清平!」他欢喜地跑过来,抓住我的手,「你是来看我的?」

我反握住他的手,问道:「阿辞,我有话要问你,你可要说真话。」

「你问,我绝不骗你。」他看着我,眼睛里跳动着熠熠的烛光,温暖明亮。

「听说你如今在齐国如日中天,被太子打压,可是真的?」

他愣了一下,眸子暗下来,抓着我的手也不自然地松了。

「没有,只是传言罢了,太子是我大哥,我与他,关系一向很好。」

「阿辞,你从没想过争储君之位吗?」

他垂了垂眸,神色晦暗不明,良久,才道:「没有,从未想过。」

「好,那便好。」我心中苦笑,他终究不肯对我说真话。

「清平,若能扫除一切障碍,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扫除什么障碍?我与他之间隔着驸马,隔着国,隔着几代人的恩怨,怎么扫除?

我没有回答他,抽回手,重新戴上面纱。

「阿辞,我此来,是为了把那句当年没说的话说出来——我心悦你。」

这是我当年没来得及告诉他的话,现在我说出来了,算是告慰年少的他和我。

「我也……心悦你……」

我跑了出去,任他的话飘散在夜色里。

第二天夜宴,驸马穿得极隆重,毕竟,举国同庆嘛。

宫中一片喜色,就连守城的将士们也分到了酒。

我去得很迟,急得驸马直跺脚。

但谢辞更迟,我落座时他还没到,只有那个和他一道来的白衣使臣,在不停地跟大臣们敬酒。

驸马饮了一杯酒,喜上眉梢对我说道:「公主,今日或许有惊喜呢。」

「哦?什么惊喜?」

「公主等着就是了,绝不让你失望。」

我点头浅笑,一副万分期待的模样。

广场中央轻歌曼舞,鼓乐齐鸣。

三巡酒后,宰相吐得昏天黑地,被人抬了下去。

父皇坐在高台上,美人在怀,醉眼蒙眬,不知风雨欲来。

亥时。

一颗烟花陡然升空,所有人还来不及反应,下一刻,杀声四起,宫门大破。

叛军到了。

铁蹄踏践,城阙为之一震,喝得酩酊大的禁卫军连刀都没来得及提起,便被从叛军取了项上人头。

群臣骇然,抱头鼠窜,但叛军已直身前,避无可避,一个个只好钻进桌下。

父皇这才从醉梦中醒来,丢下怀中的女子,大惊失色喊着:「护驾!护驾!」

驸马狂笑着站起来,啪地摔碎了酒坛,剑指高台,「听见了吗?护驾!」

一声令下,数十名禁卫提剑而上,只是这剑,架在了父皇脖子上。

「驸马?你你!你要造反?!」

驸马踢翻酒桌,挥剑四顾躲闪不及的群臣,喊道:「我,就是要造反!」

他转向我,一双眼染上了血色。

「公主,这,就是我给你的惊喜!」

「清平!杀了他,杀了他!」父皇几近癫狂。

「杀了我?」驸马提剑架在我脖子上,狠戾笑道,「卿卿要怎么杀我?」

话刚落地,一重物飞速砸过来,驸马一痛,手中的剑应声而落。

「不要动她。」

声音冷冽,不怒自威,谢辞骑着战马,身着玄甲,手提染血的长剑,在数千叛军的拥护下,踏尸而来。

身后是先前还吐得不省人事,此刻却血染长袍的宰相。

父皇几乎瞪烂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顾相,你为什么!」

宰相冷笑,「陛下,这大周,也该换个姓了。」

里应外合,颠覆皇权,这就是他们给我的惊喜。

我看着马上威风凛凛的谢辞,嘲讽地笑笑,「阿辞,所以,这才是你此行的目的。」

他眉心微蹙,眸中沁着霜雪。

「拿下大周,我便是齐国的储君,我没得选。」

「你曾经说过你不想争,也说过绝不骗我。」

「清平,人都是会变的。」

都会变,我的翩翩少年郎,变成了吃人的豺狼。

谢辞助宰相父子夺权,若成功,大周便从此做大齐的臣国,年年朝贡,有求必应。

好一门划算的生意。

是夜,我和父皇分别被囚禁。

谢辞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仍掩不住血腥味,他看着我,深情款款,「清平,现在,没有人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我大笑,「阿辞,你可别告诉我,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他凝滞片刻,方道:「我有我的难处,但我对你的感情,一直都是纯粹的。」

「难处?你只是想要夺权罢了,阿辞,别自欺欺人了。」

他默认了这一点,说不上话来。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嗯?杀掉带回齐国邀功?」

「清平,我不会伤害你。」

他伸出手试图触碰我的脸颊,被我一把拍开。

他落寞启齿,「明日,我会让你父皇当众宣读退位诏书,他若配合,我便留他性命,让他在炼丹房中度过余生。」

「至于你,明日过后,一切决定由你。」

8

我替谢辞操了一把心,要如何才能让我父皇当众宣读退位诏书呢?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父皇最为惜命,他们还没怎么打,他便妥协了。

毕竟不管皇权在不在他手上,都不耽误他修仙。

翌日,我们被押上城楼,近处是两千叛军和一身狼狈的大臣们,远处是围观的百姓。

谢辞将黄澄澄的诏书递出,父皇颤颤巍巍地接了过去。

「朕奉天命,宣此诏书:古之君天下者,重在保全……」

他还没来得及读下一句,我便翻身爬上了女墙,摇摇欲坠。

「不好!公主要殉国!」

城楼上一片骚乱,谢辞一惊,忙冲了过来。「清平!」

我没跳,只微微转身看着他。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道:「快下来!」

父皇也跑了两步,呼道:「清平!你不要想不开!」

这是哪门子想不开。

我环视一圈,看了看城下骚动的人群,坦然笑道:「君王死社稷,父皇贪生,便由儿臣代行吧。」

「不要!」谢辞脸色煞白,急道,「清平,你快下来,不要做傻事!」

我苦笑,笑得泪眼模糊,「阿辞,我的家国都没了,我要活下来做什么?」

「你还有我!」他小心靠近,不敢让我受惊,眼中尽是哀求。

「你记得这个城楼吗?我们曾经每天都在这里看风景,你要从这里跳下去,要我余生的回忆全都染上你的血吗?清平,别这样对我。」

「阿辞……」

「清平,只要你下来,今后我什么都不要,只陪着你,好吗?」

「什么都不要?」我略微松动,难怪希冀地看着他。

他靠得更近了些,「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清平乖,下来好不好?」

「阿辞说话算数吗?」

他见我有了生念,忙点头承诺,「算数,你信我,只要你不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犹豫半晌,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信你,阿辞。」

我往回退了退,扑进他怀里。

那一瞬,他闭上眼,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下一瞬,我袖中的短刀便刺进了他的胸膛。

他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散尽,胸口的鲜血便已喷溅而出。

他松开我,按住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柄短刀。

「清……平……」

「阿辞,人都是会变的,怎么偏就你会变,我不会变吗?」

他眼眶通红,嘴唇微启,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咚的一声,跪倒在我脚边。

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宰相和驸马提刀冲了过来。

我抹了一把不小心沾到脸上的血,勾唇笑道:「驸马,你左胸还痛吗?」

他顿住了,震惊得无以复加。

「还有啊,你按按你的腰,不痛吗?」

他按了按腰,尖利地痛叫一声。

「乘儿!」宰相忙扶住他,颤着声问我,「你对他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下了点毒罢了。」

我嘲讽地笑笑,「驸马和我的香儿厮混了三十天,她也就给你下了三十种毒,惊不惊喜?」

「你左胸痛很久了吧?头发也大把大把掉吧?指甲是不是也掉了好多?」

驸马脸色煞白,呼吸困难,狰狞道:「毒妇,毒妇!我杀了你!」

「杀了我,可就没有解药了。」

「公主!」宰相拦住他,沉声道,「皇室已是强弩之末,整个京城都已经被我控制,你这样苦撑有什么意义?不如交出解药,我还能留你一命!」

「整个皇城都已被你控制?」

我轻笑,「宰相大人,两千精兵就敢造反,谁给你的胆量?」

他脸色一变,望向远处。

黄沙漫天,烟尘四起,铁蹄震响,被流放的五位将军,带兵回来了。

「宰相大人,你败了。」我看着骚乱的禁卫军,挑眉笑道,「捉拿叛贼,便可将功抵过哦。」

「谁敢?谁敢!」宰相持剑四顾,禁卫们看着将近的援军,心中一狠,蜂拥而上,将顾相父子埋在了中央。

「清平……」

谢辞呛着血,耗尽全力抓住我的裙角。

「阿辞,不要怪我。」

他笑笑,眼中星辰遍布,宛如当初说要娶我的少年郎。

「我,心悦你……」

9

我啊,是个温柔的人,也是个极孝顺的人。

父皇满心只有修仙,我如何能不支持呢?

所以我将他所有东西都搬进了炼丹房,解决所有生活问题,让他可以足不出户,专心修仙。

还重兵把守,除了我,谁也不许进去打扰他。

他年纪大了,累不得了,朝,也就不用上了,所有旨意均由我传达。

我秉持着信达雅的原则,把他的旨意略加修饰,传达下去。

「清平!你放朕出去!」

「哦,父皇说,这里很好,哪都不想去。」

「你们这些乱臣都该杀!」

「哦,父皇说我们靖难有功,要重赏。」

「你……你把朕的贵妃还给朕……」

「哦,父皇说贵妃思乡心切,送回原籍。」

「你到底想做什么!」

「儿臣,想替父分忧。」

我重新锁上门,拿着记录好小本子回了朝堂。

「五位将军靖难有功,封千户侯。」

群臣没有意见。

「巡防将军玩忽职守,险些酿成大祸,杀。」

底下骚动起来,「他他可是皇上钦点的巡防将军啊!」

我举着小本子,「这就是父皇的旨意。」

群臣默然,没了意见。

「正在修建的皇陵的避暑山庄全部停工,遣散所有劳工,剩余钱款一半用来犒赏靖难的将士,一半用来恢复民生。」

群臣「啊?」了起来。

「这也是父皇的旨意,还有,今年的税赋减半。」

户部尚书跳了脚,「这怎么行!国库空虚,哪哪都要花钱呢!」

我瞧了瞧他,平淡地说道:「还没说完呢,百姓税赋减半,但钱款得按以前的量交上来,不够的,由你来凑。」

「什么?哪有这样逼迫人的!」

「尚书大人是自己交,还是我带兵去你府上抄?」

尚书颤了颤,结结巴巴了一会儿,看了看五位将军如鹰的目光,老实地退了回去。

我放下本子,和蔼地笑笑,「各位大人,可不要记恨清平啊,毕竟,这都是父皇的意思。」

群臣龇牙而笑,朝堂一派和谐。

嗯,大家都是很好说话的人呢。

10

宰相被处死前,我去看了一眼。

他窝在稻草堆里,脸色惨白。

「难为公主还肯下这肮脏的地牢来看我。」

我笑笑,「你毕竟曾是我的公公,也曾为大周做过一点事。」

他叹着气笑,猛地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抬起灰败的眸子问我:「我其实一直不明白,你早知道我的计划,却为何一直装傻?」

我看着他,良久,才道:「若非你们闹这一场,我还真没理由除掉你们。」

他怔了怔,片刻后笑了起来,补充道:「也没理由从你父皇手中夺权。」

不错,若不是借着他们造反,我也没机会笼络人心,囚禁父皇。

他叹了一声,望着屋顶道:「在城楼上反杀敌国二皇子,镇压叛乱,一举俘获民心,公主啊,你是个聪明人,却偏偏要做傻事。」

「顾相此言何意?」

他扭过头,「我听说你做的事了,赏功臣,诛奸佞,减赋税,你想把大周扶起来。」

「有何不妥?」

「呵呵,你以为大周还扶得起来?公主,大周从上到下都被蛀烂了,你什么也做不了。」

「你知道什么叫运?朝代更迭,国运一往不反,大周的运就是崩溃腐烂,不是你能阻挡的。」

我笑,「总要试一试吧。」

他摇头喟叹,「这个世界已经坏透烂透,好不了了。」

「但,它曾经好过」

「曾经的辉煌早就湮灭,未来只有无尽的黑,就算你拼尽一生,能带来的光明也只有一瞬,一瞬即灭。」

「那就拼尽一生,哪怕只是让它短暂地好起来。」

「就凭你?你我不过浩渺大千世界的一粒尘埃,有什么能力改变国家的命运?」

我看着投射进地牢的一缕阳光,无尽遐想。

「在我死后,也许世界还是会变坏。」

「但一定有人记得,这个世界曾经好过,曾经有过光明。」

「就如现在的我一样,我相信这个世界曾经好过。」

「现在我继承先人的遗志,未来也会有人继承我的遗志。」

「我们是人,不是历史的尘埃,活着需要有希望,我不怕世界还是会变坏,我只怕人人都觉得它就应该是这么坏。」

「你可以说我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但总要有人出来做些什么,让这个世界看起来正在慢慢变好。」

「呵呵。」他嘲讽道,「你太稚嫩了,根本不懂人性,你在乱世之中给他们的希望与毒药无异。」

「顾相,希望不是毒药,无望才是,我要做的,便是守护这小小的一团火,把它传递下去,只要它还在,就一定会有长大的一天。」

「我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但蜉蝣不止我一个。」

「我的孩子,大周的子子孙孙,总会有一个站出来,把这束光传递下去。」

「黑夜长存,蜉蝣不死。」

「总有一天,我们保护着的这颗小火苗会变成当空皓日,烧尽一切污浊。」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中的嘲讽渐渐变成了怜悯。

「也罢,也罢,我只是个将上路的老东西,未来的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吃力地拱手,「那么,臣,祝公主好运。」

「本宫,祝顾相一路走好。」

11

我没杀驸马,反正他已经时日无多。

那些毒,根本就没有解药。

回公主时,阿良如常端着一盆药水出来。

「他醒了吗?」

阿良摇摇头,凝重的眼神中藏着几分担忧。

她忧心什么呢?就算谢辞醒不来,我也会坦然面对。

谢辞没死,我刺中的不是要害,他若死在大周,齐国一定会来要个说法,即使几位将军已经回来了,但我们目前还是打不过齐国的,我没这么傻。

留着他,我就还有跟齐国对峙的筹码。

我走进房间,药味浓重,几乎让人呼吸不上来。

谢辞躺在床上,胸口微微起伏着,就像睡着了一样。

只是好看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阿辞。」

我抬手抚上他的面颊,在额头落下一个吻。

「我们永远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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