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迷梦|挥金如土的天宝年代

史海撷侃侃过去 2024-06-16 21:04:58

【01】昏聩始于奢靡

天宝元年(742年)正月,五十七岁的玄宗迎来了他执政的第三十个年头!

回顾过去的开元时代,无论文治亦或武功,他都超越了前人。

全国户口总数较太宗时期增长了两倍有余,举国上下一片安然,四夷万邦俯首称臣。

作为君王,该做的大事他已全部做完。功成名就之后,理应颐养天年,好好享受由他亲手所创的盛世丰华!

说来也怪,我国古时但凡做出些成绩的帝王,晚年大多迷信神仙,比如秦始皇、汉武帝,都曾公开派人寻找成仙之道,玄宗显然也没逃过这一规律。

想想也对,人世间的繁华还有什么是他们享受不到的。对他们来讲,长生不老才是终极追求!

早在开元二十二年(734年)时,恒州刺史韦济向玄宗推荐了个叫张果的方士,自称有仙术,曾作过尧帝的侍中,到现在已有数千年。平时大多居住于恒山,武则天多次邀他出山,他都没有同意。

如此奇谈怪论,玄宗偏偏信以为真,指派中书舍人徐峤携聘书专程迎接。到达东都洛阳后,玄宗给予他极为优厚的待遇。

张果在朝廷住了不到一年,大概是担心时间一长会泄露凡人身份,坚决要求回去。玄宗册封他银青光禄大夫,号通玄先生。张果死后,人们传言他是兵解升天,玄宗因此更加信奉神仙。

这位张果,就是后来“八仙过海”中,倒骑毛驴的张果老原型!

开元二十九年(741年),玄宗梦到玄元皇帝托梦,告诉他:“我有一尊像放在京城西南,你派人去找,我与你在兴庆宫相见。”

着了魔的玄宗立刻落实,果真在盩厔县楼观山中发现一尊玄元雕像。

玄宗让人迎入兴庆宫,安排画师画下玄元真容,日夜祭祀不断。

玄元皇帝,其实就是道家的创始人老子李耳。李唐建国后,担心自己姓氏不够显赫,安排史家刨根,竟然刨到了李耳身上,李耳也就凭空成了大唐先祖,被尊称为玄元皇帝。

这件事来的委实有些蹊跷,玄宗总不可能迷信到自己糊弄自己。但不排除是他派出去的那些人因担心坐罪,临时找了一尊应付差事。

天宝元年(742年)正月初八,陈王府参军田同秀传来个好消息,说是玄元皇帝给他托梦,告诉他在君喜故宅藏有一张灵符。

尹喜,也名关尹子,是与李耳同时代的大臣,据说《道德经》就是由他邀请老子所写。

与上次结果一样,玄宗派去的使者在函谷关尹喜台旁,发现了一张道家符箓。

群臣纷纷上表庆祝,认为:“函谷关的灵符,与天宝纪元相应,这恐怕是天意所为!”

玄宗认为他们说的极对,专门到新建成的玄元庙中祭奠,下令大赦天下。

为了表示与开元时代的彻底告别,玄宗还把门下侍中改为左相,中书令改为右相,尚书左、右丞改为左、右仆射,东都、西都改称京,州改为郡,刺史改为太守。

同时,又将灵符所在地桃林县改为灵宝县。

至于田同秀,老祖宗既肯托梦于他,自然不能慢待,提升为朝散大夫。

瞎改名称是晚年玄宗的一大特点,他不仅改官职,更热衷替儿子们改名。以太子李亨为例,之前先后用过李嗣升、李浚、李玙、李绍四个名字。在这点上,倒是与他奶奶武则天颇为相似。

这事过去没多久,清河县有个叫崔以清的,也说自己在洛阳天津桥见到了玄元皇帝,告诉他有灵符放到武城县紫微山(今山东平原县境)。

明摆着就是蒙人的事,玄宗仍然派使者去找。人家既然敢说,自然提前有所准备,毫无意外又寻到了灵符。

东京留守王倕发觉有诈,把崔以清抓起来审讯,一顿暴打,崔以清交了实底。

这事既是假的,以此类推,上次也真不了。

但事已至此,如果承认,不等于玄宗加上一众朝臣都是任人蒙骗的傻子!因此,只把崔以清流放了事。

上了当的玄宗仍没从长生不老的幻梦中走出,对玄元皇帝这个老祖宗一往情深,又追尊玄元皇帝的父亲为先天太皇!

他还神叨叨的对群臣说:“朕刚才在宫中设坛为百姓祈福,把一张写有祭文的黄绢放到案头,突然无端飞起,空中隐约传来‘你福寿绵长’的话。还有一次,朕把炼好的丹药放在祭坛,到了夜间准备让人收回,又听空中说‘不用收,有神在此守护’。”

太子、诸王与宰相这些人精哪个不是心知肚明,什么鬼怪妖魔的,这是犯癔症了吧。但任谁也不敢说破,还貌似认真的各自上表庆贺!

再圣明的人,一旦陷入自我编织的迷梦,智力都会幼稚到可笑!

除了信奉虚无飘渺的神仙,玄宗也没放弃现实生活中的享受,这恐怕才是他追求长生的目的所在!

自打当初敛财能手宇文融坐罪而死,在朝中公开谈论发财致富的声音有所减弱。等到红管家杨慎矜得宠,韦坚、王鉷之徒也因精通财务,得以晋升高位。

韦坚是太子李亨的大舅哥,办事干练精细,玄宗让他主管江、淮地区租赋转运,他每年为朝廷增收巨万。

而王鉷则是高宗时期名将王方翼的曾孙,也因擅长租赋,被用为户部员外郎兼侍御史。

享乐就要花钱,花钱就要创收,创收就要盘剥,盘剥过度就会官逼民反,这在古时是一个无法逃脱的铁律!

重用这样的人,势必会以盘剥为政绩,无形中增大了百姓负担。

古时的赋税建立在户数、人口数的基础之上,想多捞钱就得把基数在搞准的前提下做大。于是,天宝年间的全国性统计工作变的繁琐细致起来。

我们常说形式主义屡禁不绝,形式主义的根基是什么!看看历史就会明了,哄领导开心才是它的核心本质!

任何事情,一旦精致过了头必然会演变为形式主义!

天宝二年(743年),身负江、淮租赋转运重任的韦坚,不负玄宗厚望,历时两年整,竟把运河修进了长安城,生生在城东望春楼下凿出个大潭,用以停泊运送租赋的船只。

这一浩大工程引得沿途民众怨声载道,韦坚才懒得去管这些,与他那个无比宏大的“献宝活动”相比,让老百姓骂几句实在微不足道。

三月二十六日,玄宗亲临望春楼。

韦坚从各地征调数百艘崭新的船只,每艘船上都张贴着写有郡县名称的牌匾,船上陈列着各地奉献的奇珍异宝。

排在最前面的一艘船上,站着陕县县尉崔成甫。只见他身着锦绣坎肩,披红戴绿,红罗抹额,高唱《得宝歌》。其它船上的数百盛装美女同声相和,帆樯林立连绵数里开外。

韦坚跪伏于地高呼万岁,一队侍从鱼贯而入,将上等绢帛整齐码放在望春楼下,接着又端上提前备好的百碟美味。

面对如此规模盛大的场面,玄宗龙颜大悦。设宴款待文武群臣,在无数百姓的围观下,君臣把酒言欢,闹腾了整整一天才尽兴而归。

韦坚此举堪称绝无仅有,让玄宗过足了盛世皇帝的瘾头。四月份,玄宗加封他为左散骑常侍,参与献宝活动的所有策划人员都各有封赏。

洋洋得意的韦坚只顾高兴,没留意玄宗身旁那双一直注视他的阴冷目光。

看到韦坚大出风头,王鉷不甘示弱。

他的工作是收税,当时国有国库,用来存放国家收缴的租赋,由户部管理,动用需要走程序。后宫有内库,是皇帝个人的小金库,用来保障自己及嫔妃们的日常开销,每年花费有限额。

随着玄宗生活日渐奢侈,对后宫赏赐变的毫无节制,内库那点钱早已不够花,他又不愿从国库支取,这就成了他倍感难受的“痛点”。

王鉷当然了解这一情况,他利用职务之便,加大对地方的盘剥力度,每年额外收缴百亿万钱存入内库,供玄宗花费。为了让玄宗花起来没有负罪感,还体贴的哄骗玄宗:“这些钱都不是征来的,不会影响国家的正常开支,您完全可以敞开了用。”

有了这样的管家,玄宗怎会不满意!当即提升为他御史中丞、京畿采访使。

天宝三年(744年),海盗吴令光抄掠台州(今浙江临海市)、明州(今浙江宁波鄞州区),不久被河南尹裴敦复出兵剿灭。

这次内乱规模虽不大,持续时间也不长,但对大唐来说,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类似事件,足以证明韦坚、王鉷两个治财能臣的惊人破坏力!

天宝二年(743年)正月,平卢节度使安禄山首次入朝。玄宗也不知看上他哪点,对他异常宠信,甚至到了随时可以觐见的程度。

安禄山知道玄宗迷信,经常给玄宗讲些乱七八糟的故事,有个故事玄宗最爱听。

讲的是一次营州全境遭遇蝗灾,安禄山焚香祷告:“臣若用心不正,事君不忠,就让蝗虫吃掉臣的心。如果臣没有辜负天地众神,愿将蝗虫驱散。”话音未落,就见一群鸟雀从北方飞来,把铺天盖地的蝗虫吃了个干净。

玄宗认为这是他忠心为国的体现,不仅没有质疑,还专门交代史官把此事记录在案。

除了这事,在朝廷没住几天的安禄山还做了件好事。

当时的科举制已非常普及,每年参加的考生数以万计。这一年,达到录取线的共有六十四人,第一名是时任御史中丞张倚之子张奭,考生对此非常不满,认为里面有猫腻,以致议论纷纷。

原蓟县县令苏孝韫将此事告诉了安禄山,安禄山向玄宗反映。玄宗把六十四人全部召到朝堂,亲自组织面试。考了一天时间,到交卷时,发现张奭的卷子空空如也、只字全无,人们戏称他“白卷先生”!

很显然,这是一次严重的科场舞弊,参与此事的主考官宋遥、苗晋卿,以及御史中丞张倚都被贬官问责。

天宝三年(744年),宰相李林甫、户部尚书裴宽、河北黜陟使席建侯都替安禄山说话,称他公平正直,是难得的优秀将领。

玄宗随即颁诏,任命安禄山以平卢节度使身份,兼任范阳节度使,东北、河北辽阔疆域以及十余万百战精锐尽入其囊中。

与朝中挥金如土的奢靡生活形成巨大反差,边防将士仍在朔风如刀的大漠戈壁,为了大唐荣耀浴血奋战。

天宝二年(743年)四月,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自西平(今青海西宁)出兵,深入吐蕃国境千余里,攻陷洪济城(今青海贵德一带)

天宝三年(744年)八月,拔悉蜜击斩后突厥乌苏可汗,传首长安。国人立其弟为白眉可汗,突厥大乱。

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出兵攻打,在萨河内山(今蒙古国东部)击破后突厥左厢阿达干等十一部。

回纥、葛逻禄联合攻杀拔悉蜜可汗,回纥酋长骨力裴罗自称可汗,玄宗册封他为怀仁可汗。怀仁遂向南占据后突厥故地,在乌德犍山(今蒙古国杭爱山)建立王廷,先后兼并拔悉蜜、葛逻禄等部。

天宝四年(745年),怀仁可汗击斩白眉可汗,将其首级送到长安。北部边防暂时安然,烽火不见。

回纥疯狂向四周拓境,东与室韦交界,西边抵达金山(新疆),向南跨越大漠,成为大唐后世历代帝王摆脱不了的梦魇。

王忠嗣因功兼任河东节度使,他年少时以勇猛著称,当了节度使反而愈发持重,时常对部属说:“太平时期的将领,只要训练好士卒即可,切不可轻易挑起战端,以疲敝国家为代价邀取个人功名。”

开元五年(746年)正月,因陇右、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坐罪入狱,他又成为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节度。他一人执掌四节度,控制万里疆域,天下精兵重镇皆在其掌握之中。先后多次击败吐蕃,成为让玄宗安心的镇边猛将。

与王忠嗣的高境界相比,再来看看安禄山的嘴脸。

玄宗把宗室女嫁给了契丹王李怀节及奚王李延宠,东北边防为之安然。安禄山为了体现自己存在,时常进袭契丹、奚。逼着他们各自杀掉公主反叛,又被安禄山所破。

在向朝廷的报捷信中,他竟不要脸的宣称唐初名将李靖、李勣给他托梦,糊弄了老皇帝一番。

那个当年指点江山、英姿勃发的青年帝王,在自我感觉良好的迷幻中,已然沦落为听任奸佞摆弄、昏聩糊涂的老头子。

走上神坛很难很难,走下神坛却只是瞬间的事!

【02】口蜜腹剑的李林甫

李林甫扳倒张九龄,推荐听话的牛仙客与他搭班子,得以专掌权柄。

李林甫有个原则,凡是能力才望比他强、受玄宗欣赏器重的人,他必想办法除之而后快。因他对张九龄持有很深成见,尤其讨厌像张九龄一样的才学之士。

但凡遇到这样的人,他表面上甜言蜜语,背地里阴谋陷害,世人都说他“口如蜜,腹有剑”。

玄宗有次让乐工在勤政楼演奏,端坐帘后观赏。兵部郎中卢绚因没有看到玄宗,以为皇上已经离开,骑着马悄悄从楼下走过。

卢绚进士及第,学识渊博,且生的风姿清朗,玄宗一边目送他离开,一边不停赞叹他气质非凡。

李林甫早用重金买通了玄宗左右,对玄宗一举一动都刺探的清清楚楚。

得知玄宗对卢绚感兴趣,担心卢绚得到重用,召来卢绚子弟忽悠他们:“尊君名望崇高,圣上有意派尊君前往交州、广州任职。如果尊君不愿赴任,恐怕会受降职处理。我替你们出个主意,不如让尊君申请到洛阳去做太子宾客,这也是优待贤人的办法。你们给尊君说一下,问问他的意见。”

卢绚害怕把他调往蛮荒之地,按李林甫所说申请担任太子宾客。为了不在朝中留下话柄,李林甫先将卢绚外调为华州刺史。没过几天,又以卢绚身体有疾,无法处理州务为由,将他改任为詹事、员外同正。

詹事、员外同正都是没有实权的虚职。一个本来很有前途的人才,就这样不明不白老死于洛阳,再没了为国尽忠的机会。

还有一次,玄宗向李林甫打听严挺之,问他在哪里,还能不能起用。

严挺之原为中书侍郎,与张九龄关系很近,因萧炅一事得罪过李林甫,被李林甫贬为洺州刺史,后又转任绛州刺史。

以李林甫的为人,怎可能让严挺之重新得势。

散朝后,李林甫让人召来严挺之的弟弟严损之,满脸堆笑的说:“圣上近来非常想念尊兄,请你务必转告他。现在他身为刺史公务繁忙,不便离开。不如请他写封求见信,就说自己身染风疾,请求回京治疗,这样不就可以见到圣上了!”

严损之被李林甫的笑容所感染,毫无怀疑的告诉了哥哥。待严挺之的求见信呈递到朝廷,李林甫拿着出示给玄宗:“挺之刚刚来信,他现在病的很厉害,我觉得应当给他授个闲职,让他好好养病。”玄宗叹惜不已,任命严挺之为詹事。

卢绚、严挺之虽然吃了哑巴亏,但也只是失去了权力,官员待遇仍然保留。这并不是李林甫有多善良,而是他俩对李林甫的威胁不够大。

李林甫不是逮谁咬谁疯狗,他整人的力度与对他威胁的程度成正比。威胁越大,出手越重!

李林甫主管吏部,高官的选拔任用如果不是出自他的主张,一定会让他罗织个罪名贬黜出去。

玄宗欣赏杨慎矜理财有方,下令让杨慎矜主掌御史中丞事务。杨慎矜因李林甫不知情,害怕遭其报复,竟然不敢接受。李林甫看他如此识相,内心很是满意,正式向玄宗推荐,杨慎矜这才放心上任,成了李林甫铁杆拥趸。

天宝元年(742年)七月,李林甫的好搭档,左相牛仙客病故。玄宗任命刑部尚书李适之为左相,接替牛仙客。

李适之与李林甫一样出自李唐宗室,且血缘关系与玄宗更近些,是太宗时期被废黜的首任太子李承乾之孙,一向很受玄宗器重。

李适之可不像牛仙客那么好摆弄,根本看不上李林甫这个远房宗亲,两人随即展开了明争暗斗。

户部尚书裴宽是玄宗提拔起来的大臣,对他很看重。李林甫担心他跻身相位,威胁自己,对他非常忌惮,只是苦于没有把柄在手。

恰好刑部尚书裴敦复,剿灭江淮海匪吴令光凯旋班师,回到朝中大肆接受请托,宣扬自己功劳,裴宽将此事如实汇报给了玄宗。

李林甫告诉裴敦复,裴宽要害他。裴敦复透露裴宽也曾找自己办过事,李林甫忙说:“那您抓紧奏明皇上,不要落在别人后面,事情或有转机。”

裴敦复向女官杨玉环的姐姐行贿,拜托她转告玄宗,裴宽因此坐罪,贬为睢阳太守。

裴敦复平乱有功,升任岭南五府经略使。玄宗在群臣面前褒奖了他几句,引来李林甫不满,随意找了个罪名,把他贬为淄川太守。

早在开元晚期,安逸惯了的玄宗,不愿再像以往那样奔波于长安、洛阳之间。李林甫遂与牛仙客商量,决定增加长安周边各道租赋,购买民间米谷充实关中。数年过去,长安粮食逐渐丰足,玄宗也得以安居。

一次,玄宗在与高力士闲聊中提及此事,面色从容的说:“朕不出长安已近十年,天下太平无事。朕把该做的事都做了,现在只想颐养身心,准备将政事托付林甫,你看行吗?”

高力士答:“天子巡狩四方,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制度。况且天下权柄,怎能轻易假手于人。倘若让他成就威权,那谁还敢再说他的不是呢!”

玄宗脸色阴沉下来,高力士跪伏于地,叩头不止:“臣一时狂妄,胡说八道,罪该万死!”

玄宗露出笑样,给高力士倒了杯酒。左右侍奉的宦官、宫女历来敬重高力士,见玄宗没有怪罪,个个齐呼万岁。

高力士从此不敢再议论朝政,这个唯一能在玄宗面前说上话的忠直之士,也失去了话语权,玄宗彻底沦为高高在上的傀儡。

李林甫对李适之愈发反感,但像他们这样位居高位的权臣,有了矛盾当然不会像街头混混那样直接用拳头解决,表面上仍是一团和气。

李适之主管兵部,想编排他的不是,就得先从他分管的领域找起。

李林甫安排亲信,举报兵部选拔武举作弊,从兵部收捕了六十多人,让京兆尹、御史台联合审讯。这些人都是朝廷官吏,不能随便动刑,审了数天仍毫无进展。

京兆尹萧炅推荐法曹吉温来审,吉温一到,先把这些人留在外面,然后从狱中提出两个重犯,让人严加拷打,一时间惨呼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外面这些人本就对吉温的惨酷有所耳闻,现在又亲眼见证,个个吓的抖若筛糠。

吉温传他们进来,他们看着两旁带血的刑具,以及面色阴冷的吉温,不待问话便承认自己有罪。顷刻之间坐成铁证,受审人员毫发未损。

这个吉温也有些来头,他是武则天宠臣吉琐的侄子。曾做过新丰丞,太子文学薛嶷向玄宗推荐过他,玄宗只看了他一眼,就对薛嶷说:“这人面相凶狠,不像好人,朕不能用他。”

萧炅在做河南尹时,犯下过失遭人弹劾。御史台派吉温审讯,吉温对他的态度异常严厉。待吉温改任万年丞,萧炅成了他的直接上司京兆尹。

吉温与高力士关系很好,高力士从宫禁回府,吉温猜测萧炅一定会来拜访,就提前来到高力士府第,与高力士谈笑风生。

过了一会儿,萧炅果然来了,吉温装出吃惊的样子起身回避,高力士喊住他:“吉七,你不用躲。”随即向萧炅引见吉温:“这是我的老朋友,你们好好处。”

从那以后,萧炅对吉温非常客气。吉温也知道萧炅是李林甫的人,专程过去拜访,真心诚意的说:“当初吉温不敢毁坏国法,现在请允许我洗心事奉于您。”萧炅遂与吉温握手言和,推荐他做了法曹。

萧炅知道李林甫想铲除异己,一直苦于没有精通讼狱的人才,便把吉温引荐给他,李林甫得到吉温大喜过望。

御史台还有个叫罗希奭的小吏,办案刻薄严酷,李林甫也将他收入麾下,提拔为殿中侍御史。

二人铁心跟随李林甫,按照他的意愿,引用律法寻人过失,没人能够逃脱,时人称他俩“罗钳吉网”。

太平盛世不需要酷吏,看看当年的武则天、武三思就会明白,若想专权,就得有“干脏活”的爪牙。而这帮玩意儿一出现,往往意味着政治斗争的升级。

李林甫有了尖牙利爪,整起人来不再像往常那般温和,手段愈发狠辣。

天宝四年(745年)九月,陕郡太守兼江淮租赋转运使韦坚升任刑部尚书,其分管的租赋转运工作交由杨慎矜负责。

这次调整当然出自李林甫之意,他与韦坚原本关系不错,韦坚的妻子是李林甫舅舅姜皎的女儿。但韦坚自从把运河修进长安城,在望春楼下组织了那次规模盛大的献宝活动后,就一直抱有当宰相的心思,又与李适之私交不错,触碰到了李林甫底线。这才以提职为名,变相剥夺了他的权力。

李适之生性粗疏直率,没什么心眼。李林甫利用他这个弱点,在一次闲聊中,假装无意的说:“华山有金矿,采掘可以富国,皇上现在还不知道。”

李适之想也没想就去告诉了玄宗,玄宗向李林甫求证,李林甫一本正经的答:“臣早知道了,但华山是陛下本命,又是王气所在,实在不宜开凿,这才没跟您说。”

李林甫这话说的寓意深刻,玄宗生于乙酉年,五行属金,利在西方。而华山素有“西岳”之称,在这里挖金子,不是要断了玄宗的龙脉吗!

玄宗大怒,斥责李适之行为莽撞,虑事不周,并责令他今后奏事先向李林甫商量,李适之就此失去了直接向玄宗汇报工作的权力。

李适之失宠,韦坚失权,同病相怜的两人走的更近了。这让李林甫倍感厌恶,开始琢磨收拾他们的法子。

这一琢磨不要紧,还真让他想出了一个惊天大局!

前文讲过,在太子人选上,李林甫当初的意见是立武惠妃之子寿王李清。结果玄宗听了高力士的话,让李亨当了太子。

李林甫担心李亨继位会对自己不利,加上韦坚是李亨的大舅哥,自己现在这么整他,将来他一得势还不得反过来整死自己。于是,一直存有更换太子的想法。

天宝五年(746年)正月,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击破吐蕃回朝报捷,玄宗升任他为陇右兼河西节度使。

皇甫惟明原为太子做忠王时的旧部,与太子关系亲近。他对李林甫专权深为不满,借着玄宗接见之机,劝玄宗免去李林甫。

李林甫得到消息,派杨慎矜暗中监视皇甫惟明。

正月十五这天,圆月高挂天穹。太子到郊外出游,与韦坚见了一面。之后,韦坚赶到景龙观与皇甫惟明会面。

本来是挺正常的人际往来,落入别有用心之人的眼中却完全变了味!

杨慎矜按李林甫授意,举报韦坚身为太子亲戚,私下与边将交往。李林甫更狠,直接奏告韦坚伙同皇甫惟明,准备拥立太子继位。这意思非常明显,要将他们三个一并整倒。

韦坚、皇甫惟明坐罪下狱。

玄宗因此事过于敏感,并未加以深责,将二人贬为太守。

韦坚遭到贬黜,令李适之深感忧虑,主动请求辞去相位。玄宗将他改任为太子少保,免除了他的参政权。李适之儿子李霅请客,客人们畏惧李林甫,竟无一人敢来捧场。

玄宗用门下侍郎、崇玄馆大学士陈希烈为相,接替李适之。

陈希烈以老庄得进,专靠神仙符瑞取悦玄宗。李林甫看他柔弱易制,推荐了他。政事完全取决李林甫,陈希烈只一味应承而已。

唐制,宰相中午一点左右下班。李林甫认为天下太平无事,改成上午十一点前回家。所有军国政务全在李林甫家中处决,然后交由主管文书的官员抱着处理好的文件,找陈希烈署名。

韦坚的事本来已经翻篇,可他两个弟弟将作少匠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不干,非要替韦坚诉冤,还说这是太子意思。

玄宗大怒,太子惊恐之下请求与妻子韦氏离婚,还郑重表态请玄宗严肃处理,不要因亲情妨碍律法。

不久,韦坚再被贬为江夏别驾,韦兰、韦芝贬往岭南。

至于太子,玄宗知他一向孝顺谨慎,没有追责。

李林甫趁着玄宗怒气未消,诬陷韦坚与李适之是朋党,韦坚悲催的被永流临封(广东封开县东南),李适之贬为宜春太守。与两人交往密切的裴宽、李齐物等数十人均遭问责处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仍在继续发酵。

赞善大夫杜友邻的女儿是李亨的妾,她姐姐嫁给左骁卫兵曹柳勣为妻。

柳勣性格豪放,喜好功名,热衷与朝中豪俊交往。被贬到淄川当太守的裴敦复与他关系不错,向他介绍了北海太守李邕,还有著作郎王曾等当时名士,都与他交情匪浅。

柳勣与妻子家族不和,散布流言说他岳父杜友邻与太子结交,妄言朝廷是非。

李林甫派吉温查办,发现是柳勣造谣。吉温逼柳勣供出王曾、李邕、裴敦复等人。案子审结,杜有邻、柳勣、王曾被活活打死,妻子流放远方,太子也把杜氏逐出家门。

监察御史罗希奭负责查办李邕、裴敦复,又通过李邕牵连到了玄宗做太子时的旧臣,被贬为江华(今湖南永州江华县)司马的王琚。

天宝六年(747年)正月,李邕、裴敦复杖刑处死,王琚就地入狱,等候处置。

李林甫让罗希奭赶往皇甫惟明、韦坚兄弟贬所,赐死他们。罗希奭从青州到岭南,把沿途所有遭贬黜的人全部赐死,引起各地震恐。

罗希奭要来的消息传到宜春,太守李适之忧虑难安,服药自尽。到达江华,王琚服毒未死,听说罗希奭已到,不愿受他凌辱,自缢身亡。

李适之儿子李霅护送父亲灵柩抵达洛阳,李林甫找人诬他谋反,责令河南府将其处死。

李适之、韦坚、皇甫惟明、裴敦复、李邕、王琚,这些曾经的玄宗宠臣,一个个都被活活弄死,玄宗竟不闻不问,李林甫威权响彻内外,朝中再无一人敢向他叫板。

【03】万千宠爱于一身

开元二十五年(737年),玄宗最为宠爱的武惠妃因病离世,玄宗为此思念不已,以至后宫佳丽数千,竟无一人中意。

有人对他提及惠妃之子,寿王李琩的妃子杨玉环美艳无双,玄宗只见了一面便暗自倾心。

玄宗身为国君虽可以一言九鼎,但毕竟杨玉环是自己儿媳妇,当年还是由他亲自出面订下的这门婚事,生拉硬抢不太合适。

但这种小事怎能难得住见过大世面的玄宗,开元二十八年(740年),他以替母亲窦太后祈福为名,敕令杨玉环出家为道,道号“太真”,又把左卫郎将韦昭训之女嫁给了儿子李琩,安抚儿子那颗受伤的心。

杨玉环与李琩没了夫妻名份,玄宗随即正大光明把她接入宫中纳为己有。

杨玉环生于开元七年(719年),比玄宗小了整整三十四岁,如果放到现代,那可是妥妥的爷孙恋!

她出自官宦世家,高祖杨汪做过隋朝时的省部级高官,父亲杨玄琰为原蜀州(今四川崇州)司户,叔叔杨玄璬曾担任河南府士曹。她从小跟着父亲在蜀州长大,十岁左右因父亲去世,投靠了叔叔杨玄璬。

受到家庭环境影响,天生丽质的杨玉环能读会写,精通音律,擅长歌舞,尤其弹的一手好琵琶,与文艺大叔唐玄宗颇有共同语言。加上她警敏聪慧,善于察言观色,入宫不满一年,玄宗对她的宠爱就与武惠妃在世时一样,宫中都尊称她为“娘子”,享受待遇规格与皇后等同。

玄宗曾为她谱写了一首《霓裳羽衣曲》,与她见面时让乐工演奏,还赏赐给她一套华美的纯金首饰,并亲自为她插于发髻。望着丰艳动人的杨玉环,玄宗满意的对身旁人说:“朕能得到她,如获至宝。”

天宝四年(745年)八月,杨玉环获封贵妃,父亲杨玄琰追赠为兵部尚书,叔叔杨玄珪升任光禄卿,堂兄杨铦升任殿中少监,另一位堂兄杨锜则娶了武惠妃的女儿太华公主成为驸马。

至于杨贵妃的三个姐姐,也都在京城享受高规格待遇,各自拥有独立豪宅,成为朝中各派势力争相结交的对象。

杨贵妃有个叫杨钊的远房堂兄,此人不学无术,历来被家族乡党所轻视。为了求取功名富贵,他在蜀州参军入伍,托关系得到个新都尉(相当于新都县公安局长)的小官。

看起来是混的不咋样,眼看三年任职期满,他连回家路费都没赚够,多亏了当地大户鲜于仲通经常资助,才让他不至流浪街头。

鲜于仲通读过很多书,很有些才略,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看上他这点,聘请他做了自己幕僚,委以机密大事。

一次,章仇兼琼对鲜于仲通说:“我现在得到皇上信任,但是苦于朝中无人,他日必会遭到李林甫陷害。听说杨贵妃新近得宠,还没什么人归附她。先生如能为我到长安与她家人结交,那我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鲜于仲通沉吟片刻,说道:“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蜀地,在长安举目无亲,恐怕会坏了您的事情。但我知道有个人,他一定可以替您办成此事。”遂把杨钊引荐给章仇兼琼。

章仇兼琼看杨钊生的仪表堂堂,且言辞敏捷,又听说他与杨家有亲,当即召他做了军府推官,往来日渐亲密。

章仇兼琼派他到长安进献当地的丝织品春绨,临行前嘱托他说:“我在郫县(今成都郫都区)放了些东西,聊以作为你路上花销。经过时,顺便去取一下。”

等杨钊到达郫县,章仇兼琼安排亲信送给他大量精美的蜀地珍品,价值足有上万缗。杨钊大喜,日夜兼程赶到长安,携带礼品去拜访他的那些妹妹,告诉她们:“这些都是章仇公所赐。”

于是她们整天在玄宗面前称赞章仇兼琼贤良,又推荐杨钊精于樗蒲(一种掷色子的游戏),带他面见玄宗,得了个金吾卫兵曹参军的官职,得以自由出入宫禁。

章仇兼琼出自安西,在与突骑施作战中立有大功,本就很得玄宗器重,现在有了贵妃姐姐替他说话,很快就调入朝中担任户部尚书。由于他找的是贵妃的家里人,李林甫也不敢对他怎样。

杨钊在宫中侍奉玄宗饮宴,掌管酒席间的樗蒲帐本,这本就是他的看家本领,记录的极为精密详实。玄宗欣赏他的精明,夸赞说:“好个度支郎。”有了玄宗这句话,在他那些堂妹的不停撺掇下,玄宗让他跟着财政能臣王鉷办差,做了判官。

这个杨钊,就是后来接替李林甫的另一个大奸臣,宰相杨国忠!

杨贵妃自从入宫以后,玄宗对她宠爱有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地位之高无人可比。

每次她在宫中骑马,官居正三品的高级宦官高力士都会亲自为她牵马执缰;负责给她订做衣物的织绣工,就有七百多人,朝廷内外争着向她进献奇珍异宝。

岭南经略使张九章、广陵长史王翼,均因进献宝物精美绝伦,受到杨贵妃喜爱得以晋升,张九章加官三品,王翼成了户部侍郎,一时间向贵妃行贿求进的风气遍及天下,以至民间有歌传唱:“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门楣。”

杨贵妃爱吃新鲜荔枝,玄宗就安排岭南官员,每年在荔枝成熟季节用驿马飞奔传送。这些荔枝经过千里奔波,到达长安时仍然色味不变。

晚唐诗人杜牧在他《过华清宫绝句三首》中写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就是对当时情况的真实写照。

一次,杨贵妃因一点小事与玄宗闹起了别扭,玄宗一气之下让人把她送回了娘家。

这一天,玄宗心情都非常郁闷,看谁都不顺眼,到了中午还粒米未沾。那些在他身边伺候的宫女、宦官倒了大霉,稍有不慎就是一顿暴打,个个吓得站立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高力士了解玄宗心意,奏请将贵妃院中各类器物给她送去,玄宗颔首默认。

一共装了百余车,玄宗仍觉不够。因担心杨贵妃在家里吃的不好,还亲自分出一部分御膳,赏赐给她。

到了夜晚,玄宗坐卧不安。高力士知道玄宗心里放不下贵妃,跪地奏请迎接贵妃回宫。

有了台阶下,玄宗也就不再装了,让高力士即刻出发,半夜时分接回了贵妃。经过这次小小的风波,玄宗对她的感情愈发深重,后宫之内无人可比,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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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海撷侃侃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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